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林子內路繞,以至于馬車颠簸晃悠個不停。此時車內的人擰緊眉頭,一看便知是被噩夢糾纏着。

“唔……”

姬逐鶴逐漸轉醒,恍惚了一下。

“小言?小言!”她不明白狀況,呼喊沒人應答。

車門是鎖死的,她推拉了許多次,還是打不開。

“三公主不用緊張,等到了地方,小人自然會放您下來。”

回應她的是外頭駕車的車夫。這自作主張的人想的周全,連窗都是焊死的,姬逐鶴突然燃起的跳窗的心也沒了。

前路是什麽,她不敢去想。只含着淚繼續敲車門,喊:“讓我下去!我要見皇兄,讓我見皇兄!”

“啧。”外邊的人早就厭煩了,也開始威脅起來,“一個不受重視的公主能有什麽能力違逆聖令?這可是陛下和太後,還有文武百官一致決定的!和親有何不好?比如今在羽國受人冷眼可好多了吧!”

“我不要!我要回去!”姬逐鶴嗓子已經喊啞,眼淚也流幹了,只能夠蓄了一點力氣就用拳頭砸門。

為什麽皇兄不在我身邊?小言也不在。如果他們都在就好了,如果……

馬車不知行了多久,姬逐鶴沒那麽聰明,她更是出過幾次皇城。她哭喊得沒了力氣,最後緊緊蜷縮在一塊,等待被別人安排好的結局。

她攥緊拳頭,恨不能放聲嘶喊。

她是不甘的。她不甘自己被抛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活得小心翼翼,為了不拖累姬淳沅,她連一丁點兒錯誤都不敢再犯。

可是,現在連皇兄都不要她了,她好像真的被徹徹底底抛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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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車的人總算覺得安靜了,這公主鬧起來真是沒完沒了,煩人得很。

“駕,駕——”

後面跟上來一匹馬,馬上的人頭上冒着汗,咬緊牙勒馬沖到馬車前擋住了去路。

“停車!停下——”這人面容本該是和善的,許是氣過了,表情顯得極為兇煞,“本王攜聖旨來此,爾還不速速接旨!”

車夫臉色瞬間蒼白,收緊馬繩。

“淳、淳王殿下……”車夫立刻勒馬停車,打滾兒似的從車上下來跪在地上,“屬、屬下奉命行事,還、還請殿下勿要責怪。”

姬淳沅翻身下馬,連聖旨都忘了念,直奔馬車上去,用鎖邊挂着的鑰匙開了門。

那門打開時,光線刺眼。姬逐鶴啜泣擡着腦袋,看見一雙手伸進來。手的主人焦急地安慰:“逐鶴,皇兄來晚了,不怕,逐鶴不要怕了。”

“嗚……皇兄!”

她一頭栽進姬淳沅的懷抱,抱得緊緊的。

那一次姬逐鶴才知道了,要想一個人不那麽輕易從眼前消失,她就要用盡畢生所有的力氣。

“逐鶴不哭,皇兄在這裏。”

……

馬車裏,姬逐鶴眼邊滑下眼淚,從唇邊溜進了嘴裏,酸酸甜甜的。

她環顧自己坐的馬車,松了口氣。

這是在回王府的路上,剛剛的那些不過是以前的記憶。

小言看到姬逐鶴臉頰邊那一道淚痕,又開始擔心了。

“殿下,從太後娘娘宮裏出來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究竟怎麽了?”

