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游樂場門口,一個班的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整隊集合,就看到一個高個子舉着張紙一個勁兒往後挺:“別蹦跶別蹦跶,你成熟一點,你看人家小朋友都笑你呢。”
月白算是看透了,該配合黑羽表演的他就得演視而不見,索性抱着手臂退了一步:“你拿去吧,我不要了。”然後兩手揣兜走遠幾步,一個人站着。
眼看火候過了,黑羽迅速端正态度,狗腿地湊到背後:“好了好了,是我欺負你了,怪我怪我。”他把表格翻到背面疊了幾下,放回月白口袋裏,“送你一顆小心心,不生氣了噢?”
月白梗着脖子,被他哄得有點委屈:“告訴你也沒關系。是判官布置的任務。蒙你眼睛,請你約會,都是。還有七八項沒做呢,你準備着吧。”
黑羽早猜出來了,賴在兜裏玩他軟趴趴的手指:“行啊,我準備着,晚上回酒店了咱們一項項過。”
等妖狐和大天狗也到了,四個人一起檢票進園。大天狗昨晚做過功課,在導覽地圖上學霸式劃重點:“項目太多,今天能把這幾個跑下來就不錯了。”
妖狐只負責吃,玩,樂,因此積極附和:“都聽你的!反正是兩日聯票,留下幾項明日再戰!”
結果周末人太多,重點項目排隊一小時,游玩五分鐘,一上午就完成仨。中午從“叢林游龍”上下來都饑腸辘辘的,好在斜對面就是樂園餐廳。
午飯限量供應,黑羽端了漢堡回來,把裏面的牛肉餅挑給月白。妖狐趴在桌上:“太要命了,大佬,下午咱們能夠玩得随波逐流一些嗎?”
大天狗也心累:“一邊吐還一邊要去排跳樓機的人不是你嗎?遛個哈士奇都比遛你省心。”
吃完飯勁頭也沒補回來,他們跟着一班歡快的小學生,突兀地坐在小火車上漫游仙境。
仙境裏,黑洞洞,正是那愛麗絲的巢穴。中午巴掌大的漢堡根本不落胃,月白的肚子咕咕叫起來。他難堪地捂着,這時靠在肩頭的黑羽動了一下,把手伸進他衣服前面的大口袋。
“快吃,讓他們看到了又要說我偏心你。”
口袋兩側通透,月白從另一邊摸進來,發現裏面有一只紅豆派。
黑羽閉着眼睛繼續睡,他想了想,把紅豆派從中掰開,一半塞進黑羽手裏:“喏,這下偏回來了。”
下午将最後一點體力也透支殆盡,黃昏時一行人終于來到酒店。兩天一夜的套票,房型都是定好的,四個人兩張房卡,大天狗扛上妖狐,約了一起吃晚飯就各自回去補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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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刷卡進門:“晚上有煙花表演,還有勁兒去看嗎?”
“再說吧。”月白酸軟地倒在沙發上捶腿,黑羽進去迅速洗了個戰鬥澡,等月白也洗好出來時,他已經趴枕頭裏快睡着了。
月白丢去一塊毛巾:“擦幹再睡。”
“沒勁兒了……”黑羽翻了個身把毛巾壓住,拍拍床,“你也來睡會兒。”
“我不。你三更半夜發燒我上哪兒給你找藥去。”月白抽出毛巾揉他濕漉漉的腦袋,從發頂到脖子根,指腹按過穴位,黑羽被捋得血脈通暢,突然來了精神。
他把月白拉到床沿,自己跪在身後,捧着毛巾一下下順他半幹的長發:“怎麽樣,有什麽感覺?”
月白以為他開始做實驗了:“沒有這一項吧?”
“想什麽呢。”黑羽加重力道,“你還是短頭發的時候我就這麽幫你擦的,每次你都嗚嗚叫。可誰讓你自己總不擦,還愛甩我一臉水,要麽說七八歲貓狗都嫌呢,特煩人。”
“是嗎……”月白已經不反感黑羽說這些了,只是他一點真實感都沒有,接不上話,只能低下頭掰手指。
“可是我被你訓練出來了,你一天不煩人我就渾身不舒服。”黑羽把他兩只手扯開,繞到前面蹲下說,“月白,我習慣了,你不用對我太客氣,我就喜歡你煩着我。”
擦幹頭發去隔壁找妖狐他們吃飯,大天狗開的門,指指裏面說:“睡着了。”于是剩下兩位下樓吃自助餐,把中午虧的都補回來後,一起出門遛彎消食。
夜晚的游樂場是一片璀璨的星光海洋,他們并肩混在趕去看煙花的人流中,靠近的手背時而碰觸,時而分離。
“累的話就早點回去,過段時間要複查了,你還是多休息的好。”
黑羽的輪廓影影綽綽,月白不自覺就想挨他近一些:“複查還有臨時抱佛腳的?”
