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若夢(1)
若夢(1)
“在下尋仇向來不牽連無辜之人, 若公主不記恨,在下願随公主一世。若公主恨了,在下無怨言,聽公主發落。”顧沄止聞語淡笑, 如同看穿了她所思所想, 談笑自若般輕言細語道。
身側之人所犯之舉似被她心間柔意化解, 她無言颔首,未再追問,只願這段塵往再無人提起,埋于微風裏。
可他又是因何付之情愫,她不得而解, 微斂下眉眼,言道得極輕:“你是如何對本宮……有這等心思的……”
“名聞遐迩的宣玉公主竟會贈一下人名貴玉琴,還讓下人住那般雕欄玉砌之殿,”他細細回思,轉而窺察起其容色, “我心生好奇,想瞧瞧是怎樣的公主, 能傲氣得讓人敬之畏之。”
容淺奚自是明了後話, 仍作未解般輕瞥:“t那……那後來呢?”
“後來之事, 公主不都已知曉?”話語不盡其意, 卻已道得明晰, 于此,他再是了無隐瞞。
忽而念及起何事,顧沄止輕順其玉肩落發, 眼中掠過狡黠。
“那日雪上的醉慕,公主是為在下所舞。”
聞言猛然一驚, 她不由僵住了身,不料此人竟從何處打探到了那醉慕舞所含之意……
這下好了,當朝公主歡喜上面首證據确鑿,她于他身前再無顏面可言,長久築成的威嚴崩塌而落,令她計無所出。
沉靜少許,她故作泰然一笑,悠然道着:“你如何得知的?”
“前些陣子,宮中确是來了幾名舞姬,在陛下面前獻舞了一曲……”他頗是肅然地淺蹙清眉,随後意味深長地瞧向她。
“我瞧那折腰舞甚是熟悉,便問了其中一舞女,才知此舞是獻于心慕之人。”
她彼時随性一舞,只覺那雪景煞是美豔,與他有些相配,加之可順勢試探一番,才有上那一幕。
豈料竟有舞姬會去昭國大殿舞醉慕,而他恰巧見了着,這世間哪有這等湊巧之事……
如此,着實是言道不清了。
容淺奚實在想逃,欲尋一角落待上幾日,可旁側公子将她禁锢在懷,使她寸步都不得而離。
“我只是想試探你是否為他國之人罷了,你莫往心裏去。”
“哪知你那般不經試探……”嗓音逐漸轉輕,她仍極力為自己辯駁上幾言。
“公主竟會以那般方式對在下起疑,叫人防不勝防,”不禁感慨一言,顧沄止言笑晏晏,終覺是栽于了美色上,“後來在下一想,興許在那時,或是更早,已然輸在公主了面前……”
也好,他既然承認是他先妄動了心念,那她便還有退路可言,至少……至少她仍是嬌貴不可攀,至少她仍是威震八方的。
“本宮先前……”
“在下之前……”
她欲再說些辯解之語,以挽回顏面,卻與之一同開了口,落于唇邊頓時止住,思緒裏悠悠飄過方才那雲雨花月之景,面上染起一縷緋紅。
“公主請講。”
身旁淡雅身影聲如溫玉,她于一念間忘卻自己要言說什麽,忙将心緒扯遠,避開那令人面紅耳赤、浮想聯翩的畫卷。
這一想,便想到了傾倒于樹下的染血身軀,容淺奚眸光一暗,原本湧起的羞怯之緒被傷切所覆,悵然一瞬,沉聲相道。
“對了,你埋于假山旁的那幾壇清酒,被常陌……”道至一半,言語微哽,她卻感自己說不完一語。
似已了然此前常陌遭遇之事,此次歸來也是打算去墳碑瞧瞧,顧沄止轉眸望向枕邊圓月,低語着讓她歇下:“我明日去見見他。”
“逝者已逝,惟願安息,公主無須太傷懷。”
不說倒好,說了倒真覺困乏,眼眸漸漸阖上,花木間隐約蟲鳴不絕于耳,她安然一倒,于在雅然清雪氣息中沉沉入睡。
隔日紫閣生輝,鳳鳴朝陽之時,身邊已空無人影,榻上華容面如芙蓉,玉髻松松挽就,她輕聲喚了花黛前來,得了那人所留下的一紙書信。
信中皆是其墨筆字跡,顧沄止已去了那片荒郊山林,對已故之人去探上一二。
她本想打算與他一道同去,哪知他竟一人獨行而往。
想他在此境內已無勢力所剩,容煙婕還在暗自尋他影蹤,容淺奚安心不過,差人帶上常陌曾留于府邸的物件,便往山中趕去。
青山寂寂盡啼鸠,翠微綻芳菲,雨幕茫茫,林中立有一墳碑,清酒随微雨被灑至碑墓前,落了一地荒涼。
深山幽谷芳草萋萋,翠木幽竹與故人為伴,容淺奚踏步至城郊北林,瞧見那抹皓雪凜姿立于綿雨下,溫酒從扁壺內緩緩傾倒。
上前奪過其指尖壺盞,淡酒入杯,她執盞敬重一拜……