“沒什麽,改道去明月坊吧。”

姬逐鶴沒有喬裝打扮,這麽明目張膽去煙花之地會很引人注意。不過好在明月坊的幾個入口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坊主正閑着,聽人彙報貴客來了,就示意姑娘們主動去接待。

小言中途和姬逐鶴互換身份回府,對于進這種煙花之地,傅封安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剛剛路上有姑娘搭讪他都盡數避了開來。

沒有姑娘被姬逐鶴留下來招待自己,就連安姑娘進來給姬逐鶴斟酒都險些被拒絕。

“殿下……”

安姑娘是個有眼力的女子,她一眼就看出姬逐鶴就是上次的那位“淳王”。

姬逐鶴從她手上拿走酒壇子,眼都不擡道:“不用伺候,出去。”

“……”安姑娘不糾纏,起身就往雅間的門過去,還往站在簾下的傅封安看了一眼,“那小女子便不打擾殿下雅興了。”

“慕鶴安,你站近些。”姬逐鶴命令了一聲,那人沒動,“……作為侍衛,你覺得近身保護主人是什麽很為難的事情嗎?”

傅封安聽了這話沒法反駁,往她那走了幾步,但也沒挨太近。

他聽姬逐鶴倒酒的聲音,突然說:“殿下不如考慮考慮……和親事宜。”

他現在說這話無非是在姬逐鶴這兒尋一種死法。

不過姬逐鶴心裏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居然還問:“說說,你為什麽覺得本宮應該去和親?你是太後的人?”

傅封安也在思考如何說出來會讓姬逐鶴聽起來易懂,但無論怎麽解釋,都好像不能撇下淳王這個重要人物。

“淳王殿下對您的偏愛您再清楚不過了,他願意為殿下與貴妃決裂,又請陛下的命令将您帶在身邊,他可以為了殿下您做很多事情,也願意放棄很多。”

他鋪墊了那麽多,最後又回頭來問起姬逐鶴。

“……殿下又覺得,在太子之位和您這之中,淳王會選什麽呢?”

這的确是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姬逐鶴回想着當初姬淳沅攔住送往她去齊國的馬車那日,他身上确确實實有着羽皇頒布的聖旨。

有太後和文武百官的唆使,羽皇沒有辦法拒絕眼下唯一的這個辦法。姬淳沅沒有能力讓那麽多人改變主意,但他能力出挑,羽皇已經将太子人選傾向了他。

姬逐鶴看着碗裏的酒,笑得癡狂。

她一開始就想錯了。不是姬留玉背地裏做了什麽,能讓姬淳沅坐不上太子之位的人,除了羽皇,只有姬淳沅自己。

是他自己放棄了太子之位!

“太子。”姬逐鶴咬破唇,喝了一碗酒,“本宮要助淳王拿下太t子之位。”

血濃于酒之中,變了味道,好像一點兒不腥。

傅封安看着她,眼神迷茫了一會兒。

姬淳沅曾警戒過他許多次,姬逐鶴不會随他去齊國,永遠不可能。

可是姬淳沅哪裏想得到,最終促使姬逐鶴做下決定的會是一個太子之位呢?

-

已經決意要去和親的姬逐鶴在一日之內又返回了皇宮。

因為圖南關一事,承安殿裏的氣氛冷得仿佛能凍死人,以往最愛建言獻策官員也都站出了一身冷汗。

蕭照宣身為蕭家的人,自然也要替父親擔一份責。但軍隊這邊元氣大傷,短時間再征戰不可能有好的結果。

“不過是一次戰敗,諸位大人們怎的唉聲嘆氣?”

承安殿殿外,姬逐鶴趾高氣揚擡步進來。

她就好像換了靈魂似的,一舉一動都不再畏畏縮縮,身上好似還多了一種帝王之威風。

這簡直是瘋了!竟然從一個女人身上看到了帝王之威!

蕭照宣手裏的笏板差點沒抓住,眼睛全神貫注盯往姬逐鶴。

“九……”

一位大臣不顧羽皇意見,先開口喝道:“九殿下!這兒是承安殿,不是殿下該來的地方。”

“承安殿怎麽就不能來了?就因為是女子,所以不被允許旁聽政事?”姬逐鶴毫不誇張地笑着,已經走到了殿中央,“我不與諸位大人們費口舌之争,我是來談條件的。”

羽皇正色臺階下的姬逐鶴,準備聽姬逐鶴要說什麽。

“撲通”一聲。

這位許多年不曾拜過任何人的九殿下,向羽皇下跪了。

“我羽國三公主姬逐鶴,自願入齊國和親,為圖南關争取休養生息的時間。”

……禦花園。

太後吹着手裏的茶,剛聽完人報來的消息。

“哦?姬逐鶴當真願意去齊國和親?”

