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離殇(2)

離殇(2)

“都說酒逢知己……本宮也算是你的一位知己吧……”曾與之假山後共飲一壇酒, 那景象她依稀記得,只可惜當初她不勝酒力,便未再與他對飲幾盞。

“本宮與你一般,此生交的友人極少, 你便是其中之一, 可惜本宮再不能與你說上話了。”

之前在庭園各處假意争吵之語猶飄蕩在耳, 此刻倒覺多了幾分樂趣,她無言成嘆,化作幾許遺憾。

左右之人個個離她而去,她好似擁有了這天下,卻丢失了所有能道上話的人。

墨雨瞧着公主太是傷切, 低聲相問着:“公主,是否将常公子的屍骨帶回府上?”

“不用了,”瞻望此處落晖空林,待到春日晴朗時,定是花香鳥語, 草長莺飛,她擠出一抹笑意, 輕語吩咐道, “他本就喜好隐居山林, 就葬于此處吧。”

至此, 那府邸更是寂寥, 曾經庭園內的歡愉喧鬧之景雲霧般缭繞在心,她一時不願回于府殿,便坐上了馬車, 行入宮中。

近日心思煩亂,公主府清寂得可怕, 她只想安神片晌,尋一處不被打擾之境,宣洩着難以遏制的恐慌與懊悔。

冷風悲鳴而過,刺骨般的寒冷凜冽侵襲,她裹緊身上氅衣,打了幾個寒顫,獨自奔至後宮清園。

尋入寧貴妃寝宮,一頭便趴倒在了一方桌案旁,她将頭埋進衣袖裏,似是如何也不肯擡起頭來。

這華豔身姿正蜷縮在一角,全身輕顫不止,如同一只迷失于冬日的鳥雀,發出低低嗚咽,柳苒行回宮內時,瞧見的便是此番景象。

疑惑地望向一旁侍婢,那婢女不知情地輕擺着首,柳苒百思莫解,平素那威儀風光的宣玉怎會悲傷成這樣……

許是在朝中碰到了太多難處,令這丫頭無所适從了,索性于其身旁坐下,柳苒擡手撫過她柔軟細發,柔聲問着。

“奚兒這是怎麽了?是身子不适嗎?”

她實在不知該與母妃從何談起,抽泣聲漸緩,想了許久,忽地開了口:“母妃,兒臣想他了……”

眸前嬌色仍埋于袖間,嗓音顫動得緊,一絲心疼掠過眉梢,柳苒頓了少時,輕柔再問:“奚兒是有了心上人,與母妃說說是哪家的公子?”

語聲再度微止,容淺奚徐緩側過頭,與之愣然對望,極輕地道着。

“兒臣不願和親,兒臣……兒臣想他。”

柳苒頓然一怔,望着面前嬌柔女子滿面淚痕,迷惘無措,着實令人疼惜。

可除了那糾纏未果的周玦,柳苒不知這世上還有哪名男子能讓其在意成這模樣……

“讓奚兒這般惦念,母妃好奇……他究竟是怎樣的人。”此前為宣玉擇選的諸多驸馬皆無可善終,柳苒此時一想,倒察覺出異樣來。

原來是宣玉的心底,早就住有另一人。

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他隐藏一切待于她身側,欺她瞞她,将她算計在心,讓她成為一枚可利用之棋,他根本就是欺君罔上的僞君子……容淺奚思索片刻,母妃這随性一問,她竟是答不上。

“他眉目疏淡,神若流雲,聲若碎玉,如夜雪初霁……”回憶起他在庭園中照料花樹之景,那皚皚霜雪伫立于紛落桃瓣間,她輕揚眉眼,欣然而道。

“淺然輕笑時,甚是好看。”

柳苒聽她所述,也跟着欣喜彎眉,眸底升起了暖意:“那他定是待奚兒極好之人。”

聽罷默然搖頭作嘆,想着早前二人相處的種種畫面,她便覺心下悶得慌:“他待兒臣好,可兒臣待他不好。”

“兒臣處處刁難他,還令他受了許多刑苦,他定是記恨兒臣……待他走後,兒臣才心疼起他來,覺那道道傷痕皆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聽她緩慢相言,柳苒忽而明了這話中所道的是何人,是宣玉曾順手接受下的面首。

“母妃相信,他不會怪罪奚兒的,”輕揉其後頸墨發,柳苒微垂眼睫,柔緩溫聲道,“他定在心裏憐惜着奚兒,想把奚兒護于掌心裏。”

昭國的和親之意仍未撤去,加之那四皇子還被惹了惱,如此一來,還當真是個無解的死局……

容淺奚隐忍着心頭悲痛,淺緩地道着心裏話:“母妃,兒臣曾覺着,這世上之事皆未有周大人來得重要。大人既不要兒臣,兒臣心死,便可随意擇一驸馬完婚,可……”

“兒臣以為,這世間風月,皆可如兒臣與周大人那般斬斷。可兒臣錯了,兒臣想得到他,想讓他伴于身側,日日夜夜地想。”

