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魏老板時常教導我,要成為人中龍鳳,才華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更要有禁忌的束縛,給人以無窮無盡的隐晦想象。“物以稀為貴,而這份稀有,最好還附上個朦朦胧胧的傳說,再來一套如應試趕考的規矩。就像暮白公子當年風靡全城,就是因為他不趨炎附勢,又甚少露面,只在春秋兩季,分設昙花酒會和木槿盛夜兩場謝宴,連發放的請帖都限量,給仰慕之人出了種種謎題,将自己塑造成高山流水的遙望模樣。”
夫人在一旁說,“關鍵就是看得到得不到,才讓這些日思夜想的客人們垂涎欲滴、饑餓難耐。”
魏老板說,“一來城中男官并不多,二來其他人都為了錢,盡是互相争搶勾心鬥角的疲憊事。只有暮白公子,将錢都賺在刀刃上,一刀下一把狠的。”
夫人說,“本來這人間的財富,十有八九都在有錢人手上,他只盯着這些人的銀袋子,當然好賺。窮人是多,可你挖空心思掏幹淨,也沒有富人随手一口飯錢更殷實。”
魏老板說,“禁忌是遮在眼下的面紗,床第之外的帏帳,隐約透露地另一頭的精致面孔和嬌柔身姿,代表着無窮的神秘,而打破禁忌是一種快感和征服,煙花柳巷的金銀,大多出自這一道規矩,一時間,豪擲千金萬兩,只為這一道隐藏的欲念。”
我說,“即便這樣,人依舊要才華橫溢,不然只是一個空花瓶,一摔就碎了。”
魏老板說,“看你勤奮,這不是我擔心的地方,這有這些看來的經驗相授,其他的本領技藝,任何人都可以教,偏偏這些漫談,是你最需要的。”
我在府中的日子過的緊湊而踏實,勞作和練習各占一半的時間,有時候我在院中練功,魏老板就和夫人在屋內聊天,我總是斜眼看去,總會期待是否會是另一個二姨太和張大夫的故事,但是每次掠過的畫面,都是兩個人端着坐,像是舊年摯友,聊些過往的話題,和年輕的不可回顧的歲月。
偶爾閑暇,我會暢想未來會成為的模樣,會成為魏老板這樣的名角,南來北往的登臺傳藝,造就一場名聲?還是像暮白公子那樣,賺夠了酒席床帏伺候的錢,歸隐田園或是做起男官的老板。即便再去京城,或是出入皇宮,不過是借着技藝或是人情,都是端着精致,始終不能放松自己。
眼見的未來,就是一個雕花的瓷器籠子,而我這只被割去一邊翅膀的鳥,用盡全力也飛不去天空,能攀上那只瓷器籠子已屬萬幸。
如果魏老板來,一定會用過晚膳,一日不湊巧,我肚子疼,正好芹翠占着茅廁。我便跑出去,想去其他院落裏找茅廁,路過蘇老爺的卧房後頭,卻聽見了魏老板的聲音,“你是否想過,那事是冤枉了二姨太?”
蘇老爺說,“此生漫漫,我也不想膝下有那麽多孩子來争搶。而且二姨太嚣張跋扈,即便她死了,也是她罪有應得。所以我從娶這些女子的時候,就喜歡出身不好的,這樣即便她們死了,也沒人來叨擾我的麻煩。”
魏老板說,“那我更要賠上一萬份的小心,免得老爺一時惱了,錯了主意,那我不得哭一場大冤?”
蘇老爺說,“這麽多年,只有你時刻陪伴我左右,知己知彼,又怎麽會讓我惱了?”
“那是我謹慎慣了,墊着小心過日子,好像從來沒有自在灑脫過,一直都披着戲服,過着別人眼中期待的人生。”
蘇老爺說,“只要你在我身邊,再自由,也逃不出我的懷裏。”
這讓我意外,原來甚少在府中出現的蘇老爺,竟然有分桃的喜好。
魏老板的聲音,“只可惜我是男兒身,不能嫁進府中,為老爺開枝散葉,不然哪有這三房妻妾的事。”
蘇老爺說,“這些年,你陪着我走南闖北,一年之中,十有八九我都在奔波的路上,所以你也算與我長相守了。”
魏老板的聲音,“我猜老爺如今有新歡了,居然要我留在府中,看在夫人身邊。”
蘇老爺說,“府中近來多是非,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煩,我也是想利用你的眼睛,來替我看着這些心機頗深的女人。”
魏老板岔開話題,“聽說老爺前兩日去暮白府送帖子了?”
這話似乎讓老爺猝不及防,“哦對的,這一趟我路過京城,見個位皮草生意的朋友,他仰慕暮白公子已久,想讓我此行,邀請他一同前往京城。”
魏老板說,“哦?不過我聽說他在京城被情所傷,近日來都在府中喝酒,根本不見客,更別提要去京城了。”
蘇老爺說,“那你有什麽辦法?”
