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只要相信,就一定會有的。”

01.

鬼使白上任快一年了,冥府才終于又任命了一位新鬼使。畢竟每天都有成千上萬起鬼魂滞留案在上演,他一個人根本不夠閻魔壓榨的。

新鬼使他見過,是一個要向母親複仇的年輕人。以同事身份再見面時已沒了當初的戾氣,講起話來相當随和:“來你們冥府混,都得有個藝名吧?我生前名字裏有個‘黑’字,那你叫我鬼使黑好了。”

有新員工就得裁新衣裳,鬼使白帶他走街串巷,推開一扇雕花小木門,這時又聽見對方問:“那麽鬼使白大人,你生前的名字裏也有一個‘白’字嗎?”

他仿佛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鬼使白回頭冷漠地看他一眼,先行邁了進去:“我不知道。”

私人恩仇不能帶到工作裏,所以冥府的公務員都是沒有生前記憶的,可唯獨鬼使黑是個例外。也許他使了什麽特殊手段,也許他別有所謀,也許他根本就是瞎編?

總之這人像個謎,可惜鬼使白沒有解謎的興趣,對他也是十萬分的敬而遠之。

雕花門內,昨天接到判官通知的小裁縫一早就找出小皮尺候着了。給鬼使黑量完尺寸後一時手癢,還要給鬼使白也量一套。确實,鬼使白穿的還是上一任鬼使的舊衣服呢,可是一看到內堂裏那個正在系腰帶的家夥,鬼使白不自覺地揪住衣襟,又有些猶豫了。

怎麽還要脫衣服啊……

“謝謝你,不用了,我交接完工作就要去轉世,恐怕沒機會穿了。”

小裁縫手速很快,新工作服三天搞定,樣式獨特,很有威嚴。鬼使黑換好後他打開工作簿道:“我的每件作品都要登記在冊的,鬼使黑大人,給它賜個名兒吧。”

鬼使黑扶正帽子想了想:“既然是給我的,那就用我的名字,叫‘少時黑羽’好了。”

一直靠在門邊的鬼使白回過頭去。黑羽啊……感覺有點耳熟。

拾掇完鬼使黑,小裁縫又抱出一套白色的讓鬼使白也試一試,鬼使白驚訝極了:“你不是沒有量尺寸嗎?”

可等他換好出來,竟然也意外地合身。小裁縫高興得拍手:“鬼使黑大人,您提供的情報可真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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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這套衣服也要賜名,鬼使白接過筆思考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我取不出,你随意寫吧。”

仿佛就在等着這一刻,正在翻看設計圖的鬼使黑輕笑一聲:“既然是同一個設計思路,那就要取相稱的名字。”他放下圖紙走來,從鬼使白手中拿過筆,“看我給你賜一個。”

唰唰兩筆寫完,鬼使大人們雙雙穿着新衣離開。小裁縫翻開工作簿,“少時黑羽”左邊是另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少時月白。

“黑羽,月白?”他扣着下巴咂摸,眼睛一亮,“別說,還真是挺般配的啊!”

2.

一轉眼,“少時黑羽”已經在鬼使黑身上穿了快十天,而“黑羽”和“月白”這兩位鬼使也日益形影不離——

确切地說,其實只是鬼使黑愈發厚臉皮地黏着鬼使白不放了而已。

坐在院子裏磨了一上午洋工,他放下《閻魔語錄》:“不行,我不能再學習了,陰天看書眼睛都要壞了,我得趕緊看看你。”

鬼使白已經對他産生了抵抗能力,相當淡定地埋頭填表:“三天就能交接完的工作,你拖拉了快小半個月,我懷疑你是存心不想讓我去轉世。”

“這怎麽能呢!”鬼使黑好委屈,“冥府環境這麽惡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兒,我巴不得你趕緊脫離苦海,早登極樂!”

