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身世(1)

身世(1)

與母妃道了別, 容淺奚行于玉樓金殿間,望向偌大的巍峨宮闕,遽然回首,見那一道清正冷肅立于樹下, 似觀望了她良久。

周玦朝她行上一揖, 待她走近了, 便穩步跟行在她的身後。

“宣玉,昭國雖兵多将廣,可真正難以對付的是十萬燕雲騎。微臣已派人緊盯校軍場,不出三月……”

不出三月,他們興許會有餘力去抗衡敵國兵将。

可前路仍是渺茫, 他不忍望眸中這抹嬌豔遠嫁他國,不忍她成日郁郁不歡,似乎丢了魂一般。

所需之日太久了,她根本等不到那一日,朝中老臣為這家國之利, 已将她推上風口浪尖,容淺奚苦澀揚唇, 明眸黯淡了下:“本宮等不了三個月, 可還能再快一些?”

“欲速不達, 營中兵馬因近日的訓兵已是疲倦不堪, 再添加強度只會适得其反。”周玦想着那校場上日夜練兵之景, 無奈輕擺首,嗓音逐漸低沉。

她像是如夢初醒,微顫眼睫就此平息:“本宮知曉了, 實在不濟,本宮應下和親便是。”

語聲落得很輕, 令原本莫衷一是的他更是無策,周玦沉默良晌,肅穆再道:“微臣再想想辦法,宣玉不可應昭國那無恥之邀。”

“本宮如若真應了下,還請周大人幫我守着這權勢榮華,切忌落入奸人手中。”一念間便釋懷了,若作何等舉止皆是徒勞,她何不盡情為自己歡愉……

驀然輕笑着,她頓感澈靜明通:“本宮會想盡法子回來探望,母妃與小太子還在這深宮裏,昭國皇帝也會多加思慮,不會斷然拒之。”

這天下能讨她歡心之事可有不少,至少她看清了心歸之處,何故陷在這暗無天日的泥淖中。

若真不得拒下,她便順勢而為。

那昭國兵力強大,如将來對她敬重,她所擁的榮華可不只是眼下這些。

到時這千重山、萬道河皆歸她一人所有,她要看着容煙婕苦苦求饒,哀聲恸哭。

只抱憾再不得與那人結成連理……山河入冬,共淋皚雪,也算共白首吧。

周玦瞧她半晌未言出話,心下打了顫:“微臣會盡力為之。”

和容煙婕鬥了這麽久,今朝誰也不好過,容淺奚一想她那皇姑在朝中只剩下段之烆一名老臣,再是沒了威迫,可與之慢慢耗着:“在此之前,本宮去見見那無人問津的皇姑。”

“微臣可随宣玉一同前去。”聽罷周玦忙言道,似是怕她再遭遇被昭國四皇子算計之事。

可不料這嬌顏僅是燦笑着,平靜無波地将他婉拒:“周大人還有要務在身,莫要将心思放在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皇姑多年布下的勢力,已如同落花流水般散去,眼下只是茍延殘喘罷了,對本宮構不成威脅。”

四下寒風朔朔,涼意蔓延,周玦望這皎豔明姿身披雪白鶴氅,緩步從皇城宮門離去,不自覺将其喚了住。

“時辰尚早,宣玉可否陪微臣在宮裏随處轉轉,”他沉聲輕語,口中說的是與朝堂無關之舉,“是微臣的一點私心……”

這處景致或許難以再時常瞧見,她聞聲回眸,欣然應下:“好,本宮也許久沒有好好看看這座宮城了。”

一前一後随着面前清肅男子的步調而行,容淺奚觀着周圍宮牆內的蕭瑟冬季,卻感熟悉又陌生。

陌生因那物是人非,無常聚散。萬物皆在,卻尋不出當年的一點影子。

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宮道旁,她憶起豆蔻之年常在此玩鬧,擋了他人的道,為此還被母妃呵斥過。

“微臣還記得,便是在前處花壇,宣玉丢了一支發簪,”旁側周玦忽地啓唇,心緒已被拉遠,“微臣偶然路經此地,得幸為宣玉尋了回。”

她恍然一滞,驚覺他緩聲所言的,是初見之景。

當初她只是順手一攔,相視過後再難忘卻,不想他竟是記到了今日……

容淺奚輕笑出聲,眉眼俏然揚起,順其話續道:“本宮問了大人名姓,才知大人是随周老前輩入的宮,是去面見父皇的。”

“未想這麽久遠之事,周大人都還記得。”

“微臣記得與宣玉經歷的一切,只是當初的微臣又怯懦,又自負……”低聲悵然傾訴,他微然側目,以柔色眸光描繪着玉顏,“辜負了宣玉,也辜負了自己……”

他沉悶作思,坦然相道:“如今再不奢望他事,便想着若能讓宣玉歡愉一些,微臣做什麽都願意。”