“兒臣無法與他人成婚。”

她如是而言,話語道出口,如璞玉支離破碎。

柳苒順着此話想起近來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的和親一事,知曉宣玉應是千萬般不願,可家國當前,皇城之人終是要面對繁多不得已,想至此處,重重一嘆:“我們并非尋常人家,許多時候,是身不由己的。”

“若是和親去了昭國,再見他時,兒臣該如何面對他……”念着那人也身處昭國,若哪日真見了,她可該怎般與他言出一字,又該是以何等心緒與他擦肩……

眸中泛起陣陣迷茫,她道不明現下思緒有多紛亂。

要是不曾見過他,她或許便于霎那間妥了協。

可常陌說他會回來,他會回至她身旁,對她俯首,聽她差遣,她又怎能屈服而下。

身前姝色神态微變,像是藏有倔強在身,柳苒覺此皎姿背負了t太多,再而輕言着:“你這丫頭,當真是讓母妃放心不下,希望奚兒将來的夫君能對奚兒百般寵護,莫讓奚兒再這樣勞心勞神了。”

忽有一身影駐足于殿門外,恭肅而立,似靜待着殿內輕語止下。

柳苒順勢擡眸望去,見何公公恭敬俯身,手中的拂塵随風輕動。

“老奴是來找公主的。”何公公悄聲而語,得寧貴妃颔首應許,才緩步行至屏風一側。

聞語,立馬将眼角淚痕抹盡,容淺奚端直了身,眼中覆上一片凜然:“有何事直言便可。”

“昭國傳有書信前來,請公主過目。”

瞧這何公公從袖中取出一信函遞上,她收斂起不該有的神思,展開信件,凜眸嚴肅而觀。

“和親照舊,和親之人由四皇子變為了五皇子?”信中所書之事着實荒唐,容淺奚僅望了幾眼,不着興致,便将書信丢了回,“這又有何差別……”

看來昭國是鐵了心要行和親之舉,她本想着四皇子燕瑜與容煙婕勾結在先,此般前來是要予她難堪,讓她在滿朝之下應允荒謬之言。

可眼下換了皇子,便意味着此舉乃昭國皇帝有意為之,亦或是有別處意圖。

何公公和緩一笑,想了又想,與她道起這不幸中的萬幸:“那五皇子燕璟倒是潔身自好,與世無争,比先前來的四皇子要好上不少。”

“只是這五皇子體弱多病,長居深宮內不見世人……昭國執意讓公主和親,怕是去沖喜的。”

言盡于此,何公公那微展的眉目又蹙了起,擔憂地瞧向旁側的寧貴妃。

容淺奚讓其退了下,只覺煩悶得不願再聽上一言:“有關昭國之事,本宮一點也不想聽,也不在乎了……”

這和親之人是誰,和她又有何幹系,不如想想倘若昭國兵将以千軍萬馬之勢攻來,她該作何抵擋……

眼見着此修好婚事不容推卻,柳苒不由地攏緊了眉,沉思幾念後,似已決心意,朝她倏然凝望。

“奚兒,你若當真心悅他,今夜便可逃出宮去,這世間再無宣玉,”柳苒柔和淺笑,眼底流淌過一縷決然,“剩下的,母妃會對朝廷衆臣有上說辭。”

不曾料到母妃竟有這等膽大心思,為她能得兩心白首,棄自己安危于不顧之地,容淺奚驀然一愣,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拳。

她悵然若失般輕淺一笑,喃喃沉吟着:“母妃可知,我要是私逃了走,奸臣便會當道,母妃與小太子朝不保夕,前路無知,怕是會……”

怕是會不可作想……

容煙婕盯緊了大殿上的那把龍椅,若哪日謀權在手,必定将母妃與小太子鏟草除根,她絕不可因缥缈風月而逃。

這些所得之權,皆是她費盡心機一步步而得,她絕不為此逃避。

該是她的,終會穩落于她的掌心。

容淺奚婉笑一聲,眸色漸漸沉冷,言說得平靜穩然:“我千謀萬慮得來的榮華,定寸步不讓。”

方才傾倒出的苦悶已褪得無痕無跡,她必須沉靜自若,将旁根之緒忘得一幹二淨。

“奚兒已與往昔大不相同,母妃都快要不認識奚兒了。”

面前道着野心之人,哪是昔日之時圍在膝下轉悠的嬌俏身影,柳苒揚眉柔笑,覺此威嚴之影卻是比兒時更為明媚。

“這天下還未有能逼迫我之人,”默了一瞬,她望向窗外初冬之景,目光凝了些,“大不了,就練兵秣馬,繼續連夜訓精兵強将,迎接攻戰。”

大不了,她再與周玦商議,想想還有何抵禦外敵之法……又或者她能有妙策擺脫當下困局。

她思來想去,終不得其法,陷入無望深淵,被無形之力扼着咽喉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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