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永遠再見,灰色的鴿子
五十章 永遠再見,灰色的鴿子
車子駛進醫院時并沒有發現失火,門診大樓和住院部的布局一目了然,連濃煙都沒有見到。
警車開道,消防車緊跟其後,車上還有登雲梯和充氣氣墊。
許抒情心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她寧願是自己多心了。
可周平桉似乎預感比她的還要強烈,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的解開安全帶往下跑。
兩人瘋了一樣地跑,論體力和拉練,許抒情根本追不上周平桉,單是距離就被甩開一大截,猛烈不安的情緒促使着她,哪怕心髒猛地抽動着疼,腳像刀割一樣疼,可她不敢停。
她腳下的步子卻不敢停一下。
醫院大樓前早被拉起了警戒線,比警察先到的是各大報社媒體的記者,面容姣好的女記者們此刻舌若蓮花,面對着自家報社的鏡頭沉穩淡定,争先恐後地報道着現場的‘盛況’。
鏡頭拍攝着警戒線和忙碌布置救生氣墊的消防員們,周圍許多圍觀的群衆,他們有的是病人,有的是家屬,有的是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他們所有人都擡頭看着樓頂。
周平桉臉色蒼白,擡頭仰望着醫院大樓頂層的那小小模糊的人兒,那人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頭發極短,只要比光頭小和尚的長那麽一些。
他視力極好,可此刻汗和淚水卻模糊了雙眼,維持現場秩序和治安的警察意圖攔住沖動上前的他,但周平桉像是發瘋了的牛犢一樣,三四個大漢合夥才能費力摁住。
許抒情腳下虛浮,冒了一手的冷汗,嘴裏拚命的呢喃重複着一句話,“不會的,不要想不開,求你了。”
“你們是一夥的嗎?”有個警察走到她面前問,兩人的狀态極其反常,好像他們認識樓頂輕生的人。
“他是誰?我問你樓頂上那個人是誰!”許抒情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是靠着一口氣才強撐着站住腳。
他們都清楚答案,可是卻又不敢面對。
病號服右腿是空蕩蕩的褲管,樓頂的風很大,那個模糊的人影拄着一根拐杖,風一吹過,空蕩蕩的褲管便在風裏飄着。
在場的警察似乎也搞明白兩人的身份了,他們交換了眼神,“我們可以允許你們進入大樓…”
話音還未落,周平桉便像拚了命一樣的往樓裏沖,可才沒跑開幾步,世界仿佛只是吵鬧了一下,瞬間又靜了。
他猛地停住腳,竭力保持着最後一點冷靜回頭看去——上一秒還在尖叫的人們此刻全都默契的捂住嘴,他們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某一處。
周平桉的腳都是顫抖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他帶來的許抒情坐跪在地上,裙子髒掉了,那張小臉煞白,眼睛空洞,像是破碎掉的娃娃,但卻死死的盯着某一處。
幾個警察為他讓開路,周平桉哪敢停呢,他發了瘋似的向前走,越過層層人群,他終於看見了所有人的視線聚焦點。
那個破碎髒兮兮的小姑娘不遠前,就在不遠前,幾米外的地方…一大灘血跡,鮮紅到發烏,大片大片的往外蔓延,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被滲透的發黑。
一個看不清原本樣貌的男人,全身滿是血跡,歪七扭八的躺在那,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哪個部位流出了這麽多的血,在場的人眼睜睜的看着那個人從十幾層的樓頂一躍而下。
周平桉逼着自己去确認那個人的身份,他走上前,當着所有人的面去掀開右褲腳,幹癟癟的一層布料,沒有一丁點的血肉。
九月份的北京霧霾很重,灰蒙蒙的天讓人瞧不出原本顔色,幾只灰白色的鴿子哀鳴似的從醫院上空掠過,它們的翅膀揮動的很用力,周平桉覺得那聲音無限被放大,他頭疼得像是要裂開。
“請您協助警方确認死者身份。”
不知過了多久,報道的媒體記者早已不見,圍觀的群衆也被疏散開,那塊血污之地,只剩下警察和他們兩個人。
許抒情眼睛都不眨一下,有個好心的女警察替她披上衣服,輕聲說着,“我們帶你到警局做下心理疏導好嗎?”
“他是在我面前死掉的…像是斷了翅膀的灰鴿子,啪的一下就摔死在我面前。”許抒情并不理會那位女警察,只是盯着不遠處的那灘血污喃喃自語。
周平桉蹲在那具屍體前,按照警察的指示,親自确認了他的長相…他的體型…他的殘缺…他的姓名和年齡,他的籍貫和家庭狀況。
“胡洋木,二十一歲。”
“州貴人,父親逝世,母親改嫁,十三歲以前跟着奶奶住,次年奶奶病逝,他成為戶主。婚姻狀況——未婚。”
周平桉一滴眼淚都沒有再掉,他在警方提供的筆錄上簽了字按了手印,提出了唯一的請求。
“我替他…”他哽咽住,喉頭一緊接着說,“我送他最後一程。”
周平桉拿着那塊像醫院一樣潔白的長布,他仔仔細細地将人蓋上,白布迅速被地上的血染紅,像是灰鴿子血紅的腳印。
做完這一切後,他轉身向許抒情的方向走去,她縮成小小的一團,身上還披着女警的外套,将近30度的正午,她渾身發抖。
周平桉本來就不愛笑,此刻許抒情認認真真的打量着他,那張臉,她尋不到一點情緒。
他像一灘死水,平靜得讓人害怕。
更像是一座山,慢慢地、迅速地在人眼皮子底下迅速荒蕪,了無春意。
周平桉盯着眼前發抖可憐的小姑娘,內心無比悲怆,胡洋木就在她面前跳下去了,幾步遠的距離,讓她眼睜睜地将這殘忍血腥的畫面永遠印下了。
他下意識的擡手想要輕拍她,手上卻不知何時沾染了血跡,他心生恐懼地縮回手,聲音沙啞低沉安慰她,“沒事了,忘掉這些事情。”
許抒情眼睛仍舊是空洞無物,她迷茫地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最愛的人,心卻痛的要死。
他們最好的朋友。
她最好的哥哥。
他最好的兄弟。
永遠再見了。
“他是在我面前死掉的…像是斷了翅膀的灰鴿子,啪的一下就摔死在我面前。”
周平桉再也忍不住了,他忘記了身份的隔越,階級的差異,忘記年齡和性別,跪在地上将人用力地抱在懷裏。
“把眼睛閉上,永遠別記得。”周平桉用力地抱着她,像是要把人揉進身體裏,兩個人誰都不肯松開對方,他懇求着她,“忘了吧,這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