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我趁機趕緊躲開。卻被高馬上的宣節校尉喊住,“你等等,別跑。”
我不敢挪步,強裝鎮定地站在原地,秦書堂的姑娘們盯着我看,好像在問我,這人是不是曾經犯過事?
官轎中的聲音問,“這是怎麽了?還讓你起了疑心?”
宣節校尉說,“幾年前,我在歸山鎮還見過一個僞裝大人的人。”
“哦?僞裝我?”
宣節校尉說,“是的。他應該也是宮裏的太監,帶着您的一小枚印章。”
“歸山鎮?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宣節校尉說,“崇玉元年,我記得是屏山公主問斬的那一年。”
官轎中人說,“哦。那一年,我受顏公公之托,去他老家取一個物件,可是屏山公主的餘黨在京城挑起各種事端,我分身乏術,所以另派了小太監拿着我的印章前往公幹。”
宣節校尉當然懷疑,“大人真是好記性,這些小事還記得這麽清楚。”
“你要是不信的話,大可去顏公公面前問這件事,我必不袒護任何人。只是若真要分辨的話,我就不必替別人兜着這不幹不淨的事了!”
宣節校尉看官轎中人有些生氣,只能作罷,繼續拉着叛黨前行。
可這卻惹來宋媽媽的懷疑,問了我幾句,我只能打馬虎眼推掉,其他姑娘還沉浸在采寒嫁人的喜悅之中,她不能多問。晚飯将至,衆人圍着飯桌聊着這幾日層出不窮的新鮮事,還說起今日在隊伍中看到的新郎官。
碧波拿着調羹在嘴裏尋味,“這位太中大夫官職可不小,威風凜凜的,也不知道采寒這些年都拜得什麽佛,在哪個廟裏求的簽,這麽靈驗。”
采寒說,“不過今日他也沒來看我,只讓小厮傳話,說萬事東風,要一切準備妥當,明早就有馬車過來接。這一路去往京城,甚是勞累,今晚一定好休息。”
宋媽媽讓廚房的嬷嬷端上一大罐人參烏雞紅棗湯,“這就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她今晚哪裏睡得着,別說她了,我都睡不着。”
南柯姑娘有點酸味,“早起有人來傳話,宣節校尉還點名讓我等會兒去伺候宴席呢,說不定我也能撈段好姻緣!跟采寒姑娘一起嫁去京城,領略皇城的風光!”
碧波說,“你以為妓女嫁人是在菜市場買豬頭肉,她昨日買一頭新鮮的,你今日也能買一頭新鮮的,想得美呢。”
南柯有些不服氣,“怎麽了?我是樣貌差了還是琵琶技藝差了?就有恩客替我打抱不平,這秦書堂怎麽數也應該是我先嫁出去,不過是吃了年輕的虧,讨不到老男人的巧宗。”
這話碧波也惱了,“笑話,這是哪位恩客說的話?你讓這短命恩客在我和采寒面前辯一辯,你能吃什麽虧?也認真看看,他的眼睛什麽時候瞎的!”
采寒說,“我都要走了,還要聽你們吵鬧。不過也得快點嫁了,最近總有恩客說我,近一年怎麽沾染了些鹹魚的臭味在身上,我說沒有啊,我聞到魚湯就擰鼻子。然後又有恩客說,是不是常去河邊遇到漁夫,做了些輕松生意?我趕緊罵他,我什麽時候這麽便宜了!”
碧波趕緊附和她的話,“還能為什麽?當然是秦書堂住了個魚腥味的姑娘,這才熏了味道!”
南柯氣得臉紅耳赤,要不是宋媽媽和垂華一旁調停,今晚的離別一定要打起來。
即是離別,那便謝絕了所有恩客,垂華伺候好茶,供女人們聊天說地。坐在窗下賞樂,多少年的閑情逸致,這會兒伴着茶香,妓女和男官們之間傾訴衷腸。剛過子夜,就讓各人回房睡。而我卻惴惴不安,好似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茶也醉人,我竟睡得特別好。
閉眼無夢,只有一片漆黑。
我是被涼生拍醒的,他在我耳邊喃喃說,“快跑,快跑!”
我在半睡半醒之間被他拉着手,從後面的窗戶翻出來,我看到熊熊火光将整個秦書堂吞噬,各種燒焦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雙眼只有火紅一片,像無盡的噩夢。
我聽見有官兵的聲音大喊,“再搜這個房間!”
我對涼生說,“我們要去喊醒其他人。”
“來不及了!”涼生拽着我的手,“我只能保全你的命。”
我似乎遠遠地聽見林玄和垂華大喊救命,緊接着是官兵用尖刀屠殺的聲音。我想往回跑,去拯救身邊無辜的生命。
曾經我不能和母親一同死去,幾年後,我不想錯過眼前這個共赴黃泉的機會。
另一雙手拽着我,說,“你別傻了,趕緊走吧!”
我轉頭看,竟然是宋玉指,他說,“暮白公子讓我回來救你,你趕緊跟我走!”
