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暮白公子說,“可那一年你是快樂的,行走于山水詩文之間,領略葮川國富饒的景色和無盡的遐想,無論是青白的黎明,或者是相擁而卧的夜晚。短暫的露水情懷可以騙人,但長久的厮守卻難以掩飾。”

橫疤和尚語重心長地說,“可是快樂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和你在一起,是原本府邸生活外一種新鮮的快樂,像是初嘗南方羌國送來瓜果的樂趣,但這種樂趣稍縱即逝,還有些對法禮和道德反叛的沖動。但如果這種新鮮的快樂要以周圍人的痛苦、或者是血淋淋的死亡作為代價,那這種快樂就是一枚穿腸毒藥,讓我萬劫不複。”

暮白公子輕輕譏諷一笑,“好呀。我今兒算是看清了你的面目,虧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等你的書信,甚至打聽到你的消息,還熱情洋溢地想要勸你還俗。我還一路擔心你出家的隐憂,沒想到竟然是因為我,不過這樣也好,你一定是要虧欠天上所有人的!”

“所以我只有青燈黃卷相伴,才能獲得長久的寧靜。”

暮白公子站起身,回頭看了看他說,“那我不打擾你了。”

我看那和尚低頭敲着木魚,絲毫沒有一絲留戀的動作。直到暮白公子推開門離開,他也依舊循規蹈矩。

這應該是真正的忘切。

暮白公子并沒有回到廂房,而是晃晃悠悠地走到後院,然後挪着步子走到了那個懸崖,崖邊立了塊墓碑,上面只有四個字,“愛妻永逝”。

他蹲下來,輕輕撫摸那四個字,自言自語說,“若一死能換來這四個字,什麽都值了。”

我躲在草叢中,生怕被他發現。他坐了好久,久到天邊撕開了一道亮光,暮白公子擡起頭看向那道光,然後默默走到崖邊。

我趕緊蹲着跟上去,生怕他縱身一躍。我撲上去,緊緊抓住他的腳踝,不像是要救他,卻像是要救我自己。

他回頭看着我,卻不甘心活着,要掙脫我的雙手,我用整個身體抱住他的腿,像一個重砣。

暮白公子怒斥我,“千鶴,你這是在幹什麽!你讓我跳下去!不然你也是一死!”

我說,“那讓我一起跳下去好了,反正我也不該活着。”

暮白公子眼中繃緊的繩子似乎一下松了,他緩緩地坐在石頭旁說,“你不該這樣,你還年輕,雖是男官,但仍然有長久的一生。不像我,像棋盤裏的死局,早就沒救了。”

我說,“不過是一時困于混沌,難以自拔。再挨過一些時光就好了。”

暮白公子被我認真的表情逗笑了,摸了摸我的頭發說,“竟然是一位七歲的孩子來安慰我。看樣子我是真的傻了。”

我說,“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今日,似乎老天從未給我一刻去思考,到底是該活着還是死去,像是一條被圈養的狗,被骟了然後用根繩子拴着,被各種人牽着溜達。”

暮白公子良思許久,最後站起身說,“你說得對,是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們一起回了廂房,在寺中和尚喊來用早膳之前,我就獨自前往山門外的海棠樹下,找到了那一包寝衣,然後我将昨晚偷來的肚兜交給了住持,看他原本波瀾不驚的臉,此刻擰成一團,立馬讓身邊的和尚将昨夜風流過的年輕和尚拉來審判,罰跪在大殿後的銅鐘下,用棒槌狠狠敲他的頭。

下山的時候,暮白公子在馬車上問我,“他幫了你,你為何恩将仇報,要揭露這些事?”

“善良無用,邪惡才是處事之道。”我搖頭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可能這樣做,能讓我獲得片刻的開心吧。”

溥生坐在暮白公子另一側,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說,“他和垂華一樣,本質上都見不得別人好。只要別人的生活不如意,或是有悲慘的事發生,就能逗樂他們的愉悅。”

暮白公子好奇地問,“你好像很讨厭垂華,就沒聽你說過他的好話。”

溥生說,“起先我對她并無厭棄,剛到秦書堂的那年,有一天宮中來了位公公,要挑選個孩子做義子,悉心培養好送去宮中,那位公公來了兩次,對我印象都不錯,說我為人忠厚,做事又有計謀,實屬可造之材,但這卻被垂華看在眼裏,結果他偷偷前往那位公公住的客棧,捏造了我的謊話和衆叛親離的身世,後來,那位公公就再也沒來過秦書堂,聽說後來在別的伎館挑了個好看的男官,帶去京城了。”

“宮中?”我問,“你記得是哪位公公?”

溥生想了想說,“不記得了,好像這位公公特別得寵,在宮中是做大官的。”

我問,“不會是姓顏吧?”

溥生眼睛一亮,“好像就是這個姓!”

