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傅封安離開舞樓也并不算很晚。
慕容漪打算今日就離開陳府, 剛把包袱帶出來這才又發現自己忘了一個人。
有人離開舞樓,有人也返回舞樓,自然而然也就碰上了。
傅封安靠着那一身衣服認出慕容漪,于是讓鷹衛暫時停下。
“姑娘且慢, 我們殿下找您。”
慕容漪停下, 擡頭看着那馬上投來的與鷹相似的目光, 在這樣的夜裏, 誰和這雙眼睛對視上了都會感到呼吸一滞。
但她還算鎮定, 很快就問:“攝政王殿下叫我何事?”
觀戲時慕容漪說的那一番話,傅封安在意了許久。
他能夠确定臺上的那個姑娘就是姬逐鶴,只不過在把她接回自己身邊之前, 他需要知道姬逐鶴為什麽既不願意聽話回到羽國, 又不願意來尋求已成攝政王的他的幫助。
“你認識那個鶴姑娘,她為何受傷了?”
自己病人的秘密她也不能到處說, 何況姬逐鶴是個女子, 在這麽多人面前說了也會讓她心裏愧疚。她想了又想,先問了一句:“不知道鶴姑娘是攝政王殿下的什麽人?病人的秘密我作為醫者是不能到處宣說的。”
傅封安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在是一名鷹衛面前向慕容漪說道:“鶴姑娘是本王的人,未來的攝政王妃。”
如果慕雲在此處一定會被他這話氣得跳腳。傅封安娶一個和親公主沒有問題, 可現在的流言傳的是昌羽公主已經身死, 這個舞樓裏獻舞的再怎麽樣也都是身份卑賤的舞姬。
就像先齊王、他的皇兄一樣, 他們不可能将一個舞姬娶進府裏, 給她們正妃的名分。
慕容漪相信鷹的眼睛不會說謊, 調整了幾次呼吸,這才緩緩說道:“能借一步說話吧, 殿下。”
Advertisement
要在這外邊尋一個安靜好說話的地兒并不容易,但好在此時是夜裏, 街上的人不多,還有鷹衛能圍在那兒防止有人來偷聽。
傅封安有些迫切,但也只能夠跟着慕容漪。
“她落崖之後一直都留在我那兒養傷,她傷得很重,整整七日我不曾合眼給她灌湯藥才将人從閻王手裏撈回來。”慕容漪說這些的時候也想起了姬逐鶴身上的那些傷痕,她覺得傅封安遲早都要知道這些,與其讓他們因為這個秘密互相猜忌,倒不如讓自己先做了這個告密的壞人,“她有許多傷都在後背,每次夜裏睡不好便會撕裂到,這些傷對姑娘家來說難以啓齒,我想她也不會願意告訴您。”
“……是本王的錯。”傅封安只聽了這麽一點便覺得心被刀剜,即便如此他也還是想繼續了解姬逐鶴這些日子都因為他的過時遭受了何等的不幸,“就算她現在賭氣也好、恨我也罷,本王都必須即刻接她回到身邊。”
慕容漪今日見到姬逐鶴的時候就覺得這姑娘性格有些偏冷淡了。如果傅封安使用強硬手段帶走人,以姬逐鶴的性子,她若是不願意一定也會做出極端的事情。
“殿下,鶴姑娘是我的病人,還容我再說一句。”慕容漪覺得自己可能管得有些太寬,但她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救回來的人也不能就這麽輕易沒了性命,“不要逼她,還有診費回頭我寫清楚賬了再去收。”
……
舞樓正準備閉樓,禾雨站在二樓的窗邊看着攝政王離開的那條路,心中又驚又險。
她本來是極力勸阻姬逐鶴上臺子的,畢竟攝政王那雙眼睛認人很準不會出錯,姬逐鶴如果在他面前暴露,一定會被帶回宣都。
不管在哪兒,京城都是最不安全的地方。何況姬逐鶴生得與她母妃一樣好看,不管在哪兒都容易讓人觊觎。
“攝政王已經離開了,舞樓閉樓之後不會有人打擾,鶴姑娘你好好休息。”禾雨确認了樓下已經安靜,告知了姬逐鶴之後便輕輕離開她的屋子。
姬逐鶴忍着沒出聲,後背的繃帶這次纏的多,撕裂的傷口仍是把最外層的染紅了一小片。
她有些累,卻不願意趴下休息。
窗子沒有關上,姬逐鶴坐在屏風後對着鏡子卸妝,似乎也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
她在思考今日和小竹子做的約定。
小竹子沒有提前告知她要殺何人,不過姬逐鶴能猜到的無非就是宮裏有權勢的那幾人,榮淩太後、長公主傅詩詩,亦或是攝政王傅封安。
“沙沙——”
桌上的信紙雖然有石墨壓着,但也被風吹着尾部飄起來。燭火只點了一盞也被突然吹進來的一股風吹滅,姬逐鶴警覺地站起身,隔着屏風往前看。
“小竹子?”
