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三花在無人的天井裏撲草叢,黑羽一來就把它撈起來:“爸爸我籌謀一夜,特地在這麽美好的清晨把你送來,為的就是哄你爹地高興,然後讓他順勢發現裏面我錄的道歉磁帶。你到底怎麽給爸爸辦的事?他怎麽能以為我把你扔了呢?”
三花生氣地“喵”了一聲,然後被黑羽揣進兜裏。研究所裏還沒什麽人,貓就跟被綁架了似的散落一路的慘叫。
月白回辦公室把食盆水盆和貓窩安置完畢,循着叫聲找出來,剛拐個彎,兩個人就碰上了。
碰上了就都站住了,僻靜的角落沒有別人,只有他們瞪着眼睛互相瞅。
瞅完了,月白帶着點埋怨朝黑羽張開手臂。
黑羽那個激動,上前就想給個熊抱,貓都骨碌下去了。結果還沒走到跟前,月白就在視線裏矮下身,只見破貓扭着屁股先行一步,還往人膝蓋上一蹦。
月白抱起貓來撸撸,親親,扭頭走了。
走了。
媽的委屈!
黑羽揉揉鼻尖只好跟着,到門口也不往前湊了,就揣兜靠在五步外可憐巴巴地看着。月白擰開門把手,頓了頓,看他一眼:“進來吧。”
三花一下地就去窩裏打滾,黑羽知道自己人不如貓,拿逗貓棒巴結它:“你不回來它都不肯跟我睡覺,我躺你床上它也不上來,單親真不利于孩子成長。”
判官的小冰箱裏有一盒牛奶,月白怕太涼會拉肚子,拿出來用手焐着,沒搭話。黑羽挪過去,把手包在他手外面,一邊摩挲一邊低聲問:“你還願意和我一起養貓嗎?”
可是月白的心思藏得真深,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就等牛奶溫乎了往他面前一推。
黑羽得了聖旨似的,恨不得親他一口:“那我就當你答應了!”他樂颠颠把奶倒進貓食盆,“我怎麽這麽嫉妒你,兩個爸爸給你焐奶喝。”
月白猛一擡頭,提高聲音:“我是給你的!”
“啊?”黑羽一愣,接着心中又一喜,腦子轉得特別快,“那你也抱着我一起睡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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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一下沒反應過來,下一秒臉又全紅了:“大白天的,誰跟你一起睡覺!”
見人又要跑,黑羽趕緊上前圈回來:“你別走!”
月白安靜站住了,他把人抱緊實,認真道歉道:“不睡就不睡吧,我錯了,我不該說什麽回得來回不來的話,你去打耳洞我高興都來不及,可是看你流了那麽多血我又心疼得要命,以後不戴了,你摸摸,我也不戴了,都不要了。你耳朵還疼嗎?藥膏放哪了我幫你塗一點?”
這一夜月白也沒好過,擔心黑羽頭疼,又擔心他淋雨生病,聽他嗓子好端端的才放下心來,現在又被箍在懷裏親耳朵,渾身都軟了:“放開我,我要去開會了。”
他以為黑羽抱得很緊,用力一掙,卻沒想到那麽高的一個人竟然就那麽軟綿綿地往後倒去,月白回身撈住黑羽的腰,感覺他整個人都是虛的,趕緊推到沙發床上探額頭。
“你發燒了自己不知道嗎?”
可能是昨天到今天都沒吃東西,晚上也沒好好睡覺,所以反複了,但黑羽沒覺得難受,量好溫度吃了藥,拉着月白的手:“你給貓取個名字,取了名字就有感情了,你就不能反悔了。”
“操心得真多。”月白埋怨他,可心裏卻酸酸的,後悔昨天話說重了。把在桌上撒野的貓塞進被子裏,兩邊掖好,“你先睡一會兒,要是睡不着就先哄包子睡,我開會回來要是看到你倆都沒睡着……”
撇下警告的一眼,在床頭放了一杯檸檬水,月白就出去了。
他走後黑羽在床上打了個滾,把貓當成主人親個沒完:“聽到沒,你爹地說你叫包子,以後喊你你得答應,不然可沒禮貌了啊。”
研究所的例會就是總結上周工作,再安排下周內容,基本都是日常,所以半個小時就結束了。會後判官把月白帶到一扇雙開紅木大門面前:“新項目的資料了解得怎麽樣?閻魔教授提前回來了,在裏面等你,要不要叫黑羽來一起聽?”
