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雙胞胎就是這點麻煩,只要露了臉,倆人的關系就藏不住。
家裏靜悄悄的,不僅門沒有反鎖,課本也都攤着。黑羽把蛋糕放上去:“月白?”
沒摞穩的書噼噼啪啪掉了一地,作為一個學霸,月白的全部財富都在這兒了。黑羽一本本拾起來拍掉灰,還在桌腳邊撿起一本手感厚實的牛皮本,他以為是哪門功課的筆記,順手翻開第一頁。
[惠比壽老師說,如果兩個人吵架了,就要趕快想一想對方好的地方,這樣才能永遠做好朋友。我想和哥哥永遠做好朋友。]
筆跡稚嫩,但情感真摯萬分,出自十一歲的月白之手。
“操……”黑羽虎口一緊,本子“啪”地合起。
櫻花說“他肯定想你想瘋了”。
月白寫“想和哥哥永遠做好朋友”。
還有昨晚小貓一樣的呻吟,浴室裏不斷的水聲。
黑羽感覺有點亂。
“這他媽什麽玩意兒,怎麽比情書還可怕……”
站到陽臺上想換換腦子,黃昏裏的巷子是一片人間安詳,各色被單像萬國國旗展那樣安靜地垂着。一個小毛頭舉着風車從下頭呼呼啦啦跑過,小小的,白白的,興高采烈。
像極了月白小的時候。
從扯人衣袖喊哥哥的奶娃娃,變成一下下踹他的小混蛋,似乎也就是一夜之間的事。可愛的事物終将毀滅,不敗的唯有……
黑羽擡起頭,有點鬧心。
不敗的唯有昨夜的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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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衣服想罵人,青春的荷爾蒙真是個要人命的鬼東西。蛋糕快化了,不如還是先吃飯吧,黑羽去敲三尾的門,誰知竟然被告知月白不在。
“你倆天天睡一張床,怎麽什麽事都要來問我這個鄰居?”三尾也是不懂,“本來說要出門給你買小雞,接個電話就跑了,矯健得不得了,腳要沒扭這會兒已經上天了。”
黑羽想不通:“那他說去哪了嗎?”
“沒細講,就問打車到紅楓得多少錢。”
勸你還是抓緊去一趟吧。吞哥在紅楓等你。等我們去找另一位對質……
“我靠,他去紅楓幹什麽?!”
與此同時的紅楓酒吧裏,平安和八岐的聯誼已經如火如荼進行了四個多小時,八卦的咬了舌頭,搖骰子的斷了手腕,就剩下拼酒的還很堅挺。
“來啊!”杯底重重敲在大理石桌面上,月白面色微酡,抓了把盤子裏的醒酒糖朝妖狐劈頭蓋臉撒去,“放倒一個大天狗算什麽,還有我呢,你不繼續嗎?”
妖狐小潑皮似的賴在小姐姐們懷裏,尖尖的下巴一揚,驕矜得不得了:“傻喝有什麽意思,有點彩頭才好玩。”他拿一個空杯子擺在兩人正當中,“一杯酒換一句真心話,你敢玩嗎?”
喝酒得有彩頭,這是妖狐的規矩,月白接到的那通“求救電話”就是此前他和大天狗拼酒的彩頭,賭月白會不會來。
他主動滿上酒:“行,我有什麽不敢的,不過規矩你定了,那得我先問。”
妖狐點頭後就算正式開始。月白晃晃杯子,在注目之中問:“你們八岐的,是不是經常打架?”
這不廢話麽,四周一片哄笑,妖狐應道:“當然啊。”
月白把酒一飲而盡,眼睛辣得通紅。
輪到妖狐發問,他眸子一眯打量月白:“雖然表情和打扮都完全相反,但仔細看你和黑羽的五官特別像,你是他弟弟吧?”
月白不回避地說“是”,哄笑聲變成了沉默的窺視和竊竊私語。妖狐喝完他又問了第二個:“黑羽是不是也經常打架?”
“這還用問?”這弟弟對他哥的了解還不如一個同學多呢,妖狐告訴自己不要歧視他,“黑羽打架,穩贏不輸的。”
小姐姐幫忙倒酒,妖狐撐着下巴:“下一個問題,你幹什麽要找你哥哥的麻煩?”
不只是八岐的,平安的也想知道昨天她們到底為了什麽而歡呼,齊刷刷都看着月白。
烈酒上頭,月白眼前一片閃亮的光:“因為我喜歡他吧。”
驚世駭俗的回答。即便被淹沒在喧鬧的重金屬背景音中,還是震懾了全場。
說出口的話不能反悔,徘徊的心意和藏在青春期荷爾蒙後的欲望全都撥雲見日,月白比昨晚更加明朗了,自己對自己重複一遍:“嗯,我喜歡黑羽。”
半晌,妖狐爆發出一連串笑聲,人都出溜到了地上:“你、你真逗!你喜歡你哥,那你哥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啊。”沒輪到月白喝,但酒精上瘾,他停不下來地又灌了一杯,“所以下次黑羽打架你能叫上我嗎?就當我追他了。”
那小孩帶來的消息不太準确,酒吞不在紅楓的地下辦公室裏,跟黑羽對峙的是一個叫星熊的家夥。
圈裏人都知道他們兩個不對付,因為自黑羽嶄露頭角後,原本給星熊下注的人就都去投注黑羽了,于是這家夥轉而被安排在酒吧做雜活,每天上班心情如同上墳,抓緊一切機會找黑羽的麻煩。
關節扳得嘎嘣響,黑羽問道:“是你給月白打的電話?”
