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又過六年

五十五章 又過六年

“各位來賓，親愛的朋友們大家春節好！”

“今天是大年三十，此時此刻我們是在中央電視臺的一號演播大廳為您現場直播2010年春節聯歡晚會，讓我們一起辭舊迎新共度良宵。”

“在這合家團聚，其樂融融的除夕之夜，我們陪您一起聆聽虎年锺聲的敲響…”

春晚開幕式的畫面卡住了…

一個曬得看不出原本膚色的男人正捧着手機，蹲在營地帳篷外呲牙咧嘴地找信號，露在戰術半指作戰手套外的皮膚被日頭曬得黢黑，他嘴裏還咬着半截從後廚順來的半根牛肉幹，急的滿頭大汗。

“程斌。”穿着作戰訓練短袖常服的男人冷着臉站到了他面前，手指虎口習慣性地卡住腰部，一臉風塵都遮不住的威嚴。

“到！”上一秒還尋微弱的信號看春晚重播的人慌亂地站成軍姿，丢掉手機和牛肉幹，雙腿開叉站立，兩手習慣性的後背交抄。

“你在幹什麽？今夜不是你輪值嗎？”周平桉冷着臉上下打量這新兵蛋子，哪怕被紫外線曬傷，皮膚皴紅幹裂也遮不住滿臉的稚氣，他有些心軟，程斌看着高大威猛，也不過才20歲才剛出頭的毛頭小夥子。

“報告隊長，我在…看春晚重播，違反了紀律，請您處罰！”程斌聲音越來越低，垂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周平桉，二十七歲，陸軍軍官高校畢業，後輾轉在尖刀部隊以及陸兵軍事工程大隊擔任要職，曾先後參加三次全軍大比武，脫穎而出突破記錄，甚至還作為傑出代表參加過閱兵檢閱。原本有大好的前途，可卻在六年前自願申請加入維護部隊。

這六年來，他回國的次數屈指可數。

常常都是這邊維和任務一結束，他就要出發去往下一個戰亂動蕩的異國。

周平桉在維和部隊有自己的代號——灰鴿。

執行任務時，他們不論軍銜職稱，只用代號相稱。

中國的維和部隊裏有一只傳奇的灰鴿，他跨越大裂谷，橫過洋流，徒步過荒漠，攀過雪山…奔走在世界動蕩戰亂的各個角落，他說，白鴿象征和平，但灰鴿子也能穿越炮火彈雨槍林，給人們帶來新的希望。

“春晚…”周平桉愣住了，看着地上那部智能手機卡住的畫面有些動容，流光溢彩的舞臺，穿着華麗服裝妝容精致的主持人們齊聚一堂，嘴裏說着好聽的吉祥話，臉上皆是幸福快樂的笑容。

“報告，我們距離中國有八個小時的時差，這點在我們中國是除夕夜，得和家人一起守歲看春晚，吃餃子。我…就是想感受一下過年的氛圍。”

程斌聲音漸漸的弱了下去，眼眶卻不自覺的紅了起來，盡管如此仍然站得筆直，脖頸處全是熱痱子。

“程斌。”

“到！”

“撿起你的東西，回營帳休息。”

“報告隊長，我今夜值班。”

“這有我，回去。”

尼日爾河左岸，撒哈拉沙漠南緣，他們維和營地駐紮在非洲馬裏東部，這裏位於0度赤道線上，晚上漫天璀璨耀眼的星空，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景致。

又是一年春節，六年了。

他從州貴回到北京後再一次遞交了維和申請的志願書，不同於往常的是，這次審批通過。

那位親自批的，臨動身之前，他們約在了北京隐秘人少的一個山莊上見面，周平桉不動聲色地替他斟茶，恭敬的坐在對面。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四年前，如今成長得要比我想象的還要優秀。”許立峰不急着喝茶，似笑非笑的問他，“一眨眼長成了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個人問題考慮的怎麽樣？”

周平桉瞬間直起身，隐約猜到他們今天見面的緣由了，滴水不漏的答道，“承蒙您老這些年的關照，才有我今日。我這個人生性感情淡薄，不懂得如何愛人，便也沒打算愛人。”

“哼，好一個感情淡薄。”許立峰冷哼一聲，臉色也變了，幹脆将話全部挑明，“我只有那一個女兒，她很乖，不會叛逆，唯獨在有關於你的事情上她背棄所有原則和底線，甚至不惜忤逆父母。”

“我也從來沒想過犧牲她的幸福，只是…”許立峰有所停頓，鷹一樣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你不配，你從來都不具備讓我女兒幸福的條件。”

周平桉始終面色平淡，哪怕那高高在上的掌權人口中說出——你不配，他也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活了半輩子，自家小女兒的這點心思我還是能摸透的，且不論你們過去有什麽，未來是萬萬不能再牽扯到一起的。”許立峰開門見山，輕輕吹了盞中的熱茶，“你很聰明，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國維和，既然你自己願意離開北京，省得我費心了。”

“這四年，我是真的欣賞你。”許立峰雙手微交疊在腿上，神情寡淡，唯獨那雙眼睛混濁卻犀利地注視着他，“僅限於欣賞，再無其他。”

周平桉忘記自己是怎麽離開那山莊的了，依稀記得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那地可算得上大了，繞了許多圈都沒能走出去。

六年過去了，胡洋木那座小小的墳茔不知道是否有人記得給添土，州貴一躍成為旅游好去處，這幾年去那游玩的游客多了起來，他們都說好山好水好風光。

還有她，自己當初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北京，沒有親人和朋友的牽挂，他孑然一身，了無牽挂，一走了之。

這六年的時間，她應該完成了大半的學業，算算應該是進入研究生的尾聲了，周平桉隐約有些慶幸她是八年本碩博連讀，人生忙碌也比空虛惦念要好受得多。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許立峰沒說錯任何一句話，他的确不配。

十七歲的周平桉并不快樂，疼愛他的養父母一死一傷，彼時他被逼入了窘境，沒有多餘的金錢和精力去打理養父的重病，倘若不是許立峰，他真的一念之差會改變自己的人生。

二十七歲的周平桉擡頭仰望那片天空，璀璨的星空像是漫漫長河，他看着流星劃過，突然想起了十七歲夏天遇見的那個小姑娘，軟糯糯的小小一團，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後叫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