走到摩天輪下也累了,他們逮了個空包廂面對面坐進去。黑羽側臉看窗外,月白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麽:“對了,你的耳釘。”
白天時他把黑羽的耳釘摘了,說是怕坐過山車刮着。一枚小小的,銀色的,像戒指一樣的耳釘。黑羽沒接,坐到月白身邊點點耳廓。
意思是讓他給戴上。
耳廓上有一道細細的凸起,月白捏住問他:“你的耳洞是打在一條疤上的?”
黑羽也是前兩天看他的牛皮本才想起來,懷舊地勾起唇角:“小時候打架留的疤,高中後就去穿了個耳洞,做個紀念。”
月白笑他:“別人都希望消疤,你還要做紀念。”
“這你有所不知。”黑羽拉長雙腿,身體向後靠去,“論打架,我五歲出道,八歲稱霸,十八歲隐退江湖,成為傳說,跟我過招的前前後後不下百人,但只有一個人給我留了疤,別人的朱砂痣在心頭,我的朱砂痣在耳朵上,你說我是不是得把這個人給釘牢了?”
簡直浮誇,月白把手放下:“你說就說,還演起來了,不怕我紮着你啊。”
黑羽就把他當個小孩子哄,把人拉到臂彎裏,壓低聲音問:“我記得你的小表格上,是不是有一項‘親耳朵’來着?”
月白慢慢止住笑,幫他把耳釘戴好,撥弄一下沒有掉:“你偷看了。”
黑羽不否認,把耳朵側給他:“喜歡嗎?”
包廂被吹得晃了一下,月白不小心擦過黑羽的耳廓。他有一瞬的慌亂,定下心神後,索性一點點靠近,張開雙唇,把那枚冰涼的小東西含了進去。
牙齒在上面輕輕一咬,月白用氣聲悄悄說:“我不喜歡。”
耳畔傳來溫熱的一瞬間,黑羽眼前盈滿金色的光線。他仿佛逆着時光又回到了情窦初開的十七歲,同樣也是這個人,像小貓舔水一樣伸出舌尖,去舔他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汗珠。
哥哥,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分開後黑羽問:“你說‘親耳朵’這一項,到底是你親我還是我親你?”
不等月白理解其中的深意,他就低頭含住對方的耳垂。月白一下燒起來,往後挪了一寸,半邊臉都發燙:“那、那兩種都寫吧?”
黑羽尚不滿足,欺身上來:“可我看到好像還有親眼睛。”
他不由分說捧住月白的臉,将吻落在顫動的眼睫上。
“是左眼還是右眼呢?”
月白還沒來得及睜開,另一邊也被柔軟的嘴唇碰觸了。
胳膊撐在身後,他在一片令人心顫的黑暗中一寸寸往後躲,動作很慢,落在黑羽眼裏就像欲迎還拒。
黑羽不肯善罷甘休地湊上前去,按住月白的手背:“是不是還有鼻尖。”
他像作預告那樣,反而讓月白更加緊張,鼻尖被輕輕一吻就酸澀得發紅。
“還記不記得上次在窗邊,我親的是你左臉還是右臉?”
怎麽會忘呢?可無論月白說什麽,黑羽都會在他軟軟的臉蛋上兩邊各來一下。
下次親你你別跑行嗎?
嗯。
月白真的沒有再躲,因為他已經被黑羽密密仄仄的吻逼向座位另一端,後背貼在了包廂壁上。
他垂死掙紮地說:“表格裏沒有這些。”
黑羽仿若沒有聽到:“最後是嘴唇。”
濃密的睫毛越來越近,說話間,四瓣嘴唇虛虛地擦在一處。
黑羽扣住月白的後腦加重力道,簡直把對方當成小孩子吃的軟糖,極疼惜極疼惜地舔吻,極放肆極放肆地厮咬,而月白只有承受的份兒,呆呆張着嘴,甚至都忘了拒絕或者回應。
游樂場上空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有一閃一閃的光照亮了銀耳釘和黑羽專注的半張臉。
他戀戀不舍地吮吸,然後将月白放開,明亮的眸中滿滿都是對方的影子,和游樂場上空一朵朵絢爛的巨大煙花。
“表格裏是沒有這些,是我給你附加的。”黑羽把他軟軟抱進懷裏,持續不斷的煙火聲中,反而是耳邊細小的話語更為清晰,“所以你得告訴我,和我接吻是什麽感覺。”
從摩天輪下來後,他們兩廂無話地回到賓館。月白躺在大床上,和黑羽之間遠得還能再塞下一對妖狐大天狗。
黑羽不看他,也不追問,好像就是要他好好想想。可殊不知早在他親吻月白的耳垂時,月白就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害怕的,喜歡的,讓他緊張的讓他悸動的,全都攪成了一鍋什錦八寶粥,炸成了天邊的五彩煙火。
周末過得過分蕩漾,代價就是在接下來的期中考試周裏日日通宵。月白沒精力再思考和黑羽接吻的問題,黑羽也又恢複成他的專職司機加保姆。周一上午考一門下午考一門,寫斷兩支筆,周二交一篇論文,又拉低了平安大學的平均學術水平,周三做完小組演講還要測驗12分鐘耐力跑。到了周四晚上,月白坐在臺燈下咬筆頭,眼皮直打架。黑羽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好了該睡了,明天下午還去醫院呢,求你當一晚上大爺,考砸就考砸吧。”
比起明天上午的考砸,月白更怕下午的複查:“黑羽,可我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黑羽抽掉筆,握住他的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失憶也是一樣,都要有個過程。”
他去自己書架上抽出個牛皮本,壓在月白的高數書上:“實在擔心的話,喏,這個本子裏是你耗費前半生精力所寫下的一千零一個小故事,就當複習一樣翻幾篇,說不定哪一下就打通任督二脈了呢?”
