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暮白公子離開後,我依然待在門外,聽着屋裏輕盈的喘息聲和宋玉指的指令,他像是在床上馴服一頭膽小的猛獸,每一刻的節奏都控制在他的唇齒之間。我不明白這床帏之中的浪漫究竟去往而出,只能聽見厚重呼吸之後歇斯底裏的怒喊,“我要死了!”
可是他們并不是真正瀕死掙紮,而是大汗淋漓地披上衣服。
我看不見蘇老爺的臉,卻聽見他感嘆說了句,“我今兒終于知道,宋玉指的玉指,所謂何意!”
等我聽到小厮們往東邊跑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一定鬧大了。不知道夫人和魏老板聽到了什麽,也不知道暮白公子究竟讓芹翠挑撥了什麽。但我跑到二姨太院中的時候,卻看到夫人和二姨太扭打在一起,像是多年積攢的恩怨非要在這個喜慶的日子,一決勝負。甚至平日裏不願出門糾紛的三姨太,也站在院門,喊來各院的小厮和侍女紛紛來拉扯幫忙。
夫人拉着二姨太的頭發說,“誰冤枉了你,你沒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嗎?不止張大夫,之前你與王夫人去她府中的探詩閣,做了多少對不起老爺的事?你以為老爺不在,就無法無天了嗎?”
二姨太說,“這府上就你最虛僞!看似與世無争,實則心眼最重,為什麽三姨太現在不願出門,還不是前年她回娘家祭祖的時候,被你花錢派去的人途中打劫,她從橋上一下滾進河裏,幾乎一條命不曾丢掉,之後連孩子也懷不上!你以為幹這些喪盡天良的事,真沒人看到嗎?”
夫人說,“我幹的?你真以為我會花錢買兇殺人?我看你不是瘋了,而是傻了!”
二姨太說,“不然還有誰?難道是她自己沒事幹,滾進湖裏的啊!”
夫人說,“是老爺派人幹的!”
二姨太松開了扭打的手,愣在原地,默默地問,“老爺?”
比二姨太更震驚的是三姨太,她幾乎愣在那,眼睛瞪得像頭牛,生氣卻使不上力氣地說,“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夫人也呆住了,不願說下去。
“這事兒暫且不談。”二姨太不屑地看着夫人,“你把自己撇得最幹淨,誰不知道,你貪戀戲子,還養個男官在身邊,就為了光明正大将魏老板請進府中,還不知道與你都有什麽茍且之事呢。”
夫人罵,“別以為天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樣的下賤骨頭,眼中只有男人!”
二姨太說,“你不就是當年因為魏老板在府中唱了三日大戲,你才留下的嗎?”
夫人差點打過去,“你瞎說!”
暮白公子站在一旁,指揮小厮們勸住她們的争吵,然後冰冷地說,“蘇夫人,你也許還不知道蘇老爺為什麽娶你,那日你在府上看了三日魏老板的戲,正是你家老爺和魏老板的洞房花燭夜。娶你,不過是一個替身,或是一個影子,好讓愛看戲的你,能時時召見魏老板進府。”
夫人吓得跌坐在地上,二姨太和三姨太更是兩只木雞杵着。夫人半晌才開口,“其實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沒有偷偷在窗外偷聽過你們的對話,可是當別人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好像原本只是可能的影子,一下被坐實。原本是藏在黑暗之處的隐秘,如今曬在日頭之下,被所有人嘲笑。我這輩子還不如一個男人的愛,不配做一個妻子,或是一個愛人。”
我的腦袋像是被重拳打過,嗡嗡的一陣鳴響,二姨太扶着牆喃喃自語,“那我又是誰的影子呢?”
暮白公子繼續說道,“我聽別人說,你家老爺在江州燕郡,有位相好的男官,名叫商參。”
二姨太冷笑一聲,“那不是我兒的名字麽。”
暮白公子再說,“在琵琶蕩,他有位相好的男官,叫凝儀。”
二姨太轉頭看向三姨太,像是同陷困局,“這不是你家閨女的名字。”
暮白公子說,“俗話說四海為家,對于你家老爺來說,也許确實是這樣,不過家中也有他所有相思的縮影。”
夫人情緒崩潰,晃着腦袋沖到院中的水井前,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一頭跳進去。
老爺這會兒才沖出來,大喊,“夫人,不要啊!”
所有的人都沖上去救人,卻一個個都摸不清楚頭腦,拿棍拿繩拿扁擔,都不合章法。我看到暮白公子臉上一閃而過的嘆息,而在旁邊宋玉指的臉上,只有一種淡淡的解脫,他像是寺廟裏德高望重的老師傅,認為活着是痛苦,死亡才是真正的歸宿。
蘇老爺看到其他人千方百計地營救,回過頭沖上前去拽起暮白公子的領子,兇神惡煞地罵道,“你今兒來,就是想要我全家人的性命吧!”