其實這事兒并不能怪鬼使白多心。作為前輩他帶了鬼使黑一個禮拜,可這家夥像個好動的皮猴,導致他七天時間裏有六天半都花在了訓孩子上,剩下半天還是因為孩子沒起來,賴床。

鬼使白不理他,鬼使黑一個人好無趣,腆着臉去給自己加戲:“喲,您老填投胎意向書呢?我幫您參謀參謀。”

“謝謝了,你多背兩頁書比什麽都強。”鬼使白怕他搗亂,拉開表格換個方向坐。鬼使黑伏在他右邊肩頭一把抽走筆,說得神叨叨的:“我剛才掐指一算啊,你命裏該有一個哥哥!來來,我給你勾上。”

鬼使白好生頭疼:“要是天下哥哥都像你這樣,那我寧願在冥府孤獨終老。”

有了鬼使黑的熱心幫助,一上午鬼使白也沒能填完一張表。中午吃完飯輪到驗收學習成果,結果八百條語錄那家夥只磕磕絆絆背出來仨,一貫好脾氣的鬼使大人這回徹底沒了脾氣:“鬼使黑,你至少要了解一點你的上司,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

鬼使黑掏着耳朵:“我又不接她的班,了解她幹嘛?我了解你就夠了,不如考考我你的事?”

可是連鬼使白自己都不了解自己,能考什麽呢?他把書合上:“我沒什麽好了解的。”

“是嗎?我怎麽覺得我挺了解你的?”鬼使黑按住他大腿不讓走,扳着手指開始嘚咕,“你生前呢叫月白,家住山裏,還未成年就夭折了,原因是長期被虐待,身體太弱。讓你成為鬼使的願望是向父親複仇,而且你也這麽做了,再過兩天就是你留在冥府工作一周年的日子。沒錯吧?”

鬼使白擡起纖長的睫毛,在鬼使黑看過來時又迅速轉開。的确沒錯,鬼使黑說的一切都準确得可怕。

“你特別喜歡貍貓,最愛喝的東西是牛乳,你說白色素淨就總穿白衣服,梨花是你……”

“可以了。”鬼使白克制地打斷對方,只怕再說下去,他就要掩飾不住左胸腔裏的震顫了,“你知道的挺多。”

鬼使黑一點都不否認,鬼使白神态上微毫的變化都被他悉數捕捉,于是身體前傾地貼近,進一步說:“我不止知道這些,我剛從人間來,還知道這個時節正是春天,人間的花快要開了。”他歪起頭,對鬼使白耳語道,“等過兩天,帶你去賞花吧。”

3.

鬼使黑沒有說錯。和風消冰雪,暖陽化殘冬,人間正逢春回大地的好時候。

“這是城裏最繁華的一條街了,你看,姑娘們穿的都是今年最時興的繡花款式,尋常小街小巷裏可看不到的。”

人群之中,鬼使黑雙手背在腦後,優哉游哉。鬼使白卻是目不敢斜視,行不敢踏歪,畢竟出來游春的都是姑娘和情侶,唯獨他們兩個男人并肩而行,怪怪的。

很心虛,很緊張。

“你怎麽連女人的衣服都這麽了解。”

“生前為了蹭穿的,在裁縫鋪裏做過一段時間的學徒。”

鬼使白想起什麽:“所以你才目測得出我的腰身尺寸?”

“那我還沒那麽神。”鬼使黑斜眼看他,彎過身悄悄說,“我只是親手量過。”

城裏正舉辦花見大會,川邊的櫻花開得正盛,游人摩肩接踵,時不時就能看到有人被擠進河裏。鬼使黑直樂:“你說這要是淹死了被咱倆順手撈回去,算不算節假日加班啊!”

鬼使白也被逗樂了:“還沒正式入職就想着拿雙薪了?”

鬼使黑很冤枉:“我這是想給你掙業績,之後投胎的優質資源好都優先安排你麽。”

唇角揚起的弧度低了些,鬼使白沉默地又走了一段,才問:“鬼使黑,你希望我去投胎嗎?”

