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幾點的飛機?”
慕寧的車剛上高速,範承汐清閑地坐在副駕駛刷微博。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兒刷微博。”慕寧提高音調又問了一遍:“問你呢,幾點的飛機?還有,T3還是T2?”
“商務樓。”範承汐眼皮子也沒擡,“你的車牌我已經幫你登記了。”
慕寧:“……那我就不進去了。”
“你倆還有完沒完了。”範承汐故意說:“扭扭捏捏的。”
“什麽叫‘扭扭捏捏的’!”慕寧一打方向盤,差點兒壓線:“我把你扔高速上自生自滅,你信不信?”
微博刷新的提示音叮咚一響,範承汐完美地轉移掉話題:“咦,極速風暴開機發布會你怎麽不去啊?”
“我不是主演,又不擔流量,去了也是當花瓶。”慕寧覺得論臉自己還是不輸的,洋洋得意:“怎麽樣,羨慕吧?”
範承汐反問:“羨慕什麽?羨慕你三十八線演員嗎?不了,謝謝。”
“我是三十八線,那你就是三十九線。”
“我呸,你一百零八線。”
擡杠時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路上也一路暢通。
到了機場,慕寧将車停在外面。
“我真不去了。”他說。這種場合,莊堯必定是在的。而他不想見莊堯。
範承汐抿了抿唇,“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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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慕寧忽然覺得鼻頭酸酸的,他有點舍不得範承汐突然跑去那麽遠的地方。
他和範承汐都經歷過對方的少年時代,當初的團隊貌合神離,他們也并非要好的朋友。只是這些年來與另外兩人的連系将他們牢牢地捆綁在一起,偶爾也會對彼此生出些許惺惺相惜。
錦上添花人人樂意為之,雪中送炭卻是不可強求。
慕寧自離開聚恒後,冷落白眼見得太多,範承汐作為昔日隊友,從未奚落過他一句。他出車禍受傷,範承汐也來得勤快。雖然免不了是因為有求于他,但慕寧覺得沒有必要計較得太清楚。
有人能陪着走過哪怕一站路,也是好的。
兩個人站在車旁,北京入秋後涼風習習,吹得兩人的頭發一個更比一個亂。
“我走了。”範承汐頓了一頓,鄭重道:“慕寧,謝謝你。”
再說什麽兩個人都會嫌矯情了,他們不是習慣抱頭痛哭的關系:“滾吧。”慕寧擺擺手。
範承汐一回頭,見一輛眼熟的車沿路馳來:“這個車……”
慕寧眯着眼睛一看,連忙鑽進駕駛座,油門一踩,出溜一下兒就竄出去了。
莊堯坐在後座,緩緩搖下車窗,看了一眼範承汐:“慕寧送你來的?”
範承汐點點頭,問:“老嚴走了?”
“沒有。”莊堯說:“他在等你。”
“好。”
車窗沒有搖上,車也還沒有動。範承汐知道莊堯還有話說。
“在那邊有任何困難,直接聯系我。”莊堯道:“你在國內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你不用擔心。”
“謝謝。”範承汐說完,又加了一句:“你是不是哭過了?”
“……”莊堯沉默了半晌,徐平在駕駛座上假裝看風景,場面有點控制不住了。
一陣寂靜過後,範承汐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天天繃着臉,會老得很快的。”
莊堯緩緩道:“你別忘了,我還是你的老板。”
範承汐假裝害怕,往後一躲:“哇,老板手下留情!我上有老嚴下有蓓蓓,很辛苦的。”
莊堯忍俊不禁,無奈道:“……你趕緊去吧。”
慕寧以前一直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
莊堯的車優哉游哉地從身後駛來,與慕寧的車一同停在緊急停車帶。男人搖下車窗,問:“車壞了?”
慕寧窘迫地回答:“……我在打電話。”
莊堯從車上下來,揚了揚下巴,道:“上車吧,送你回市區。”
“不用了,”慕寧連忙拒絕,“我的車還在這兒呢。”
話音剛落,便聽又一次車門開關聲,是徐平下車來了:“慕寧,我幫你在這兒看着就行。修好了直接給你開回你家車庫。”
慕寧下午的确要趕去《極速風暴》的主創飯局,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權衡利弊之下,他客氣地向莊堯道了句謝:“麻煩你了。”
莊堯依然是體貼地替他拉開車門,“以前麻煩的還少嗎?回你家還是去別的地方。”
慕寧在副駕駛上嘟囔了一聲:“現在把拖油瓶甩了你高興了吧?”
莊堯正好上車,聽見個尾巴,遂問:“嘀咕什麽呢。”
“什麽都沒說,你聽錯了。”慕寧矢口否認。
莊堯也不同他計較,問:“去哪裏。”
“國貿。”
“和武導他們聚餐?”
慕寧狐疑地看了莊堯一眼:“你怎麽知道?”
“你們組裏有點來頭的我都認識,知道今天聚餐不稀奇。”莊堯輕描淡寫地說完,又問道:“見過顧老師了嗎?”