屏風後的那個影子很長,是個男人。
姬逐鶴拔下頭上的簪子,因為突然沒了光亮,她現在看着屋子裏完全是一片漆黑,又偏偏這個人也是一身黑衣,完美融入了黑暗中。
不過,她的簪子還是準确指在了這人的胸口前。
在同一時刻,這人出聲喊道:“殿下。”
這聲音一點兒也不陌生,不過姬逐鶴也沒有就此放下手。
齊國的鷹眼就在眼前,她這一刺如果準确且下狠手,齊國就算垮了一半。
她相信傅封安不會退也不會避開,可她自己下不了手。
傅封安借着射進來的月光看着散發的姬逐鶴。他見的姬逐鶴散發不少,可能與今日這次一樣令他心絞痛的不多。
他想起了前世姬逐鶴出嫁的前一晚。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住在淳王府。姬逐鶴從淳王離世後便少眠,據說三公主出嫁前夜,她在梳妝鏡前拿着梳子坐了整整一夜。
傅封安知道姬逐鶴要出嫁的消息後心裏也不是滋味。可他們的身份有殊,那個時候的他不過是個侍衛,他手上也沒有姬逐鶴想要的權力。
心情很奇怪。
傅封安低頭看着姬逐鶴,他想着就應該在翻窗進來之前就想好自己要說什麽。
“你來晚了,傅封安。”
姬逐鶴換成了兩只手握簪子,她堅持不了太久了,背後撕裂的傷她明顯感覺到了在擴大。
“我來晚了,對不起,殿下。”
傅封安想着姬逐鶴不願意把手放下去也無妨,他想快點将人抱回自己的懷裏。
他即将伸手上去,慕容漪的提醒在這時候環繞在他的耳畔。
“她有許多傷都在後背。”
這血腥味早就藏不住了,傅封安改了搭手的位置,輕輕将人的腦袋靠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緣故,這雙鷹眼裏展現出了不曾有的柔情。
傅封安當然也會有許多情感,只不過他懂事的時候太小了,很早就知道了要在人前隐藏自己的喜怒哀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頭即将靠到他心口上之前,姬逐鶴立刻就收了簪子。
她當然也不忍心這麽刺下去,靠在這人的心口就好像得到了安慰似的,整個人都在顫抖,最後啜泣起來。
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傅封安也不能拍着她滿是傷的後背,就這樣,借着這個不算擁抱的擁抱來讓她痛痛快快哭一次。
這扇門後,藏匿在暗色下的另一人靜靜聽着,這是這些日子裏帶來的唯一的好消息,也是唯一安穩的夜。
他小聲呢喃,心如死灰一般。
“姬逐鶴,他就是你的選擇嗎?”
“……可他也不一定是你唯一的選擇。”
慕容漪走在半路被那位攝政王突然叫住,随後t看着這位殿下返回舞樓去,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再回去了。
一顆石頭混到她腳邊停下,緊接着就聽到那人很不高興地問:“你去哪兒了?我可好一頓找。”
小竹子腳下還踩着一塊石頭,他忍住不多腳再踢出去,假裝活動腳腕踩着在地上劃圈。
慕容漪對突然出現的他已經見怪不怪了,不過她心情很不爽,只能拿小竹子先出一通氣。
“偷偷瞞着我來潘安城,藥肯定有幾天沒喝過吧?你說你這個身體了還要跟着我亂跑,萬一哪天在路上病發了,我可怎麽辦?”
她覺得自己這麽說有些奇怪,補充問:“我那小地方誰幫着熬藥去?家裏還有那麽多事情要你幫忙呢。”
“……”小竹子一只手背在身後,臉上突然笑了,還笑得特別寵溺,“我摘了一整筐草藥,床墊下我藏了一些賺來的跑路費,衣服也幫你整理好了。回家之後,記得先拿錢。”
“我不是財迷,才不要你的錢。”慕容漪說完又覺得小竹子突然說這麽多就好像要跟她分道揚镳,她不确定,問,“你突然告訴我這個……你要走了嗎?”
小竹子盯着她看了很久,把人盯得臉都快紅了。
他覺得這樣沒用架子的慕容漪最是可愛,沒有急着回答,先說:“慕容漪,你臉紅了。”
相處這四五年來,小竹子叫喚她沒用過本名,今日突然聽他這麽一叫,慕容漪的耳根子瞬間染成了嫣紅色。
“你、你幹嘛……”
“我要走了,慕容漪。”
小竹子也是廢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來,他不知餍足,問:“你能抱抱我嗎?慕容漪?”
“既然要走,你先走吧。”慕容漪沒有太在乎他這最後一句。
小竹子見她的态度也很決絕,當即就挪了兩步,把腳下的石頭松了。
反應到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人要走,慕容漪剛硬下的心立刻又軟了。她從腰間解下了藥包,遞過去,“這是陳尚書今日結清的報酬,其他的藥材你都知道的,記得要天天喝藥。”
小竹子看着她這藥包,最後還是接到了手裏。道別的功夫越是長,他就越舍不得走了。
“好。那我走了。”
他退了兩步,繼續試探:“我真的走了,慕容漪。”
慕容漪幹脆背過身,握着拳的手心裏全是冷汗。
“你要活到我替你找到解藥為止,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