人流熙攘,夏日凝滞的空氣還沒來得及把這句話送出,鬼使黑就已經擠到路邊的小攤販旁,舉起一把梨花白的團扇朝他揮手了。

兩個人一路邊走邊聊,最後業績沒掙着,花也沒看到幾朵,倒是鬼使白先被擠得一額頭細汗。鬼使黑貪戀地瞧着他臉頰上的兩片潮紅和翕合的唇瓣,到底還是不太忍心,于是轉移陣地,日暮黃昏時帶人上了城外的山崗。

他蹲在山裏一座小土堆前,把周圍的雜草一叢叢拔去:“真不好意思啊,今天你任期滿一年,說好了帶你賞花的,結果卻變成你陪我。”

“跟你在一起并不無聊,所以去哪裏都是一樣。”草叢裏的青石沾着潮氣,鬼使白坐在上面落汗,見那土堆背靠着一棵樹,仿佛天然的墓碑似的,便問,“是你的親人嗎?”

鬼使黑點頭:“是我弟弟。今天也是他一周年的祭日,我想來看看他。”

鬼使白不再發問。既然鬼使黑記得生前,那有牽挂也是正常。可逝者已入輪回,這份牽挂只會在他無窮的壽命裏,無窮無盡地折磨他,所以生前的記憶對于鬼使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除完草在墳前坐下,鬼使黑支着下巴仰頭道:“那是一株梨樹,山裏溫度低,還要再過幾天才能開花。”

鬼使白也盯着樹梢:“這山上盡是櫻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梨樹。你弟弟喜歡梨花?”

許久沒得到回答,鬼使黑的目光凝固在枝頭那些花骨朵上。

眨眼間,白花又像那一天似地綴滿樹冠,他的弟弟安然無恙地沉睡在樹下,只剩他一個人,手指間抓着泥土,和細雪般的花瓣一起,一捧又一捧地灑在那副冰冷的身軀上。

“是啊……梨花素淨,他喜歡。”

4.

天氣早就轉暖了,滿山坡的櫻花開成一片粉紅雲霞,可山間小屋裏,月白還總是喊冷。

黑羽擦去他唇邊的藥漬,脫下自己的棉衣蓋在對方身上:“我去弄點柴火,等回來你就暖和了。”

月白仿佛沒聽見,幹涸的眼眶對着窗外:“哥哥你看,白花……”

他的身體一日差似一日,這時候看見白花,不是個好兆頭。

“哪裏有白花,我看不到,你看錯了。”

“哥哥,等我死了你能給我放一枝白花嗎?我喜歡白色的,素淨。”

“你聽不懂嗎!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白色的花,你也不會死的!”

月白把枯黃的眼珠轉向他:“可是你說過,只要相信,就一定會……”

“你別說了!我什麽都不會信的!”

氣沖沖給月白掖好被子,黑羽也弄不清是在跟誰賭氣,拿起鐮刀就跑出門去。

摔門聲讓鬼使白猛地驚醒,憤怒的叫喊甚至還穿透夢境,回響在耳旁。他揉揉眼睛,才發現剛才的動靜不過是鬼使黑進院子時不小心把大鐮刀撞在了門框上。

“久等了,公務之餘要去一趟人間,手續太多了,沒耽誤你時間吧?”