星熊想這人是誰名字還挺好聽,但他裝得很像:“對,月白就是在我這兒,想找他嗎?”他在地毯上叉開腿,朝中間指了指,“先鑽一個我看看。”
“腿短洞小,有難度啊。”黑羽緩步走過去,絲毫不給餘地地扯住對方的衣服,擡腿便是一個膝擊,“除了你有幾個算幾個,一起上吧,打完給老子放人。”
茨木一手扛着大天狗一手撈着妖狐下到酒吧地下室,月白一腳深一腳淺跟着,偶爾打個酒嗝:“真是抱歉啊,給你添麻煩了,我也沒想到他們兩個喝醉了這麽可怕。”
“沒關系,這酒吧是我朋友的場子,你們聚會不拼酒他還要不高興呢。”聯誼的局是茨木攢的,他應付各種突發狀況都很有一套,“總之先把這兩只扔下去,等酒醒了再送他們回家就是。”
地下走廊裏有一股潮濕的黴味,兩個死沉死沉還不老實的醉鬼被丢進同一扇門裏。這時從月白身邊經過五個壯漢,人手提着一根粗木棒。
我天,聯個誼都能遇上打架的?月白有點驚訝,驚訝過後悄悄跟上去。畢竟以後就是要跟黑羽一起闖社會的人了,他得趕緊偷個師。
這隊人進到一扇包海綿的門內,月白扒在門縫外看:“嗯?我真醉了?裏面這人的背影怎麽好像黑羽?”
真醉了,不然怎麽就連木棒朝他揮來的畫面,也這麽眼熟呢?
眼前一花,月白好像又看到了。爸爸手中高舉着凳子腿,木頭裹挾着風往黑羽背上招呼,黑羽挺直脊背擋在他身前,眼睛都沒眨一下。
裏面的背影也屹然不動,月白猛然酒醒,全力撞開門:“黑羽——!”
黑羽轉身一愣:“月白?”
只慢了這麽一瞬就沒有躲掉,木棒結結實實擊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茨木聞聲沖進來,地毯上,月白呆呆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黑羽,仿佛回到了被他保護的小時候。
“別打我哥哥!”
為了這麽一下,黑羽在醫院裏躺了五天,月白也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期間茨木代表酒吞來過一次,走時候結了醫藥費。
在病房裏悶了這些日子,回家後黑羽就想吹吹風,迎着夕陽歪在天臺的折椅裏當大爺。月白端了飯上來:“你坐着別動,我來。”
晚上三尾蒸了鹵肉飯,軟糯鮮香的碎肉蓋在白飯上,再澆上一勺黑紅的濃稠湯汁,每一粒米都吸飽了香料的滋味。黑羽連日不沾葷腥舌頭都退化了,縮在椅子裏像個沒手的殘廢,月白喂一口,他嚼一口,還品評兩句,十分氣人。
吃完後月白要下去送碗,黑羽拍拍大腿:“先別忙着走,哥哥和你說會兒話。”
月白沒有矯情的心情,腿一跨坐上去,耷拉着眼皮:“說什麽啊,我滿手都是油。”
黑羽往後靠在椅背上:“就來說說你這幾天為什麽不高興。”
下班的自行車鈴聲清脆,弄堂裏一口口鐵鍋将菜炒得嘩嘩作響,不知哪扇窗裏還飄出一縷舒緩的歌聲。可這些人間煙火仿佛離月白很遠,他搓着手指間的油漬:“又沒什麽高興的事,傻樂什麽啊。”靜下來後自己也覺得很難讓人信服,于是換了個說法,“咱倆誰都沒住過院,我……我就是被你吓着了。”
黑羽還沒想好安慰的詞,手背上就啪嗒掉下兩滴水來,弄得他有點慌:“怎麽還哭了?我兩年前縫針那次也沒見你擔心啊。”
“這次不一樣!”月白一激動,眼淚連串從臉頰兩側掉下去。黑羽哪裏知道,挨一棍子根本用不着住院,是醫生檢查出來了,他腦袋裏藏着一顆瘤,一顆随時随地都能要人命的定時炸彈。
淚水收住後将手腕貼在黑羽的右額上,月白問:“最近頭疼過嗎?”
“偶爾吧,你不提我自己都沒在意。所以你是擔心我被打出毛病來了?”
斜陽平掠而過,月白側臉浮起一層暖光,黑羽甚至能看清那上面被眼淚打濕的細小絨毛。
他們真是好久沒有這樣平靜地說過話了。
“好吧,那我答應你少和他們來往,盡量不受傷了,但你也要安分點,別再單挑啊打架啊什麽事都想往上湊,讓我不省心。以後咱們都平平安安的。”
月白老實聽着,一句“平平安安”讓他除了點頭什麽都不會回應了。
擡起眼,有潋滟的紅霞從舊城區上空流過,黑羽的手貼上他後腰,把他往近前托了托:“月白,我是你哥哥,把你護在身後是我的習慣性動作,但我不會丢下你的,對你自己有點信心,好嗎?”
他忍不住摟住黑羽的脖子,輕輕點頭,輕輕叫了一聲:“哥哥。”
天臺邊,三尾的月季終于結出了骨朵,花苞沉甸甸墜在枝頭,在晚風中款款搖曳。
在這一年夏末的黃昏,歲月似乎剛剛将未來的一切準備好。
而他們腳下的路,也還遠遠望不見盡頭。
====高中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