“我當然有辦法,只是我的辦法也是有代價的。”
“什麽代價?”
“我知道老爺是想自己見暮白公子對吧,哪來的什麽皮草生意的朋友?府中這麽多年,大小事也經歷過不少,偏這個時候在夫人耳邊慫恿,讓我來教府上的男官,無非是知道他與暮白公子關系匪淺,還有個借口能把我抛在一邊。”
“你多想了。”蘇老爺親昵的聲音,卻是想糊弄魏老板的精明。
魏老板說,“我不在乎老爺的心放在哪裏,你只管喂飽我,讓我此生無後顧之憂就行,其他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老爺若是想闖進暮白公子的床榻,有體面和不體面的兩種辦法,但是後者把握更大,前者有失手的可能。”
蘇老爺先問,“體面的做法是什麽?”
“暮白公子自诩附庸風雅,你若是找些名畫古書前去叩門,定有回饋,他懂禮節自然用漫漫長夜伺候相伴,但唯有一點,他如今不再與身相許,不過是在耳邊誘惑你,挑撥得你手足無措,再匆匆離去。”
蘇老爺聽得垂涎,“那不是弄死人?”
魏老板說,“所以上次暮白公子在去京城的路途中,在歸山鎮,被一機智的官僚,用他仰慕之人歸隐屏山寺的消息,将他帶進了床帏,你若是有這些暗渡陳倉的準備,當然也能得逞。”
“我可沒那麽多心思,這體面的辦法估計是行不通,那不體面的辦法是什麽呢?”
魏老板說,“我給他下帖子,提及培養千鶴之事,邀請他來府中一敘,而且我曾與他在富貴鄉中有些舊情,十有八九能夠應允。既然來了府中,不就有你的壞主意了?”
我聽着兩人狼狽為奸的對話,心中沒過一陣寒潮。女人的陰毒都是擺在臺面上,基本三五個回合就能見分曉,攤開輸贏,而男人的陰毒是地底下的暗湧,只等那潰爛的傷口噴發,毀得淋漓盡致。
第二日,我前往暮白府,将這聽到的陷阱告訴暮白公子,他彎下腰捏了捏我的臉說,“你還這麽小,就要聽到這些污言穢語,真是委屈你了。也難為你,一心一意替我着想。”
溥生在旁邊生氣地說,“我在飯桌上看那禦鹽商人老實巴交的模樣,沒想到卻一肚子壞水,公子千萬不要赴約,以免上當吃虧。”
暮白公子說,“若是不知道他的詭計,我定不會前去赴宴,現在知道了,那我也要給他下個局。”
溥生問,“什麽局?”
暮白公子坐在木椅上,擡頭看着漸漸飄落的樹葉,“我還不知道,或許要借一借京城的東風,有狐假虎威的便利。”
我問,“這為了什麽呢?”
暮白公子說,“他的府上,聽說藏有不少古畫,若是能讓他乖乖送到我府中,也不枉費我的心機。”
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又想到魏老板說過的他在歸山鎮吃過的虧,不禁感嘆,再聰明的人,在相愛的人面前,便要将最脆弱的軟肋統統獻上,好來段刻骨銘心的痛楚,淬煉成疤,成為人生印記。
中元節的前一周,禦鹽商人以少爺生辰之名,在府中大開宴席,招待南北之客。這一日天未亮,府中數十個小厮侍女就開始忙碌起來,連芹翠都早早地去前廳布置花燈。
巳時一刻,開始有客人到訪,先至老爺的書房閑聊。而我依舊在夫人院中,替她梳頭更衣。府中漸漸熱鬧起來,孩子們最歡快,舉着各色糖人來回奔跑。而我剛放下戲本子,腦子裏還是那些唱詞,完全沒有一個七歲孩子會有的心境。
暮白公子半身碧藍半身灰黑的圓袍,格外神清氣爽,他帶着另一個陌生的男子前來,這是一張我未見過的臉,面若晨光熹微,眼若星辰,頭發有些松散,像是風塵仆仆卻依然動人,有些疲憊的黑眼圈,臉上的紅暈好似醉意剛醒。但是魏老板看到的時候,顯然一下愣住了。
溥生跟着葉庭和采寒前來,像是一場暮白公子領銜的迷魂陣,勢必要将這位禦鹽商人拿下。
我問溥生,暮白公子身邊的男子是誰,他說他也不知道,好像是昨日才乘馬車來的暮白府,兩人喝了一夜的酒,他因為早睡,沒聽到兩人聊些什麽。
我看着他不争氣的模樣,不知該說什麽。
客人座畢,魏老板帶他的戲班子陸續上臺唱戲。每個人似乎都各懷鬼胎,我冷眼看去二姨太,似乎臉色好些,漸漸恢複了精氣神,只是她像個啞巴一樣,不再說一句話,連嘴角的笑容,也變得吝啬而生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