明明今日姬逐鶴已經拒絕過太後,卻不料出宮後沒多久這丫頭又急匆匆闖進了承安殿,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請示自願去和親。

提議公主去和親早就是這群官員們想說的應對之策了,只是前一日皇帝突然對姬逐鶴表現出來的關照堵了他們的口。

但既然是公主自己提議,那他們自然就主動附和了。

羽皇在大殿上沒有做出決策,但官員們極力誇贊姬逐鶴有大量能權衡利弊去齊國那險地和親,是羽國之大幸。

侍女提茶壺,準備再為太後盛上熱茶。

她捕捉到太後眼裏一閃而過的憂色,問起:“太後也擔心起三公主了嗎?”

“哀家只是想……她一個常寄人籬下的笨丫頭,羽翼未豐,去了齊國那地方,能活幾時?”

侍女釋懷一笑,沒有再去解讀她老人家的意思。

……

羽皇沒有拟旨同意姬逐鶴去和親,但這麽多群臣進谏,他也已經沒有駁回的辦法。

姬逐鶴跟着陛下繞到了一處破敗宮殿外。

宮裏除了冷宮,還不曾有這麽破舊的住處。

“十八,準備回宮嗎?”

“謝陛下好意,不過這所剩無幾的日子,逐鶴更想在宮外找找樂趣。”姬逐鶴沒有喊他“父王”,就算是羽皇極力留下她,她也絲毫不在意。

這處宮殿是屬于她母妃的,姬逐鶴在這裏有一段記憶,很小的一段。

安妃未被打入冷宮之前,也是最受皇帝寵愛的妃子,姬逐鶴小時候除了等姬淳沅來尋自己玩兒,最常做的就是等自己的父王過來探望母妃。

因為羽皇每每來時都會帶上宮外買來的各式各樣的糖人。

姬逐鶴她最愛吃糖了。

凡事先苦後甜。姬逐鶴嘗了那麽多甜味兒,也終于是到了迎接苦難的時候。

羽皇似乎哽咽了,他小心錘着心口,岔開話題問:“還記得十八這個稱呼,是怎麽來的嗎?”

姬逐鶴啓唇道:“……不知。”

“你是朕的第九子,‘九’這個數本是祥兆,可冬日太難挺過去,有人說還是命薄了些,難撐過那個冬天。”

“一個九不夠,那就取雙,喚做十八。”羽皇忽而回頭看姬逐鶴,臉上難得是一副慈父的神色,“朕不求自己長生,只想十八好好活着。”

“十八要想清楚齊國是險地,這一去,此後不會再有人護着你了。”

“這是逐鶴自己的提議,逐鶴自然是深思熟慮,做好了準備。”

羽皇吐氣,招呼了身邊的公公上來,“餘念一,傳朕旨意。”

餘公公上前,将手上藏着的聖旨打開來,念到。

“王者敦睦九族,協和萬邦。九公主姬逐鶴,天資清懿,性與賢明。茲賜吾之掌上明珠九公主,姬逐鶴,封號昌羽。賜之金冊,謙以持盈,益篤興門之枯,貴而能儉,永垂宜室之聲,勿替令儀,尚緩厚祿,欽此!”

這道旨意來得猝不及防,姬逐鶴恍惚了一下,被邊上的其他幾位公公提醒:“九殿下,接旨了。”

她忍着淚,雙膝跪下,去接诏書。

“逐鶴,接旨,謝父王恩典。”

羽皇滿意點頭,眼裏閃着淚光。

“十八今日是來同朕談條件的,最後也說說吧,還有何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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