身邊這于冬風如玉樹而立的男子低眉跟着一笑,似也如她所語釋然了些許。凜風吹來,她裹緊氅衣,心底湧過一陣暢然。

回想适才将心上之緒理了清晰,她笑意更甚,悠然道着:“我其實并非有玦哥哥t想的那般傷切,我想通了一事,還挺歡喜的。”

“我心悅上了一人,他叫顧沄止。”

容淺奚默然一頓,随後不懼天地般對其直言:“此名此姓興許皆是謊言,我不知他身在何處,也不知他是作何打算,但我喜歡是真,愛慕是真。”

“從前我也一度怯懦,只覺我與他身份貴賤有別,只在乎那些放不下的尊嚴。”

“這幾日我想明白了,喜歡便是喜歡,何故看重世人的嘲笑或非議。”

“雪月風花,不可遏制。情不知所起,那便順心而為,”藏于心頭之語悠緩言出,她輕呼一口氣,作勢向他望去,“玦哥哥,你說我講的可有幾分道理?”

視線頓然相撞,眸前姝色道得眉飛色舞,神采奕奕,杏眸裏映出不可言喻的微瀾潋滟,是他未曾見過的明媚。

“聽宣玉這般說着,微臣倒也釋懷了許多……”嫉妒染上了眉梢,宛若燃了一把烈火,将他的這些時日佯裝的寧靜燒成灰燼,周玦輕壓下妒念,眉宇蹙了緊,“只是和親一事并非宣玉所願,宣玉若應下此行,怕是要受上不少委屈。”

“心上留有一人,去何處都是一樣的。”轉眸之際,她瞥向荷塘邊一棵桃樹,不由地想起一些塵封過往。

她莞爾感嘆,雖覺荒謬至極,可若重來一回,她仍會立下此約:“當年我少不更事,說了不少荒唐語。可今時想來,我還是不悔曾在樹下與玦哥哥定下的荒謬之約。”

“玦哥哥送來的這一面首,我當真是喜歡極了,”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去,她清眉微斂,口中低喃,“若非這一約,此生我或許還遇不見他。”

周玦聞言頓了頓,想必自那姓顧的去了公主府後,和她經歷了許些不為人知之事,念至此處,他輕然又問:“宣玉和他有何等趣事,可說與微臣聽。”

可她未再言說,像是點到為止,深問下去,她便不樂意了:“那怕是三日三夜也說不完,我與顧沄止之間的秘密,才不與他人道。”

“微臣可真要羨慕他了……”他淡然作笑,唇角幹澀,無疑灑落一地落寞。

她知曉這肅冷孤月的性子,只因他們太過相像,欲得之物便要不罷休地奪來,如她曾經追随着他那般……

容淺奚閉口不言,就此作罷,與其又閑談了幾語,就行出了皇宮。

紅燼生輝,落日倚朱闌,江色映疏簾,霞光被晚雲所覆,夜色悄然而降。

欲回府邸,不經意望那殘陽垂落,想那容煙婕還在殘喘掙紮,她便繞了道,盛氣淩人地朝一方府殿而行,去瞧瞧皇姑在做何等閑雜瑣事。

待踏入這座長公主府時,忽間一小團黑影從腳邊蹿過,容淺奚定然一看,方才蹿溜而過的,卻是一只貓。

原覺着容煙婕在大殿上所說的野貓是調侃之言,未曾作想皇姑在這府中竟還真的養上了野貓。

她擡眸順着此貓的行跡而望,望見院牆一角居然圍了好幾只,而容煙婕正坐于一矮樹旁,撫摸着懷中眸子半開半阖的黑貓。

府內的下人遣散了大半,與往昔相比确是冷清,她不忘回諷,落井下石般冷笑着:“本以為皇姑在大殿所言是随口而道,未想皇姑竟當真養了這麽多只野貓,看着很是清閑。”

未注意這道嬌影來了府中,容煙婕聽聞動靜猛然坐起身,厲聲高喝,懷裏的貓霎時跑了走。

“你這丫頭毀去了我大半輩子所得的勢力,來此是為嘲諷上一二?”

苦心收攏的勢力被其一一毀盡,而今門可羅雀,落得堂中無人拜訪,容煙婕凝神将之打量,倏然諷笑了起,笑得幾近癫狂。

“宣玉應不難瞧出,那四皇子也是我的人吧?”容煙婕柔緩了神色,不甘示弱地扯唇回敬,“待宣玉去了他國,這裏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那四皇子已被昭國皇帝召了回,如今他國皇城內是何情形猶未可知,容淺奚不屑又道,此刻只覺那酒色之徒該是被萬剮千刀。

“那日四皇子欲行不軌,果然是皇姑的主意。只是遺憾四皇子隔日離城後,再是沒了音信,據說是被皇帝急召而回,不知因何事又被禁足在宮。”

若她幾日過後和親而離,這位她口口聲聲道着皇姑的人也碰不得她所留的榮華權勢。

她定要見着此人心力耗盡,于她面前自刎而終,才能解下一絲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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