鬼使白坐在廊下,等鬼使黑走到身前才回了神:“沒有,判官大人要到下午才來接我。”又想起來鬼使黑要自己等他,便遲疑地問,“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

鬼使黑放下鐮刀,将背在身後的手攥緊,聲音裏帶着忐忑:“嗯,其實上一次和你道別前我也是為了去找它,可那次我回來晚了,沒有趕上。”

沒有趕上,月白就已經走了。

并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他甩甩腦袋做了個深呼吸,拉起鬼使白的手,将一枝潔白的梨花枝子鄭重其事地放進去。

“上一世你欠我最後一面,我欠你一枝花,沒想到到了陰間反而有機會償還。現在我們兩清了。”

呆呆望着那一枝白花,鬼使白一時竟有些不确定,是否還沒有從夢中醒來。

鬼使黑繼續道:“其實做了鬼使我才明白,這世界上的靈魂離離分分,沒有哪兩個是能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能陪你走這麽一段,我已經很滿足了。送你個臨別小禮物,祝你下一世投到個好人家,長命百歲,幸福喜樂。”

梨花枝子在手中顫栗着,花瓣簌簌而落,直到判官來敲院門鬼使白才捏着它站起身。他對鬼使黑露出一個微笑:“謝謝你。梨花素淨,我喜歡。”

鬼使黑沒再說什麽了,轉身目送他一步步離開這座讓他們重逢的小院子。

鬼使白去轉世的這天,冥府的天空依舊是鉛灰色,空氣凝固,沒有一絲風,院子裏的石桌,臺階,處處都染着潮氣。

挺好,他的月白本就不該屬于這潮濕狹窄的地方。

鬼使白已經推開了院門,他也該回到屋內,像一個真正的鬼使那樣去接手餘下的工作了。可就在這時,門邊傳來花枝掉落在地的聲音。

只見那位即将去轉世的鬼使忽然反悔似地回過身來,抓住門板的手指節發白:“你說,如果我一直留在冥府,有沒有可能就會記起你是誰?”

鬼使白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院落裏的風景仿佛全部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只有鬼使黑的那雙眸子,又深邃又明亮,藏着他将何去何從的答案。

沒想到會被這麽問,鬼使黑也安靜了很久,遠遠地與門邊的人對視着,仿佛一瞬間回到了他剛來到冥府,被帶到這個院子裏,初次見到鬼使白的那一刻。

他說他叫鬼使黑,因為生前名字裏有一個黑字。還說取名字就要取相稱的,不如你這件就叫少時月白。

我掐指一算,你命裏該有一個哥哥。

今天是你上任一周年的日子,也是我弟弟去世一周年的祭日。

沒有哪兩個靈魂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能陪你走這麽一段,我已經很滿足了。

還有那句遲來的“梨花素淨,我喜歡”。

鬼使黑深深吸一口氣,有不受控的情緒在身體裏橫沖直撞,他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麽了,只把一切都化作唇邊的一抹笑:“當然有可能啊。”

即便已經忘記了前世,可喜歡的永遠會喜歡,就像無論陪伴月白走了多長的路,可不滿足的永遠也不會滿足。

判官在院牆外催促鬼使白該上路了,鬼使黑腳步堅定地向院門走去,拾起地上的梨花枝,重新放回鬼使白手裏,連着那雙素白的手一起握住。

“只要相信,就一定會有的。”

5.

一個響指過後,催眠椅上的人眼睫輕顫,極為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怎麽樣?已經是第四次了,如果還是沒有進展的話,我們恐怕只能暫時放棄。”

閻魔将手中的催眠靈擺換成一杯水遞過去,語調平板依舊。而精力被極大消耗的月白只是撐着胳膊讓自己坐起來,就透支盡了将水杯舉到唇邊的力氣。

“好像是……看到了一些畫面的,可是……”

咽回去的話不言自喻。靈魂還被困在夢中的小小院落,他盯着玻璃杯內微瀾的液面,黯淡的瞳仁甚至忘記了要眨眼。

為了研究新項目,他和閻魔已經貓在催眠實驗室裏小半個月了,然而,屢次的失敗卻使小房間內的氣壓一日低似一日,在每晚和黑羽的例行電話中,他開口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接連的不順利的催眠極易引人走向崩潰,閻魔和緩下語氣,像在挽救一朵即将被壓折的花:“這個項目本來就玄而又玄,也許它從根基裏就是站不穩的。實驗的本質是驗證,不必太執着于最終能否成功。第一階段就到這裏吧。”