從昨天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和黑羽提這茬,何況他還發着燒,月白說:“先和我一個人講吧,我決定了再告訴他就好。”
閻魔教授其人,三十八的氣質二十八的臉,在電腦後擡下眼睛就讓人不敢造次。月白在她對面的轉椅上坐下,判官沏了兩杯龍井,然後站在年輕的女教授身邊。
“我看過你的資料,小判也應該和你提過,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閻魔潤了潤嗓子,氛圍嚴肅起來,“醫學上将你的失憶判定為不可逆轉,因為你的記憶區受到了損傷,對嗎?但如果我說,可以通過心理學手段幫助你恢複,你願意試一試嗎?”
雖然嘴上跟“他”劃清界限,可內心深處又深深渴望着“他”,月白點點頭,從昨晚的資料裏理出一條線索:“您說的心理學手段,是指催眠嗎?”
“是,但我們的催眠不是指魔術師的催眠。”閻魔說得詳細了些,“你應該明白,人們通常說的記憶,是指‘意識’裏能夠回想起來的事,但‘潛意識’就像一個神秘的硬盤,在人類大腦剛剛成型時就開始儲存信息。它不受我們主觀控制,也不在記憶區的影響範圍內,不過,這個硬盤裏的信息需要用特殊手段才能提取,這個手段就是我所說的催眠——深度的催眠。”
聽起來很玄,但從閻魔嘴裏說出來,月白卻沒法不相信。
“根據你提供的個人信息,你的條件與項目需求的匹配度高達95%,而且你還有一位雙胞胎哥哥,他也會成為開發你潛意識的最佳藥引,你們配合,我有把握能讓試驗取得最大限度的成功,這樣,你們的關系也能回到到從前的軌道上了,你認為如何?”
最後一句話讓人心動,也害怕。如果他恢複了,黑羽一定會很高興,可是如果原來的他回來了,那現在這個他呢?還會存在嗎?
太遠了,他決定暫時不去思考這些:“那麽深度催眠會有風險嗎?”
看得出對方已經動心,閻魔便不瞞他:“會。為了能夠使你進入深層次的沉睡,我會給你注射一種特殊的麻醉劑,所以有7.8%的概率,你可能不會再醒來了。”
判官适時拿出兩份文件,閻魔推過去:“因此我需要你簽一份協議書,證明你是得知風險後自願參與實驗的。”
月白拿着筆,筆尖遲遲沒有落下,閻魔并不催他:“沒關系,你還有三天的時間考慮,到底願不願意。”
這時門被推開:“不用考慮了,我不願意。”
月白回頭看去:“黑羽?”
包子都迷瞪半個多小時了月白也沒回來,黑羽抱着貓出去找,在門外聽到“注射麻醉劑”時就忍不住了。
“我對我們現在的關系很滿意,不需要參與這種實驗,更沒有非回到從前軌道的必要。”他抽掉筆把月白拉到身後,将協議還給閻魔,“抱歉了,貴所的小白鼠還是另請高明吧。”
拽着人回去,黑羽把包子放回窩裏,壓着火氣:“是不是我不進去,你就簽了?”
月白确實想瞞着他,怕他知道了不讓,但仍舊想争取一下:“我覺得7.8%的概率不大,而且成功的話……”
“對于別人不大,對于你,0.01%都不行。”手術室外那種焦急卻無力的心情黑羽不想再經歷一次了,何況他更不願月白為了他的一點點念想就去铤而走險。
月白沉着臉不說話,他意識到自己語氣過分了,于是一手拉起月白的手,另一只手捏他的後頸哄道:“先不提這件事了。昨晚我的短信你沒有回,那盒子裏的磁帶呢?是不是也沒有聽?”
一下發火一下溫柔的,弄得人有點委屈:“手機進水格式化了,磁帶你放在最下面,我都沒看到。”
這些都不重要了。黑羽上前一步:“沒聽就沒聽吧,我現在當面說給你聽,你聽完了再決定要不要去給閻魔當小白鼠。”他往門口看一眼,“不過我怕說到一半你又跑了,想抱着你說,可以嗎?”
