第27章

慕寧從未見過莊堯這般神色,他甚至懷疑這是莊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現出一些屬于普通人的感态。但那感覺一瞬即逝,敏感如慕寧也難以捕捉。

“嚴世彰才多大?”慕寧道:“他和你差不多!”

“上車再說吧。”莊堯站起身,一把将慕寧也拉了起來。慕寧一個前傾,差點兒撲進他懷裏。可是重心一站穩,馬上又退了兩步。

“不,不了。我在這兒等範承汐。”慕寧說。

莊堯發現,慕寧現在不聽話了。并且,不是從前那樣與他耍脾氣的那種不聽話。而是真的不受制于他的那種不聽話了。

這樣的慕寧很迷人。像一枝帶刺的薔薇,美麗而危險地誘惑着他。

“吃飯了嗎?”莊堯問:“在酒店外頭等了一天吧。”

慕寧沒回答,他一天沒吃,現在餓得眼冒金星,但他更怕被莊堯帶走。

莊堯了解他的口味,不管是米其林還是街邊攤,帶他去過的館子個個都是頂好吃的。慕寧從前有多好打發?他和莊堯怄氣,躲在公寓裏,電話不接,短信不回,莊堯把他最喜歡的餐廳主廚喊到他家,給他做了頓飯,吃完就哄好了。

莊堯總是站在萬人中央的,他對待感情太游刃有餘,也太自私。論心術,論手段,慕寧不及莊堯的萬分之一。

時至今日,慕寧的心髒已經是負荷重重,傷痕累累。他承受不住莊堯小心呵護後,又在心間再劃上一刀。

車停在兩人身邊,莊堯替他拉開車門,舉手投足不失優雅:“請。”

慕寧:“我不去。”

莊堯扶着車門,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虹姐在這邊開了一間餐廳,主廚是高薪從法國請來的。我還沒去過,聽虹姐說,鵝肝和銀鳕魚都做得不錯。”

虹姐是香港娛樂界龍頭傅文達的夫人,與莊堯私交甚篤。聚恒與香港娛樂界聯系緊密,大多是虹姐的功勞。

慕寧很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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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在娛樂圈,對虹姐其人自然是了解的。虹姐為人長袖善舞是一方面,會吃會喝更會玩兒是另一方面。近些年來,許多明星跟風開餐廳或是投資餐廳,沒一個比得上虹姐的眼光。

“不,不去。”慕寧話音剛落,肚子裏便發出百轉千回的一聲:“咕嚕——”

莊堯低頭悶笑,故作鎮靜。慕寧站在原地尴尬不已,莊堯二話不說,一只手護着慕寧的腦袋,将他塞進了車裏。

餐廳臨海。領班見是莊堯來,徑直帶着去了二樓。二樓空間更大,海南日落時間晚,彼時還有些亮堂,稍一偏頭,就是一望無際的海洋。暮日光輝灑在水面上,令平素深沉的大海顯露出別樣的溫和來。

莊堯替兩人點菜。等侍應生離開後,兩人面對面坐着,卻也不說話。

兩人各懷心事。莊堯的生母最近生了病,無人照顧,狀況一直不大好。再加上嚴世彰的病,莊堯也有些分 身乏術。

慕寧則是在回想。以前他只要鬧脾氣,莊堯都會來哄。哄得好就接着好,哄不好,莊堯就把他擱着。過幾天再試,那時莊堯只要給個臺階下,慕寧巴不得從上面跳下來。

但是這次,慕寧心中清楚,莊堯在故技重施。那天在家裏與他說的話,他顯然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這一次蹭飯歸蹭飯,莊堯無論再給他什麽金碧輝映的臺階,他都不要下了。

莊堯給嚴世彰打了一個電話,被撂了。估摸着是還和範承汐在一起。

在生母病情趨于穩定後,他一回來就看到林家陽和慕寧一塊兒出入餐廳吃飯的照片,還有那個什麽吳超。

以前慕寧與女明星炒作緋聞時,他可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那些拉小手夜游集市、深夜接送、停車庫情緣什麽的,比和林家陽一塊兒吃頓飯要嚴重多了,他從來沒挂心過,因為一切盡在他掌握。

慕寧也會和別人在一起。莊堯當初決定讓慕寧走的時候,的确有過這種設想。但他太自大了,這念頭甫一浮現,便被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哪知現在,他除了危機感,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桌上沉默極了。莊堯偶爾問問慕寧近況,慕寧只消極回答,從不主動挑起話題。莊堯很習慣他的攻擊方式,或者說防禦方式,并未放在心上。該說什麽還是說什麽。

“真人秀的節目組那邊怎麽樣了?”莊堯擦了擦嘴角,接着問:“你們翹班兩天,要賠錢吧。”

“我是被範承汐殃及的,這錢,你們聚恒的替我一起賠了吧。”慕寧回答。

莊堯輕笑:“行。”

慕寧探究地看了莊堯一眼,這人今天太好說話了,必有後招。

“聽說林家陽最近常往你家跑。”莊堯問話問得很有技巧:“不影響錄制嗎?”