月白就着杯沿抿了抿嘴唇,沁涼的液體滑入喉管。他想說些什麽,可腦海裏的畫面像破碎的電影膠片,交織成一片混沌,最終又什麽都沒說。

實驗室裏陰涼如水,校園內外卻驕陽似火。白色切諾基在正門外的太陽地裏烤了半個多小時了,然而司機大約是信了心靜自然涼的邪,将空調關到0檔,只拉低駕駛座的窗戶透氣。

車內的操控臺上,手機震得驚天動地。

[@狐美麗不打折:狗子出任務了,晚上酒吧浪起,尬舞到天亮!@獲得新回合]

[@狐美麗不打折:@獲得新回合 去不去?]

[@狐美麗不打折:@獲得新回合 @獲得新回合 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被瘋狂艾特十幾條後,黑羽終于心煩地對着校門口新建的小廣場拍了張照。

[@獲得新回合:酒吧承受不住你妖嬈的舞步,這裏才是你永恒的舞臺。]

攥着手機逗了兩個來回,月白染着暑氣的身影終于出現在視野遠處,和閻魔一邊讨論着什麽一邊走近。黑羽當即發動車子打開冷氣,沿着路邊開到兩人面前。

感覺要是再多走幾步,他弟弟就要化了。

車裏的悶熱還沒有被完全吹散,月白在副駕駛柔軟的椅墊上落座,全身迅速酸軟下去的肌肉再也聚不起一丁點力氣。

他說得有些心不在焉:“對不起啊,手機沒電了,害你等這麽久……”

黑羽不接受如此見外的道歉:“沒有,剛到。”一顆汗珠沿着對方頸側淡青色的動脈懶懶地往下滑,他胳膊肘搭在靠背上俯身過去,忽然領悟了月白第一次親他時的沖動。

“你好像很熱。”暌違小半個月,他被弄得有點渴。

坐進後排的閻魔真是受夠了這對眼裏只有彼此的兄弟,尖尖的高跟鞋踢向駕駛位:“國際會議中心!”

街面車流如織,大切像條白色的大魚以80碼的速度一路狂飙。黑羽開車一把好手,一邊打着方向盤一邊還能用眼角偷瞄右手邊月白緊阖的雙目。

感覺,月白自打在他身邊坐下後心情就不太好。

把閻魔送到地方後車沒急着開走,黑羽抱着胳膊趴在方向盤上,側臉右邊那張一籌莫展的小臉。

看了二十多年,還是日日如新,輕而易舉便讓人走火入魔。

月白感知到這縷帶着熱度的目光,掀起眼簾,低低望回去。

“最近包子不太咬得動魚幹了,我給它換了種更軟的貓糧。”黑羽抽出一條胳膊,握住對方的手,“花花草草我也有按時澆水,長勢喜人,月季都打骨朵了。”

“髒衣服全洗了晾了收了,沒有堆積如山。”

“早上按時起床晨跑,還幫空巢老爺爺買豆漿。”

“睡前給你發愛的小短信,彙報每日行程,主動請求查崗。”

“時刻保持帥氣,确保讓你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心花怒放。”

每說一句就眨眨眼睛,就差搖着尾巴問他“你看我乖不乖”了。

黑羽坐直腰杆手上一緊,月白就被輕易地拉了過去。他承認自己是要化了,被黑羽哄得要化了,可是額頭抵着對方的肩膀,他卻不打算讓對方太過得意:“你剛剛是不是又偷偷抽煙了?”

一上車他就聞出來了。快三十的人了,做事情還像個小孩子,他哥大概從十八以後就倒着長了吧。

真是百密一疏,黑羽的聲音當即就軟了:“我沒有,我就聞了聞。你生氣了嗎?”