“本宮也來敬上一杯。”
山林涼風徐徐,清酒過喉,陣陣灼烈覆過四肢百骸,她瞥望身側清冷,将手中酒盞遞了回。
顧沄止俯下身置落青盞,容色微暗,語調平緩:“在下是來謝他護上公主一命,也了了曾與他定下的飲酒之約。”
話語落下之際,身旁倏爾傳來幾聲輕咳,他回眸瞧去,粉黛紅顏正通紅着桃花玉面,掩唇不住地咳着嗓。
“公主飲慢些,這酒是有些烈的。”
這才想起此酒猛烈,适才她像是飲了整整一盞……他擔憂再望,見其擺手示意無礙。
林中霧霭沉沉,與雨絲相交混雜,她輕淺一嘆,目光隐隐顫動:“他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等到了……”
共處時日不長,可她依然能記着那落拓之影總将不羁放縱之性揮落得淋漓盡致,至此一敬,她祈心祈魂歸安處。
“患難之交,肝膽相照,有幸相識,顧沄止在此敬之。”清酒所剩不多,扁壺再度傾下,他緩聲相言,思緒讓人不得捉摸。
“魂下九泉,入土為安。”
待酒水灑盡,顧沄止淡雅轉身,道上一言,就順着石路向山下行去:“走吧,再待得久了,怕是要擾了他午憩。”
周遭沉重又添了幾分,她緊随其後,望這如玉清皎身姿沉步走在前,回望她時,眸裏陰戾染了幾許柔光。
櫻唇輕撇,她放緩步調,輕語道:“走不動了,牽本宮一下……”
眸中嬌玉倒像真累了,好似與他并肩已行了太多山路,曾經是,如今亦是。
他止步牽上婉約素指,步子也變得輕緩。
忽而輕頓,從袖中取出一塊包好的糕點,他從容而遞:“料到公主會來,為公主備了些糕點。”
從府邸趕來得急,加之林間風寒,她忽覺饑渴,鎮定接過糕點,不吭聲地咽入了腹中。
“好吃嗎?”他溫語作問,面色又柔了些許。
“嗯,”贊許般低回一聲,她輕揚眉眼,無不透顯着一番傲氣,“你做的自然好吃。”
凝思片晌,顧沄止又取了腰間一扁瓶,再遞:“來,小心噎着。”
她見此景微愣,覺此人是服侍慣了,都忘了自己已恢複了皇子身份:“你出一趟門,所帶之物還真是齊全……”
“要服侍公主,自當要思慮得多一些。”嗓音如清泉,他回得雍容不迫。
常年行于深宮高牆間,待于碧瓦朱甍的公主府內,除去那銀裝素裹的雪天,她似乎未與他像這般在山間閑游。
心下歡暢,又念着他此次回府留不了幾日,終歸是要離去,她心思轉涼,不免生出惆悵來。
作此一別,不知幾時能再見。
這和親一事是真是幌尚未可知,倘若是昭國皇帝所設之局,将她算入其中,她便會成為兩國相争的犧牲之物……
或許會令他陷入困境。
那遠在他國的宮城暗潮,她一無所知,也不便追問,眼下就聽他行事一回。
短促思索後,密林深處傳出微許動靜,容淺奚循聲環顧,昔日害她不淺的人影赫然從林中走出。
一位跛腳女子行來,衣裳破舊,身上沾了些泥濘,一舉一動全然沒了曾在周府透出的端莊娴雅。
來者是攀附不成反落魄至今的趙予霜……
“聽聞這山間這處有人聲,我當是何人呢,”趙予霜冷然仰天一笑,在這荒郊野林也能見此憎惡之影,可真是掃興至極,“原是宣玉公主……”
“顧公子……”眸光瞥向另一人時,趙予霜神色驟變,滿面驚詫一覽無餘。
“你們竟還能這般百無禁忌地一道同行,如膠似漆的,都瘋了吧……”
曾在城邊酒館內與這人人敬畏的公主淺談了幾語,暗意此面首乃不折不扣的虛僞君子,趙予霜記得真切,此人入那宣玉府是另有所圖,野心昭昭,不可估量。
這位宣玉公主真将此來歷不明的公子護得牢,被屢次瞞騙,卻還能與之調風弄月,未免太過滑稽……
容淺奚凝眸輕笑,眉間明媚霎那暗沉了下:“本宮的私己之事,還用不着趙姑娘關切,倒不如……”
欲說出口的字句堪堪落了大半,身旁之人默然行步而上,全身透着冷意,她猛地一顫,見顧沄止已将此女死死掐住,毫不留情地抵在樹幹上。
眼前清逸公子眸色昏暗,閃過一霎的凜冽,趙予霜只感氣息漸弱,驚恐而望:“顧公子,你……”
“我本不傷女子,可趙姑娘屢次三番欲害公主……”他淡然相道,力道再狠上半分,殺意四起,幽清眼梢似覆了淺淺薄紅。
“姑娘……莫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