“顧啓明?”慕寧搖頭:“劇本讨論會上見過一面,但是沒說過話。”
“跟着他,仔細學。”莊堯道。
慕寧心裏有些惴惴,“你認識他?我聽說他的為人……”
“不好相處?”莊堯假一思索,輕笑道:“……是不太好相處。”
“我演技還可以,他應該不會太讨厭我。”慕寧十分自信地猜想。
“那可不一定,你進組就知道了。”
故弄玄虛,一個六十幾歲的老頭子而已,哪有那麽可怕?慕寧暗自腹诽。
進市區的高速有些堵,在緩緩行進的車流中,兩個人各懷心事地沉默着。
莊堯可以明顯感覺到慕寧對他的排斥正在逐漸消失,但這究竟是好是壞,他沒有定論。
早些時候,他與嚴世彰曾有過一場談話,說是談話,本意原是哥倆兒聚一聚。沒想到嚴世彰得了這病,大道理居然層出不窮,愣是把莊堯都侃暈了。
“你能不能別想那麽多,好好治病就行了。”莊堯有些醉意,但意識還清醒,對面的嚴世彰已經開始大舌頭了。
“老莊——”
“別叫我老莊。”莊堯拒絕這個稱呼。
“莊兒~”嚴世彰換了一種語調。
“……”莊堯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和喝醉的人計較。
“你說,汐汐那天會來嗎?”嚴世彰悶下一口酒,“你說咱們這種人,是不是都特別自私啊?我一邊不想連累他,一邊又不想他放棄我。我怎麽……嗝,怎麽這麽壞呢!”
莊堯默不作聲,他知道嚴世彰需要的只是有人傾聽,而非隔靴搔癢般的安慰。
“如果他不來……”嚴世彰醉醺醺地念叨:“如果他不來……”
莊堯實在有點聽不下去了,道:“怎麽,你還要摘朵花,數數花瓣,看他會不會來?”
“老莊,我要是不認識你,聽你這句話,分分鐘給你腦袋開瓢。”嚴世彰揮舞了一下手裏的啤酒瓶,大排檔的塑料板凳随着他的身體晃動發出一聲悲鳴。
“開開開,随便你開。”
“我現在不開,我等你喊7個7我再開!”
“……”
全國財富榜上有名的兩個有錢人,面對面坐在三環路邊一家燒烤帳篷裏,醉醺醺地聊人生。
“我說你啊,老大不小了,再熬下去,就該成油膩的老同志了。那些盤兒亮條兒順的年輕人都看不上你咯。”嚴世彰越喝越醉,把莊堯從頭到腳攻擊了一遍:“你不就有幾個臭錢,有點背景嘛,有什麽了不起的!那個白……白什麽的。是不是圖你錢?最後給你惹事兒了吧。你再看看慕寧……”
莊堯連聲打斷:“慕寧惹的事兒比白小譚可多了去了,這麽多年,他是我身邊最能添亂的。”
“哇!老莊,這麽給你添亂你都不放棄他,這簡直是真愛昭昭,天地可鑒吶!……嗝!”
“慕寧不一樣,行嗎?”莊堯顯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嚴世彰偏生不讓:“怎麽不一樣了?你倒是說出個所以然來。你現在要讓我說汐汐跟別人有什麽不一樣,我能說上三天三夜!”
莊堯道:“嚴世彰,你再說下去,我先給你的腦袋開一瓢。”
“咿呀呀——你那點兒文藝青年的小心思我還能不清楚?不就是,‘他眼睛裏有故事呀’,還有什麽來着?哦對,‘這可是我一直在找的男主角兒’!費盡心思把人從我那兒挖走,你他媽錢都沒賠我!”
莊堯冷漠地回答:“得了吧,在你那也就是浪費青春的命。”
“切。”嚴世彰嗤之以鼻:“要我說,你倆可真別折騰了,能碰見個喜歡的人不容易。看看咱們一把年紀的,四舍五入都快入土了。”
“哪有你說的那麽簡單。”莊堯說。
“哪有你說的那麽複雜?”嚴世彰反問:“看對眼兒了打個啵兒,睡一覺起來孩子都有了!”
莊堯語塞,嚴世彰這嘴巴一旦侃起來,北都找不見。
“唉,老天爺不公平啊。”嚴世彰又吹了瓶酒,嚼着烤鱿魚說:“憑什麽你們瞎折騰還就有瞎折騰的本錢,我和汐汐……”嚴世彰說着說着,講到傷心處,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打着酒嗝兒哽咽着說:“我們……怎麽就這麽慘!”
莊堯見嚴世彰這個樣子,心裏也不好受,嘴上卻還是說着:“說歸說,哭什麽啊。”
“擱你你不哭啊?!”嚴世彰擡手抹了把眼淚:“換了你,有一天早上起來不認識慕寧了,你什麽想法兒?站着說話不腰疼……”
……
“莊堯,莊堯!”慕寧推了推莊堯的肩膀:“綠燈啦!後面的車都要沖下來打人了。”
莊堯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換擋。
慕寧悄悄打量他的臉色,只猜想他是因為嚴世彰的事兒走神,沒有細究。
踩着點兒把慕寧送到了國貿,慕寧正要下車,莊堯卻叫住了他。
“慕寧。我……”
蒼白瘦弱的青年站在車外,有些迷惑地望着他。
他想說些什麽,可是他說不出口。與心中的怪獸作鬥争,遠比與這命運、人生作鬥争要困難。
“沒事。”莊堯說:“去吧。”
慕寧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看。莊堯的車已經在遠處了。
這個男人在想什麽?他要什麽?慕寧不知道。也許莊堯是一個他永遠也解不開的謎題了吧。
慕寧有些悵然,伫立半晌,才往定好的餐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