“別冤枉我,我也沒有,我就問一問。”

黑羽片刻都不肯讓他閑着,舌尖像危險的利器抵在頸側,模拟着汗水滑落的痕跡。月白的體溫很快又升高,輕聲哼哼甚至比在太陽地裏走了一大圈還要喘不上氣。

手機震動在安靜下來的空氣裏格外明顯,他趕忙借口将黑羽推開。

[@狐美麗不打折:@新回合 你哥不去那你去!]

[@狐美麗不打折:@新回合 寶貝兒寶貝兒寶貝兒!]

[@狐美麗不打折:@新回合 陪我陪我陪我!]

[@狐美麗不打折:@新回合 @新回合 @新回合 在嗎在嗎在嗎!]

[@狐美麗不打折:@新回合 @新回合 @新回合 @新回合 @新回合 寶貝兒我想你!]

簡直不堪入目。

[@獲得新回合:他說他不去!]

兩個人現在有了家,也不好像讀書時天天叫外賣了,開回小區在地庫裏停好車,一起去逛家門口的超市。

選了包銀耳扔進手推車裏,月白也終于從糖衣炮彈裏回過神來,語氣跟審訊似地問:“我在實驗室裏這幾天,你一個人都是怎麽吃飯的?”

黑羽把食材碼整齊,早有準備:“這不都有賣熟食的嗎,昨天買了三兩芹菜餃子,今天中午吃的豬肉鍋貼,要是你還不回來,我明天打算嘗嘗粢飯糕來着。”

月白信了他的邪。說話間路過員工通道,他忽然揪着黑羽的領子摁到門板上,将自己的嘴唇貼上對方的,甚至還主動伸了舌頭。突如其來的襲擊比偷情還刺激,黑羽沒想太多,扣住對方的後腦打算反客為主。

月白沒給他機會,完成動作後便後退一步,瞪着他抹着唇角——

“方便面。鮮蝦魚板味兒的。”

買完食材後拎着兩個大塑料袋回了家,黑羽鑽進廚房折騰起鍋碗瓢盆。月白換上睡衣從卧室出來,一手抱着貓,一手系着紐扣:“怎麽連包子都是一股鮮蝦魚板味兒,你給它換的什麽貓糧啊?”

“天地良心好嗎,它大爺天天吃罐頭,那是鲦魚味兒!”

炝個裏脊肉弄得滿廚房白煙,黑羽還不太甘心:“奇了怪了,我出門前還刷了一次牙的,怎麽會有味兒……”

月白打開抽油煙機,給他套上圍裙,相當了解他:“哪次你一個人在家不是吃方便面。”

“哦……”黑羽擱下鍋鏟,“那你超市裏親我那下,是幾個意思啊?”

月白被提到流理臺上坐着,低下頭刻意忽視對方戲谑的目光,過了半晌才遮遮掩掩地說:“大概是想你的意思吧。”

裏脊肉明明沒做糖醋,可黑羽吃得甜到掉牙了。飯後把空盤子堆進水槽,誰都不想動手洗,于是雙雙把目光落在了包子身上。

浴室裏霧氣蒸騰,包子一條老貓,什麽場面沒見過,像死了一樣任人擺布。洗完貓換一缸水,月白和黑羽一起躺進去,靠在他胸前十分擔憂:“你最近進出門注意一點,聽說貓在臨終前會從家裏跑出去。”

黑羽把沐浴露倒在手心焐熱,順着月白的肩膀往下滑,按住胸口揉弄:“包子已經上年紀了,就算有個什麽也是壽終正寝,我們沒有遺憾的,知道嗎?”

月白微微扭頭:“那我要是想它,它會回來看我麽?”

“黑羽的手慢慢往下,沒進水裏:“別想這些了,好不容易回趟家,換個心情好不好?”

熱氣熏蒸出了藏在骨頭縫裏的一切疲憊。月白突然被握住,輕哼一聲夾住黑羽的胳膊不讓他動:“不好……”作為補償,又側過身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今晚不要折騰我,明天還得早起呢。”

6.