溥生上前拉開蘇老爺,宋玉指在一旁說,“這可是你下了三次帖子,我們才來應的局,怎麽說得像是我們處心積慮一樣?”
暮白公子整理了領子說,“你在異鄉害死了多少人,真以為天網恢恢沒人追查你嗎?別以為有些臭錢,打點了各州官府,才平息了你弄死的那些男官,商參,就是你和官僚們玩死的孩子!他才十九歲啊!還有凝儀,你居然用打濕的書卷活活把他給悶死!更可怕的是,你竟然将他們的名字賦給了自己的孩子!”
二姨太聽到這些話,更受刺激,撥開營救的人群,自己也要往井裏跳,幸好被身邊的小厮拽住手腳,才免于第二場難事。但是本來一根拽住井裏營救夫人的繩子,一下散了,夫人和下井救人的小厮又被砸下去。
尋死不成,反而還雪上加霜。
夜更深了,暮白公子帶着宋玉指等人離開,我冷漠地送別他們,一直在思考我是不是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因為是我将偷聽來的秘密告訴他們,才反手上演的這出鬧劇。
一直到了醜時三刻,夫人的屍體終于被拉出來,她浸在水中,臉色蒼白,像她一如既往的安靜,但是表情猙獰,如同她糾結地活在蘇府一樣。合府都是哭聲,而我卻不知該不該哭,為什麽而哭,于是一滴眼淚也沒能應景而落。
魏老板不知什麽時候偷偷走的,他像是一個失敗的傳教士或是說客,以為自己是掌控局面的智者,沒想到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老爺以悲痛過度為名出府住去了,聽說留宿在煙花柳巷的姑娘懷中,用另一個女人的熨帖和好聽的話,來療愈被男人欺騙的心。
夫人的死亡像是一場鬧劇的終結,蘇老爺找來得力的親戚,操辦了盛大的葬禮,二姨太三姨太互相依偎着,面如死灰,她們并不因為夫人的死亡,而獲得一絲的竊喜或幸災樂禍。她們感到一股徹底的寒意,這是來自女人的悲哀,她們在府中像是一種工具,或是一種破碎的擺設,而這種陰影來自于蘇老爺在府外的快樂來源。
夫人死後,我在蘇府做了幾日雜事,便拜托暮白公子将我要回去。可是并不想住在暮白府,我有些忌憚溥生的嫉妒心腸。于是回到了秦書堂,以被蘇府退回之名。
我像是回到原地,卻經歷了和當年合川宮中不一樣的争鬥,但結果只有一種——支離破碎。
日子漸漸寒冷,白日裏練聲壓腿,晚上我讀着讓溥生從暮白府借來的劇本子。林玄問我,“你怎麽不住在暮白府?依我看,暮白公子更欣賞你,而不是溥生。你如今一副修生養性的模樣,倒是便宜了他,還不知道他平日裏陰了多少壞主意呢。”
我說,“我不管其他人,住在秦書堂挺好的,聽着姑娘們成天拌嘴,倒覺得有趣,好似她們嘴裏斤斤計較的日子,才更生動些。”
比如采寒在重陽這日,一邊晾曬着菊花,一邊抱怨她有位客人好久沒來了,正問葉庭主意,該怎麽辦才好。葉庭說,“那你辦桌宴席,下帖子請他一敘咯,就說你要給菩薩過生辰,要請城中的客人喝酒,還在寺廟中許了願,一定要将菩薩的福澤傳遞下去。”
采寒說,“我是在想他為什麽不來,以前三五天來一次,這會兒都一個多月了,連個口信都沒有,難道家中出了變故?或者被其他伎館的姑娘勾了魂?”
葉庭說,“可我見你這一個月都辛勞,那麽多恩客迎來送往,怎麽偏偏惦記這一個?”
采寒說,“今兒晨起我對着鏡子梳妝,看着手及的胭脂見底了,正想着差人去買,可是垂華問我,這在哪買的,我才想起來,是這位客人送的。”
葉庭說,“你過得可真節省,一盒胭脂都用到底了,也不知這銀子攢了,要去倒貼哪位小白臉?”
采寒捶手要打她,“瞎說!因為他送的胭脂最襯我的膚色,這城中胭脂鋪的玩意都太次,一時半會兒送不上好的,可不就惦記起他來了。”
這話提起了葉庭的興趣,“這人是誰?或許下次見着了,我也要打起精神好生伺候,也的一罐誠心如意的胭脂。”
采寒說,“我可不能告訴你,上次你就搶走我的客人,這會兒還能讓你占了這個便宜不成?”
葉庭有些生氣,“你偷偷給我的兩位恩客寫信,還去平秀樂坊給他們彈琵琶念詩,真以為出了這秦書堂的門,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