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世上再無胡洋木

五十四章 世上再無胡洋木

周平桉按照老漢的指引上了山,山上多荒土廢原,但視野極好,遠離了村中的喧嚣與熱鬧,有種別樣的寂靜。

他環顧四周,後知後覺山上已經沒有幾戶人家了。

一間低矮的瓦房就立在山頂,周圍生了許多雜草,看上去像是有段時間沒人居住了。

他有種預感,這應該就是胡洋木從小生長的家,不遠處的平地有兩座低矮的墳茔,墳地旁生了許多繡球花,粉的、白的、紫的。

品相不像花店裏那般好,但卻格外有生命力,在九月的季節裏生得格外茂盛,鮮活。

州貴老家和北京截然不同,簡直是天上人間,除去交通有些落後,經濟發展滞緩,這裏的景色是紙醉金迷的北京不可比拟的。

周平桉看着山腰處那些蜿蜒綿亘的梯田,禾苗嫩芽新出,遠遠望去是一片薄青。

天空是深藍色,白雲如同輕薄的面紗拂過,遠處的大雁成行高飛,涼爽的秋風吹過金黃色的麥浪,窸窸窣窣一片成熟的響聲。

胡洋木最愛北京的繁華與昌盛,可卻忽略了州貴這片世外桃源的盛世美景,他貪戀的從來不是北京城那份榮光,只是想要用更盛大的世界重新包圍孤單的自己罷了。

“村長,就是那個娃子,他把阿木帶回來了,還說阿木是英雄,得送他回家安息。”那位老漢重新扛起了鋤頭,身上的汗漬将那塊粗布開衫濺得濕透了。

他們方言口音極重,但周平桉能聽懂。

“阿木他姑姑,俺屋裏頭的婆娘也去尋了,咱還是得先問清楚,阿木在北京好端端的,也不戰亂打仗,怎麽一個毛頭小子就沒了呢?”

村長嘴裏叼着一管旱煙袋,謹慎的打量了周平桉一番,瞪着圓鼓的眼兇巴巴的問道,“你是哪個?從哪裏來的?咋嘛會認識我們阿木?你又是怎麽證明這個盒盒裏頭裝的是我們阿木?”

周平桉痛惜的擡手輕撫着那個方盒,他的背包裏裝有警方出示的死亡證明和屍體認領确認書,這些全部都是村長要的證據。

可他沒有直接拿出來證明,反而客氣地回長輩的話,“我是周平桉,他的隊長、好朋友、兄弟…他是個大英雄,我得把他送回家。”

村長活了半輩子。當然知道不會有人拿着這種事,千裏迢迢的趕過來搞一場惡作劇。

他沉重的嘆了口氣,将那袋子旱煙點上,深一口吸着,緩緩徐徐地吐出一陣濃煙。

“得嘞,老四你去村裏把王老爺子那夥人都喊過來,在家得空的放勞力也全部叫來,他們老胡家就剩這麽顆獨苗苗,現在做了大英雄犧牲了,咱們總得讓人家落葉歸根,榮歸故裏。”

村長蹲在地上,用旱煙管敲了敲地面,沉重的嘆了口氣,囑咐着身旁那個壯漢子。

榮歸故裏這四個字用的極重,村長雖然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但全白的胡須以及開口說話的言辭與作風,淡定從容又富有文墨。

那個叫老四的壯漢子腿腳快,不一會就下山,把村長口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全叫來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胡洋木僅剩唯一的親人——二姑。

天快黑的時候,一大屋子爺們兒圍坐在一起商就讨論阿木下放入土為安的事情。

“感謝你這個娃娃,把他帶回來。”

“具體喪葬的事宜還得和人家姑姑商量一下。”

“這個娃娃從小就可憐,爹死了,娘跑了,跟着奶奶過了十餘年,誰說不是,回頭讓村裏搞個捐款。下葬這事,村裏有錢出錢、有力的出力。”

幾位老頭的話音剛落,一個穿着藍色粗布衣服的女人抹着眼淚從山下趕上來,一見面就沖向周平桉,“他呢?你憑什麽說那個就是我們家阿木?空口白牙的不能拿這種事情跟人開玩笑。”

周平桉遲疑了片刻,還是選擇将方盒放下,最終打開了那只巨大的軍旅包,裏面有一身疊好工整的軍綠色制服,胸口處還有幾枚勳章。

那些章全部都是胡洋木小時候在省隊得到的,也是靠着這一層關系,他才能升到北京。

他雙手托着将其遞給胡洋木在世唯一的親人——二姑姑,輕聲道,“我把他帶回來了。”

那婦女常年在外做工,操持家裏又要幹農活,皮膚黝黑皴紅,頭驚吓露在外面的頭發幹枯毛躁,偶爾有些白發增生。

她擡手抹去眼淚,手背皴紅皲裂,不像是四十幾歲人的手,歲月風霜無情,她終究再無娘家人。

二姑顫巍巍的親手接過,動作輕柔的撫摸一遍又一遍。

周平桉正衣冠,響亮的喊着口號,“稍息立正,敬禮!”他的五指并攏伸直,迅速舉至額角位置,手心向下向外擴延20度,目視受禮者。

胡洋木姑姑是個身材矮小的女人,她滿面風霜,臉上全是歲月苛待留下的痕跡,死死的抱着那身制服,将臉貼在上面感受侄兒的溫度與氣味,號啕痛哭,淚水奔湧。

破舊的房子旁兩座矮小的墳茔,周邊掉落了了楊樹幹枯的葉子,秋風乍起,無限凄涼悲苦。

葬禮是在全村老少的出力下完成的,經過和胡洋木姑姑商議,他們最終買下了那兩塊墳茔旁的一小塊地,“他得和家人一起。”

周平桉看着那座新墳默默低語,他孤身一人站在那,從籃子裏抽出一瓶白酒,自己仰頭咕嘟咕嘟喝了兩口,又往地上灌了一氣。

“下輩子,投個好胎還來找我做兄弟。”周平桉聲音沉悶,聲音也小,他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只小巧的銀色随身聽,半蹲在那座新墳前,喃喃自語道,“這是你生前最愛的小玩意兒,我存了私心留下來,你把所有的磁帶和專輯都送給了許抒情,一點念想都沒留給我。”

“這裏面還有汪峰的那盤磁帶,你最喜歡《怒放的生命》,我放給你聽。”

周平桉将耳機線解開,拔下外放。

吉他樂的搖滾,沙啞迷人嗓音的歡唱…

“…

擁有掙脫一切的力量

曾經多少次失去了方向

曾經多少次破滅了夢想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迷茫

我要我的生命得到解放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

“阿木,願你生命得到解放,永遠怒放。”

他仰了仰頭,淚花與星星一同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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