第二天是難得的周末,黑羽到底沒舍得讓月白早起,在人将醒未醒的時候麻利地煎了只太陽蛋,連着熱牛奶一起端到床邊。

一口蛋一口奶,我吃一口你也得吃一口,十來天沒見面的兩個人起床都特別黏糊。等收拾好下樓取車,開到城郊的墓園時已經是半下午了。

跟着閻魔做項目後,他們用賺到的第一筆錢在這裏買了塊墓地,年節祭日,終于有地方可以給三尾獻一束花。

平日裏來掃墓的人不多,園內外冷清蕭瑟。月白在門口買了束白菊,還搭了一紅一黃兩支康乃馨,等黑羽停車回來後一起沿着長長的臺階走到最高處。

放下花也沒起身,他蹲在墓碑前和照片上的三尾聊天:“這些年我們都長大了,可每次夢到你,你還是那麽年輕,老房子也沒有拆,你有時候站在廚房裏,有時候坐在沙發上,一開口還是眉飛色舞的,陽光都沒你那麽亮。”

黑羽拿只木舀子往碑上澆水,清亮的液體漫過女人的臉龐:“清明那天我們要出差,所以提早來看看你。我什麽都挺好,就是總一個人在家很寂寞,大概和你最後那幾年有點像吧。”

月白嫌這話不吉利,打了他一下,他順勢拽住對方的手:“這家夥也慢慢把事情都想起來了,想起來後就跟我翻舊賬,說我從前對他太冷漠。你是了解我的,我那是冷漠?我明明是外冷內熱。”

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就好像三尾真的坐在對面一邊縫書包一邊聽。等斜陽把墓碑的影子拉長了,他們才跟她作別,一級一級臺階地往下走。

“其實我最近幾年都沒再夢到過三尾姐了,你說,是不是因為她已經去轉世投胎了?”

黑羽握住他塞進臂彎裏的手:“所以說,我當初就不建議你和閻魔搞什麽前世今生的催眠實驗,你本來就敏感,這麽一弄更愛胡思亂想了。”

墓園建在城郊的一片山區裏,除了祭奠也是踏青的好去處。下來後他們沒有直接回城,兩個人都連軸轉了小半個月,黑羽打算開車帶月白散散心。

山勢很緩,路上車也少,車裏飄着首舒緩的鋼琴曲。黑羽有一搭沒一搭地講最近遇到的有趣的案例,月白和他聊三尾,聊大學時期那段混亂卻愛得死去活來的日子,和畢業後直至今日的細水長流。

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在夢裏看到漫山遍野的粉紅色,其中有一點潔白,像花一樣綻放。正要走近細看,夢境忽然被一陣颠簸弄散。

“怎麽了?”

月亮已經升起,車斜紮在路邊,燈光照着一棵樹。

黑羽拍着方向盤:“為了躲只松鼠,一不留神就撞上了。”

确認月白沒受傷後他把車停到路基旁的空地上,下去打電話,過了一會兒回來敲敲窗:“這裏太偏了,至少要三個小時才能有人過來處理。”

熄了火的車裏太冷,他們鎖了車沿着山道漫步。夜晚的空氣透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月白在漫天繁星下抱着胳膊:“別的墓園種的都是松柏,這裏卻全是櫻樹,好奇怪。”

選墓地前黑羽調查過,解釋道:“這山上的櫻樹都是有年頭的了,不允許拔。其實這樣也好,跑一趟可以掃墓賞花兩不誤,省時省力。”

與世隔絕的山林裏看不到任何現代文明建築,讓人辨不得今夕何夕。月白鬼使神差地問:“你覺不覺得這裏我們來過?”

“沒有吧。”黑羽摟住他的肩膀,“前幾次來也就是在墓園裏,什麽時候往這麽深的地方走過。不過各處山都長得差不多,天一黑哪兒都一個樣。”

沒走多久四周就顯得荒涼了,風也大起來,他脫下外套:“冷嗎?”

