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頭與小鎮

木頭與小鎮

醒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動彈不得,只有一雙眼能動。

第一眼見到的,是那個如朝陽般的姑娘。

“你醒了。”

見他醒,朝朝狠狠地松了口氣,“你足足睡了三日!大夫說你傷成這樣還能保住一命,真是福大命大!你渡過了這次難關,往後必定能逢兇化吉!福壽綿延!”

她說了許多,見少年只是睜着一雙眼看她,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嗎?對了!”

朝朝才想起來她現在應該去找大夫過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書籍找大夫去了。

大夫替他看過後頻頻點頭,“年輕人底子好,不出五日,他就能下地了。”

朝朝謝過大夫,去煎藥房拿了藥端到床前。

見少年盯着她瞧,朝朝試探着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少年點了點頭。

朝朝露出一個放松的笑來,“大夫說你傷了腦袋,雖然暫時失去了記憶,但并不是沒有恢複的可能,只要你好好養傷,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

少年垂下眼眸,緘默不言。

朝朝給他喂完藥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朝他道:“看你安好我就放心了,你放心,醫藥費已都替你付了,我也拜托這家醫館之後多加照顧你,剛好他們還缺個夥計,等你好了就可以留在這做工,既有容身之處,在醫館又能時常給你看病,算是兩全其美了。”

她走到床邊,又看了眼少年,安撫道:“這裏的人都很好,要不是藥童早上去采藥,只怕我們現在還迷路在山裏呢。

不說了,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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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床邊的書籍,朝朝打算離去。

驀然感受到一股力,朝朝回頭,見少年抓着她的袖子。

“你要走?”少年皺了眉頭,他開口,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朝朝抿唇,點頭“嗯”了一聲,“我該離開了。”

少年茫然道:“去哪?”

朝朝眼睫低垂,唇角微彎,“去一個……誰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她無法再承受親人朋友離去之痛,她是個膽小的人,只要她的親人朋友好好的活着,她寧願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就當這個世界她從沒來過。

少年抓着她的袖子又緊了一分,随後又松開,幹澀地說道:“那我一起走。”

說着,他就要掀開被子下床。

朝朝忙把他按回去,“你這是做什麽?”

少年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她,樣子有些可憐,“我只認識你。”

朝朝無奈:“那是因為你現在失去了記憶,你與我也只是一面之緣,你在這裏往後會認識更多的人的,你也會有更多的朋友。”

少年抓着她的袖子,只睜着眼看她,重複道:“朝朝,我只認識你,你要走,我跟你一起。”

少年褪去髒污後,白淨瘦削的臉龐尚顯青澀稚氣,他耷拉着眉眼,卻擡起黑黝黝的眼珠看她,樣子別提有多可憐。

朝朝提了口氣,又輕輕的嘆去,“我是個不幸之人,與我相識恐會給你帶來災禍,你瞧你不過與我相遇,就傷成了這樣。”

少年只固執的拉着她的衣袖,“是朝朝給了我吃的,我才沒餓死。”

朝朝沉默,她無法狠心抛下這樣可憐的小羊羔。

她是他失去記憶後見到的第一個人,難免會對她有所依賴。

等他恢複記憶想起從前,他自會離開。

一想到他上一世或許早死在了山林中,她心中不免難過。

但轉而一想,既然這一世他是因她撿回了命,那是不是他的命運能就此改變,不會受到她的牽連。

更何況,她本就是要遠離塵世,只要誰都找不到他們,上一世的那些,她都不必再遭遇。

她會安靜簡單的過完一生。

幾番糾結後,最終,朝朝點了點頭,“等你好了,我們再離開。”

少年扯開嘴角,笑的憨傻。

朝朝無奈替他掖好被子,重又坐在床邊,“你感覺怎麽樣了?”

他點頭,“好多了。”

朝朝微微歪了腦袋,眼中帶了探究,“說起來,你那時是怎麽從那狼群中逃脫的?”

他也皺起眉頭,沉思了會兒後才道:“我也不知,只記得那時我想活下去。”

聽他這麽說,朝朝越發覺得心酸,她笑了笑,轉移話題道:“對了,既然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不若先暫時給自己起一個吧。”

少年微愣,随後才指了指她手中的書道:“朝朝替我起吧。”

朝朝看了眼手中的書,“這是《婉木桃春》,上頭只寫了幾樣糕點的制作方法,不是什麽名冊。”

少年搖頭,“無妨。”

朝朝不覺好笑,“你這樣子呆呆愣愣的像塊木頭,不若就叫你木頭好了。”

“好。”

朝朝眨了眨眼,随即反應過來,急道:“好什麽,我不過随口胡謅的,這怎麽能作為你的名字,還是你自己取罷。”

少年卻很為自己的新名字高興,“多謝朝朝替我賜名,我很喜歡這個名字,木頭。”

說着,他笑的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朝朝抿唇輕笑,他這幅樣子,倒還真像一塊傻木頭,她道一句“随你”便又垂頭看起書冊。

“朝朝,你看這書做什麽?”