月白将信将疑,翻開一頁,可看到上面寫的字後又合起來:“我好困,還是去睡覺好了。”
要是看完了都打不通呢?
他有點怕了。
腦部手術後最是需要休息,關了燈黑羽把他塞進被子裏,戴上一副耳機:“特地給你準備的睡眠磁帶,聽着趕緊睡,什麽都不許想。”他在枕邊坐着,雙管齊下地拿出睡眠精油給月白揉,等呼吸變得勻長後才悄悄離開。
然而睡意是被音樂刻意營造的,随着磁帶走到盡頭,月白也再次醒過來。他對着虛空眨眨眼,想起來還有三尾給的那盤。
組裝收音機的初衷就是為了它,換完磁帶,月白忐忑地躺回床上,左手按着砰砰跳的心髒,好像發考卷那一刻的緊張。
磁帶應該是翻錄的,帶子被久遠的時光打磨出陳舊的沙沙聲,長段雜音過後,放起一首模糊的英文歌。
還沒聽出名堂,一個稚嫩的聲音就沖出來:“哥哥!下周音樂課我就是想唱這首!電視就放一遍,你快學學,教教我啊!”
月白一驚,絞住耳機線。
另一個聲音響起,又急又低:“閉嘴,安靜點!”
稚嫩的聲音跟着唱了一段,又喊起哥哥來。
“你好煩啊!能不能不要說話!”
接下來的一段由于磁帶老化,聽不清楚,再有聲音時歌曲已經結束。
“哥哥你耳朵流血了……對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哥哥!”
“別叫我哥哥!有你在我什麽事都做不成,讓開!”
月白塞着耳機,額頭上泌出細細的汗珠。他像是無意間窺伺到一段別人的秘密,甚至不敢倒回去重聽一遍。
這是……他和黑羽小時候的聲音嗎?
在放空的雜音裏合起眼皮,可無論如何都搜索不到這段記憶。他不敢再想,倉促地把磁帶連着收音機一起放回抽屜深處,手指收回時碰到一只紮銀緞帶的小盒子。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逃避的了,月白抽掉緞帶,月色下,卡在絨布墊子裏的小東西銀光流轉。是那只釘在黑羽的耳廓上,被他吻在唇齒間的戒指耳骨釘。
原來黑羽的傷疤是他留的,耳釘也是為他而戴的。朱砂痣是他,白月光也是他。
原來它們是一對的。
他們早就是一對的。
閉上眼,無數無數的畫面像暴風翻滾,記憶回到起點,和黑羽發生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又重新上演。
從醫院裏喂他吃的第一個蘋果開始,接着是走廊裏隔着羽絨服的擁抱,小洋樓下無聲的演奏,直到他還到對方手心裏的那顆潤喉糖。
出院後枕邊的睡眠精油,考場外的奶茶,紅地毯上的舞蹈,和唇邊的玫瑰花。
為了他幾句話黑羽把嗓子都熏啞了,也為了跟他說句話就去圖書館蹬高爬下。
他發脾氣,黑羽順着他,他欲言又止,黑羽明白他。
在家門口倚着他哭,第二天又在窗邊親他。
自己喝得醉醺醺,扛起他時又意外地穩當。
他呢?
說着把黑羽當陌生人,卻又沒法不擔心他,說着兩個都不選,又陪他回家,和他擁抱接吻。
黑羽又出現在他面前,對着他彎起眉眼——月白,就算我不是你男朋友……
“承認吧。”
胸口的睡衣被抓得比心頭還要亂。
“你和他,就是注定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