造化弄人,說不定顏禾卿出生的地方,就将成為我的歸宿。像是棋盤上的一對棋子,被倉促換了位置。

暮白公子還停在溥生故事的開端,“垂華背後使壞的事,你後來怎麽知道的?”

“垂華張狂,看我未能中選,時常在我眼前嘲笑,說我是無用之材,怎麽可能會有人略過他而看中我?宋媽媽多機靈,看他這樣便起疑心,當然還是不甘心沒能将我賣個好價錢,就派人打聽,原來是他在背後使壞,本要狠狠将他打一頓。但他趕緊躲到一個官員府上,下賤地伺候了一周,給宋媽媽賺了寬心的銀子,這才作罷。”

暮白公子問到,“那你入住我府上,他可曾有過嫉妒?”

溥生說,“你和宋媽媽讨我的當天晚上,她就給垂華安排了王夫人府上的差事,王夫人過大生日,在府上擺了七日的宴席,大開賭局,喊他過去數籌碼。”

暮白公子說,“這可是件撈錢的美差。”

溥生說,“可不是?原本這事應該落在林玄身上,但他最不争搶,才排給垂華的。就因此這便宜事,垂華還要在我倆面前得意炫耀一番。”

“孩子們還有這麽多糾紛。”暮白公子輕笑道,“不過王夫人的差事并不輕松,你和林玄多有些高傲冷漠,不一定應付得了,她可是我見識過最嚣張的女人。”

連我也好奇,“嚣張的女人?”

溥生說,“這位王夫人在府中設有探詩閣,這些年收留了多少文人墨客,不過這全是明面上的張羅,那些男人連句風雅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身強體健,全都供她風趣享樂使用。只是我覺得奇怪,她的丈夫秦大人在朝中嚣張跋扈,怎麽能容忍王夫人在府中和別的男人厮混?”

暮白公子說,“你不知道,王夫人的哥哥娶的妻子,聽說是當今皇上做太子的時候,在京城生下的野種,寄養在城外的尼姑庵中。這位秦大人的權力,全靠這一道野生驸馬的關系,才能在平庸中得到賞識。秦大人只管在京城花天酒地,回到府中兩人就琴瑟和諧,不僅對那些探詩閣的男人視若無睹,還替夫人收羅謝其他男人接進府中。”

這段皇家秘史我隐約聽說過,母親曾經還把這個孩子帶到宮中和還是太子的舅舅質問,惹得外祖父大怒,病得更厲害了。

溥生說,“這位王夫人也是位慷慨之人,還将當朝公主請到府中讀詩,誰知道是哪裏的詩,那天偶然路過,聽到一句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暮白公子說,“女人是不會對男官感興趣的,即便揮至裙邊,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只當半個女人來使喚,守在門口,等那真男人從窗子或耳房爬過來,聽那一宿嗯嗯呀呀的聲響,濕了床褥,合了窗戶,男官再進去伺候女主人,聽上一通囑咐,這良辰美景,全靠半男半女的身份來成全!”

一路聊着閑言片語,可是暮白公子總是怏怏的,一到驿站就要下來喝半壇酒,以至于整趟行程都散發着濃厚的酒味。

路過歸山鎮的時候,暮白公子安排在客棧住下,然後帶着我們前去一處歌舞場參加晚宴。

夏夜習習,宴席繞着湖面上的舞臺依次排開,共擺上十三張席桌,站有二十餘位飄逸的莺莺少女分別伺候,水波蕩漾,映得人群一片缤紛。主座是一位年長的詩人,一邊坐了位青樓女子,另一邊坐了位面目姣好的男官,我們坐在主座右側再右側的矮桌後,剛入座後,主座的詩人就問,“看來今兒暮白公子是來掃興的,竟然帶了兩個孩子前來赴宴。”

暮白公子并不客氣,“若要是掃興,我這個位置空着即可,又何必路途遙遙,在這歸山鎮稍作休息呢?”

這詩人說,“不知暮白公子是否在京城的屏山寺,見到了那位故人?”

“見到了。”

這詩人又問,“可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我看明白這一切,原來他早就知道暮白公子私奔故人的真相,只是故意隐藏,等到暮白公子到了京城才知道,來一番自讨沒趣,丢他一向高傲的臉。只是他們不知道,這差點害得暮白公子跳崖自盡。

暮白公子說,“知道了,不過這不算新鮮事,我在富貴場中橫行這些年,害了多少家破人亡,數也數不清,只是我也要多去寺廟忏悔,好贖清我的罪過。”

右側的一位胖頭男子打趣笑道,“暮白公子去京城前,為了得到這位故人的消息,在那湖中的舞臺上風姿綽約的姿态,我還歷歷在目,如今卻将往事抛到腦後,真是決絕的男子!”

可悲的男人總要站在別人頭上,或者是女人,或者是男官,好讓他們在不如意的生活中找到自信。

我馬上頂上一句,“不決絕怎麽把你們往日的好意谄媚,都扔到臭水溝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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