我敵不過涼生和宋玉指兩人的拖扯,任由偷生的命數擺弄,逃離秦書堂,暫時不敢出城,只能躲在一處荒涼的客棧中,不敢冒頭,只能遠遠看着炙熱的火光,燒得天空如一夜晚霞。
大火燒了一整夜,秦書堂的人無一幸免,血肉模糊。這都是聽來的消息,因為我們不敢出門,極有可能,我就是下一個死亡的目标。
直到第二日暮色剛起,涼生才敢陪着我,前去廢墟那悼念一場。曾經歌舞升平的秦書堂已經毀成一片焦土,燒斷的琵琶,折碎的筝,散落一地的花名牌,和破舊的燈籠,像一片花紅柳綠的墳場。光靠這些碎片就能讓那些從未來過此地風流的百姓,拼湊并幻想往日的雲煙繁華。
我看到一處空地排着四具屍體,都鋪着白布,心中被掏空一片,秋日寒涼,此刻已需要冬衣。我掀起一片白布,是宋媽媽的屍體,我忍不住地哆嗦,輕輕拉起宋媽媽的手,卻重重地摔下。我想到這兩年她越發顧及年紀的增長,在眼角和額頭的紅粉格外濃厚,可是此刻都混成一團黑泥,髒兮兮地一點也沒有風雲人物的灑脫。
旁邊是滿是血跡的南柯姑娘,她才來秦書堂一年,甚至連出門買盒胭脂都能走迷糊,一心攀着高枝看去,心裏卻沒有十足的伎倆。采寒和碧波平日裏雖多拌嘴,可是對她卻聯合起來,總讓她應付難纏的客人,就像昨日夜裏的吵鬧,可她并不笨,“姐姐們都是前輩,讓我伺候他們不算刁難我,在哪都是一樣。等過兩年我的風頭盛了,或是卯上了富貴客人,自然平起平坐。”
可是現在她冰冰涼涼,一生的宏圖也沒能施展,甚至連新練的舞也未得過恩客的一兩賞銀。
她的旁邊睡着采寒姑娘,終于鬧騰了一年的兩人安靜地躺在一起,沒有任何紛争,果然說死都是公平的。我想到采寒和我說過她家鄉的故事,還有前日想要嫁給太中大夫的神采飛揚,此刻都永久的沉默了。我看到旁邊有小厮帶着幾位鄉野村夫,走到采寒的另一邊,跪坐下嚎啕大哭,“你走了,留下這一大家人怎麽辦呀!還說要嫁去京城,這下連命都沒了!”
他們的悲傷來自于自私的命運,他們不會惦記這個女兒如何波折的命運,只惦記她是否能養家糊口。而我仔細思考,似乎也找不到采寒為自己籌謀過的記憶。她每句話的開頭似乎都是,“拿了銀子我就要回家······”,如何如何。
旁邊的白布下睡着林玄,雖有準備,但是我心頭依舊發緊,從我來秦書堂起,他對我就格外照顧,是同情,或者是惺惺相惜,都讓我珍惜,他的眼睛依舊睜開,只是蒙上了薄薄的煙灰,俯瞰過去,竟像瞎子一般。
環視四周,另外一排八具屍體皆是秦書堂的小厮和嬷嬷。我不禁疑問,“碧波和垂華怎麽不見了?”
可是沒人知道我說什麽。涼生拉了拉我的手說,“少爺,咱們要趕緊跑了,這些人一定還在追查你的下落。等我們再躲避兩日,就要再次踏上逃亡的生活了。”
逃亡,曾經對于困于宮中規矩禮節的人而言,是向往的浪漫情懷。可是如今對于我而言,确是疲憊和擔憂。
宋玉指駕着馬車過來,涼生拉着我趕緊上車。馬車還未前行多遠,便被幾個人攔下。我們躲在車中不敢出聲,才聽見隔壁傳來聲音,“我知道是你。”
我似乎聽出這個聲音,正是前兩日在藍色官轎中的聲音,沉悶而厚實。我問,“你是誰?”
“我是顏禾卿。”
我的第一反應是,你若是太監,怎麽能變聲,還是故意壓厚聲音,好做男兒模樣。
我推開車窗,旁邊停着昨日的官轎,顏禾卿坐在裏面,拉開轎簾,露出半張臉,對我說,“那天在街上看到你,你好像長高了點,這幾年,我也長高了。”
我說,“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他說,“皇帝聽說關于你的消息,派各路官員四處追查,義父為了搶這一份功勞,派我前來一探虛實。我一聽關于你的消息,雖然不信,但還是跟來看看。我可不想你真的被他們抓走了。”
我說,“你們抓走了我的妹妹。”
顏禾卿說,“皇帝不會殺了她,如今局勢動蕩,殺了她,不利于朝堂的安穩,但是會軟禁起來,控制在皇帝手上。”
我問,“為何要殺了秦書堂的人?”
“沒辦法,他們一定要死。”顏禾卿說,“前日你妹妹在人群中指認了你,還有宣節校尉的懷疑,這不是我簡單幾句威脅的話就能平息的,所以必須有替死鬼。現在都燒焦了,面目全非的男官替代了你的身份,真正地死去了。你舅舅會知道現在被拘禁的千乘親王是假的,也會認為真正的千乘親王死在大火之中,只有這樣,你才是安全的。”
我一時無法分辨,這究竟是誰的陰謀,“所以她們都是因為我而死的?”
“不是。”顏禾卿說,“她們死于權謀,這一切都是你妹妹和她背後的勢力招惹來的。”
我問他,“那你屬于哪一種陰謀?”
他停頓了下,說道,“我不屬于任何一種猜忌和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