融在慕寧十年過往中臣服的習慣,令他下意識便要解釋——旋即,趙艾米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

經過這次受傷,慕寧也想明白很多事。

他前段時間太緊張,在忙碌的工作當中并沒有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到底要的是什麽。

對于莊堯,慕寧愛他,這毋庸置疑,他可能餘生也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

但現在的他,實在不想做一只永遠被莊堯握在手中的風筝,遠近都由不得自己了。

“他在追我。”慕寧如實相告:“所以來得勤快。”

莊堯只是點點頭,神色自若:“你喜歡他?”

“喜歡倒談不上,但相處還算自在。”慕寧說。

意思是說,日久生情也不是沒可能了?莊堯聽出弦外之音,心中郁結,又不知道如何表達好。他如今與慕寧沒有關系,拿什麽角色,什麽立場來生氣?

莊堯用音節應了一聲後,拿出手機來,假裝毫不在意,心中卻一團亂麻。他少有這麽慌亂不安的時候,這太不像他了。

桌上又陷入了一陣沉默,再次開口的是慕寧。

“莊堯。”

“什麽事?”

慕寧看了看那部攝像頭朝下的手機,說:“你手機好像拿反了。”

莊堯一愣,然後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将手機放回了口袋,說:“吃飯吧。”

慕寧看着莊堯雲淡風輕的臉,只道是自己又自作多情,想得太多了。

嚴世彰那邊,看到範承汐的那一瞬間,就知道這事兒怎麽也是瞞不過去的了。

他沒有莊堯那樣複雜的家庭背景,範承汐也沒有慕寧那麽癡狂,所以他們十年來沒有大風大浪,就是平平淡淡走過來的。

一開始,嚴世彰只是忘記車鑰匙、文件、紀念日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物,後來,他發現他開始忘記上個月和範承汐去過哪裏,什麽時候回的家,甚至忘記了一個他本該認識的人的名字。

他輾轉去美國确診了阿茨海默症,回國後,趁清醒的時刻還多,處理掉太合娛樂的事宜,然後将範承汐托付給聚恒。莊堯是定然瞞不住的。

莊堯替他聯系了海南這邊的阿茨海默症中心,他在這邊休養了一陣子——也是為了躲範承汐。

他太愛範承汐了,也知道範承汐有多愛他。以至于他寧願這樣不清不楚地離開,也不想要範承汐去被動接受這個折磨身邊愛人更甚的不治之症。

“莊堯替我聯系了美國那邊的臨床藥物試驗,”嚴世彰說:“半個月後出發。”

範承汐冷笑一聲,反問:“這次怎麽不打算瞞着我了?”

嚴世彰還有功夫跟他嬉皮笑臉:“這不是瞞不住了嘛。”

見範承汐不搭腔,嚴世彰的神情這才變得嚴肅起來,在他四十幾年的人生裏,他很少這樣嚴肅。

“我是說,我們最好分手。”嚴世彰這句臺詞準備了很久,但一直說不出口:“汐汐,你還年輕……”

範承汐惡狠狠地錘了嚴世彰一拳:“你他媽要是再敢說一次這些狗屁話,我現在就把你打到失憶!”

嚴世彰不敢了,他紅着眼睛望向自己的愛人,然後将他深深地擁進了自己懷裏。像是要将範承汐刻印在自己身體裏似的,他的臉埋進愛人的後頸,貪婪地追索着那熟悉的溫度與氣味。

他非常害怕,他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忘記了一切,卻留下一個什麽都沒有的軀殼,去折磨他最愛的人。

嚴世彰在範承汐的耳後,聲線顫抖着說:“對不起,汐汐。可是我現在甚至想不起來,我們最後一次接吻是什麽時候了。”

範承汐沒有說話。

莊堯送了慕寧回去,在酒店門口正好碰上送嚴世彰回來的範承汐。他們明天上午的飛機回A市,因此今晚先在酒店暫住一宿。

“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他。”範承汐說:“我錯怪你了。”

莊堯道:“我應該做的,世彰也是我的朋友。”

“你們什麽時候去美國?”

“半個月後。你要陪他去?”莊堯問。

範承汐餘怒未消:“他把我晾在一旁晾了半年,我是上天入地追到海南才找到人,我氣還沒消呢。”

莊堯本着替朋友開脫的精神,道:“他也是為你好。”

沒成想這句話把範承汐給點燃了:“為我好?”他咄咄逼人地反問道:“我他媽就不明白,你們這些人,什麽時候才能放下這種娘胎裏帶出來的自以為是!感情是相互的,不是你們一個人說了算的!”

自以為是?莊堯一怔,眼神飄空。竟忘了正在于範承汐說話。

範承汐也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說錯了對象,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說你。”

莊堯也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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