月白相當的直男:“不冷,跑跑就熱了。”

自本科畢業後就沒做過床上以外的劇烈運動,跑回車邊時直男彎着腰上氣不接下氣,臉都紅了。黑羽根本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伸手去抹對方額頭上的汗:“就會瞎出主意,趕緊進車裏去,吹風要感冒了。”

坐進車後座裏,月白靠在黑羽肩頭:“怎麽辦,還是好冷。”

黑羽把他朝後壓下去,一手撐在他耳朵旁:“想要我幹什麽,直說。”

月亮在天邊不急不緩地移動角度,闖禍的小松鼠一溜煙蹿上枝頭,抱着松果在家門口好奇地打量樹下微微搖動的車子。

月白輕易就被脫得只剩下貼身的襯衫,淩亂地躺在黑羽身下輕輕喘息:“荒郊野嶺,我們這樣子,像不像背着父母偷情的小情侶?”

黑羽很溫柔地抱住他,也很溫柔地在他身體裏進出:“人前是兄弟,人後卻抱在一起,我們本來就是背着全世界偷情,你是不是就喜歡這種刺激?”

“我能有什麽辦法,誰讓這輩子,你是我哥哥。”月白眼裏落滿今夜的月光,他望着車後擋風玻璃上斑駁的樹影,心不在焉地問,“那是什麽樹?”

黑羽俯下身去,咬開他臉頰上汗濕的發絲:“這山上只有櫻樹。”

“不是。”月白搖搖頭,撫摸着壓在身上的汗津津的脊背,“黑羽,你真的不相信,這世上有前世和來生嗎?”

黑羽遷就他的節奏,卻也不能允許他走神至此,将人抱起來坐在自己身上,找好角度用力一頂:“我今天是不是對你太客氣了?”

月白咬住嘴唇悶哼,用一個個吻向他道歉,可還是被一次次頂起來,每每在快要撞到車蓋時又被重重按下。他有點受不了地抱住黑羽的脖子,颠簸間又看到有潔白的碎雪飄落在車後蓋上。

“黑羽,你看,梨花開了。”

黑羽低低喘着氣:“你說什麽?”

他神思恍惚地閉上眼睛,在呻吟中斷斷續續地說:“沒什麽,我只是覺得……”

瀕臨滅頂的洪水在身體裏泛濫成災,他再也分不開心神去想別的,可還是在到潰堤之前,掙紮着補完了那句話。

“只是覺得,好像已經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7.

從4S店出來已經是淩晨一點,打車回家,樓道裏靜悄悄的。黑羽堅持要背月白上樓,月白伏在他背後笑道:“放着電梯不乘,非要自己挨累,你可真有意思。”

黑羽也覺得月白很有意思:“花店裏什麽買不到啊,車後蓋上掉一枝破梨花,你還當成寶貝往家裏拿。”

說說笑笑就到了家門口,沒想到門邊蹲着一個小小的姑娘,月白見了鬼一樣驚呼一聲。小姑娘從膝蓋裏擡起頭,超級委屈地撇撇嘴:“黑羽爸爸,你終于回來啦!”

黑羽手忙腳亂地把人領回家,生怕被玷污了清白之身,圍着月白忙不疊地解釋:“這是咱們新鄰居的女兒,爸媽老吵架就總往咱們家跑,你這幾天不是都在實驗室嗎?我想等你回來後再說的,免得打擾你工作不是?”

這麽晚了來不及做什麽複雜的,月白系上圍裙炒了盤雞蛋放到小姑娘面前:“行了,我又沒生氣。”

着孩子看着也就三四歲,他們說話時一雙大眼睛滴溜溜來回轉,炒雞蛋才吃了半盤子就已經改口叫“月白爸爸”。

“月白爸爸,你是黑羽爸爸的情人嗎?我媽媽說了,只有和情人才會鬼混到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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