都這麽問了,能不可以嗎?辦公室在一樓,月白怕路人看見就把窗簾拉上,又去鎖了門。他回到黑羽面前,預感到那兩片緊抿的薄唇裏即将吐出很可怕的話,于是整個人都有點僵硬。
發燙的手掌按在腰後一用力,月白撞在黑羽胸前,被捋了幾下後背,慢慢放松下來:“我不跑了,你說吧,我記性不好,你說慢一點。”
“好,我慢慢說,你也慢慢聽。”黑羽收緊手臂,深深吸一口氣。
“剛得知你失憶的時候,我總以為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後來看你戰戰兢兢,去努力适應新生活,就更希望你能快點想起來。你陪我處理三尾的後事,穿着高中校服出現在家裏,我恍惚以為你想起來了,可是你為了能接納我,真的去填心理表格,去聽以前的磁帶,我又覺得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
月白貼着黑羽的臉,被發燒的體溫傳染得臉頰滾燙。身體緊貼着到沙發上坐下,黑羽把他側抱到腿上,他額頭蹭着黑羽的鬓角。
“複查那天醫生說你再也想不起來了,我是有點崩潰,可是隔一天你又來給我送糖,那袋糖就能甜我一輩子。昨天你冒着雨跑出去,我找了一下午都找不到你,這時候我才徹底明白了。
“誰讓你找我了……”月白輕聲嘟囔,嗓子像堵了團棉花,“你明白什麽了?”
“我明白一個特別簡單的道理。”黑羽側過臉,在月白的瞳孔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柔着聲音說,“現在我每天醒來都能看到你,你會哭,會笑,會沖我發脾氣,也會給我順毛,早上我載你去教學樓上課,晚上買杯奶茶在圖書館門口等你一起回宿舍,周末天氣不好我們就窩在房間裏看電影,我抱着你,你抱着貓,天氣好我們就一起去花園裏曬太陽,讓你躺在我大腿上,能過這樣的日子,我很知足了。
“所以,比起千方百計找回記憶,我更想你高高興興,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邊。”
黑羽說完,一點一點放開月白,小辦公室裏安靜了許久。
漫長歲月,總有太多的往事已不可谏,但來日的平安喜樂,我仍想與你攜手,一同追逐一番。
包子蹒跚過來跳上月白膝頭,月白攏住她軟軟小小的身體,還不敢相信黑羽描繪的一切:“可是,我昨天說的都是認真的。”
“不想做好朋友,也沒把我當哥哥?”這話黑羽現在複述起來,倒有些輕松了,“沒關系,我也不會再把你當弟弟了。”
“我不是……!”
月白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因為他喜歡黑羽,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的那種喜歡,但黑羽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讓我再補充一句你再說,好嗎?”
黑羽半跪到他面前,低頭醞釀一會兒,擡起眼睛專注又深情地望着他。
“我叫黑羽,是你的同學,也是你的室友,我喜歡你很久了。這些日子以來,沒得到你的允許,十分放肆,抱過你,也親過你,可是有句話卻一直都沒跟你說。”
頓了頓,黑羽拉起他的手。
“月白,你願意和我在一起,讓我做你的男朋友嗎?”
月白的嘴唇抖動着,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耳畔一陣喧嚣,有人說他“可以恢複”,又有人說他“不可逆轉”,也有人建議他“相信靈魂”,“回到原來的軌道”。
可下一瞬,他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黑羽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沒想着讓月白立刻答應,轉而去撓包子的白肚皮:“沒關系,答不出來就先攢着,反正摩天輪上那個問題你也還沒回答我,回頭給你寫本十萬個為什麽,你一道道慢慢答,等答完了,說不定咱倆正好白頭到老了。”
月白氣得打他:“誰要跟你白頭到老,黃花菜都涼了!”
黑羽歪起頭,抓住他的手按在心口:“那你趕緊趁現在吧,我這兒熱乎得都能攤雞蛋了。”
月白抿了抿唇角,鼓起勇氣朝他湊過去。黑羽看到一雙顫抖的睫毛越來越近,緩緩阖起,直到沾着潮濕的露水和自己的碰觸在一起。
月白俯下身吻他,他抱住對方的腰把人壓在沙發上,含住嘴唇吻得更深。
他們第一次接吻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酸楚中帶着些微的苦澀。最浪漫的一次是游樂場的摩天輪裏,一個試探,一個躲閃,好像初戀時的怦然心動。這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但可能會是最甜蜜,最難忘的。
記憶可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可以賦予如此簡單的動作以如此豐富的滋味,讓人願意花一輩子的時間去細細品嘗。
“月白,你願意愛我嗎?”
包子被讨厭的鏟屎官吵醒了,咪嗚咪嗚地抗議,他們唇舌交纏着,伸出手去安慰它,指尖相觸,又交握在一起。
這麽暖融,這麽靜谧的午後,黑羽仿佛在交疊的心跳中聽見了他想要的答案。
一句那麽溫暖,又那麽堅定的“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