朝朝埋首在書冊中,“因為我喜歡做糕點,我想開一家糕點鋪子,每天做出美味的糕點,做出能讓人記住的味道。”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朝朝挪開書,歪着腦袋露出半張臉,“借你吉言,木頭。”

*

木頭恢複的很快,三日後,他就已經能下地了,身上的傷口也開始結痂。

朝朝便打算啓程,臨走前,朝朝再次寫了封家書。

上一世,她偷跑去錦城拜師學藝,一走就是兩年,期間音信全無。

開始怕被找回去一直未寄信報平安予他們,後來不知該如何說,等到再後來回去的時候,見到的已是他們殘破的屍骨。

這一世,她一定不能再讓他們擔驚受怕,最後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信件和之前的一樣,簡單的報了個平安,并未過多言語,只在結尾提了一句江南的風光。

看着家書寄了出去,朝朝謝過大夫,帶上行囊,租了輛馬車。

“木頭,走吧。”

沒有明确的目的地,但目的是往最偏僻的地方去。

馬車上,朝朝看着窗外漸行漸遠的風景,靜默無言。

木頭還沒大好,他躺在馬車的另一側,擡頭凝視她的側顏。

四月的春風吹亂她的發梢,她不甚在意,任憑暖陽撒在她的長睫上,在她的臉頰上鋪了一層淺淡的陰影。

雖然木頭沒有從前的記憶,但他覺得,她一定是他此生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你不開心嗎?”

雖然她看着窗外的風景,可那化不開的眉間,垂落的眼睫無一不在訴說着她有心事。

朝朝微擡眼眸轉頭看他,搖頭笑的勉強,“我只是有點想家了。”

木頭不解,“那你為什麽不回家?”

“不能,”朝朝重又看向窗外的景色,揚起一個笑來,“或許以後有機會會再見的。”

也許兩年後,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樣,或許她能回去。

馬車進了樹林,陽光穿透斑駁的樹葉,打下點點的光圈,光圈在她臉頰上如水流轉,粼粼生輝。

木頭也笑起來,肯定道:“會的。”

*

馬車往北晃晃悠悠駛了半個多月後,在一座小鎮前停下。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木頭的身體已然大好,後腦上的傷口,胳膊腿上的傷也都脫了痂,長出了新肉。

“桐安鎮。”

看着鎮前的牌匾,朝朝輕聲念道。

木頭從馬車上拿下行禮,謝過車夫後走到朝朝身邊,和她一起邁進了小鎮。

他有些擔憂的看了看她,問道:“朝朝,是不是又暈車了?”

朝朝撫着心口,長時的行路實在讓她神态疲憊,胸悶難受,她點頭,“嗯,先找個客棧宿一晚吧。”

路途颠簸,她早已有些不适,下馬車時若不是木頭扶了她一把,只怕她腿軟的要栽倒去。

看出了朝朝的難受,木頭忙扶着朝朝進客棧休息。

翌日醒來時,朝朝精神氣好了許多。

天氣有些陰沉,她推開窗,天空中正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卻清新怡人,十分舒服。

街上行人着蓑衣,忙忙碌碌的穿梭其中。

門口響起敲門聲,緊接着傳來木頭的聲音,“朝朝,你醒了嗎?”

打開門,木頭揚着爽朗的笑容,“今日感覺如何?”

朝朝也彎唇淺笑,“好多了。”

木頭笑彎了眼,将一盆水端進來,“那就好,你先洗漱,等會兒下來用早膳,吃完了咱們再走。”

朝朝颔首,進屋子洗漱完後去客棧大堂用早膳。

木頭找了個臨窗的位置,朝朝便吃着包子望着街上行人。

雖然下着雨多有不便,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看着就讓人高興。

恰時店小二喜氣洋洋地走了過來,将手中的東西分給了他二人各一顆。

朝朝不明所以,問店小二道:“這是什麽?”

店小二熱情地回答道:“今兒是谷雨,雨生百谷,萬物複蘇,咱們桐安鎮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種下百谷,等待谷雨潤澤,來年豐收。

咱們這兒還有個習俗,就是在今天将谷子分給鎮上的娃兒們,娃兒們将谷子戴在發間,寓意着都能茁壯長大。

二位客官今兒是趕巧了,你們手裏的叫秧,可是會結出累累碩果的 ,快快戴上吧。”

朝朝還是頭一次聽說這樣的事,眼中不免有些新奇,和木頭對視一眼後遲疑地将秧苗別在了發間。

扶了扶還帶着些微濕氣的秧苗,朝朝朝店小二露齒一笑,“多謝,請問在哪種百谷,我們也能去瞧瞧嗎?”

店小二依舊笑的合不攏嘴,“當然可以,跟着咱們鎮的人走就能看到田野了,二位先吃着,我且去忙了。”

朝朝看向窗外的人,又忍不住擡手再次撫摸了發間的秧苗。

見朝朝戴上了,木頭便也學着想将秧苗帶上,但他是用束帶束的發,還得将發帶解開,沒弄好,頭發便有些松散。

朝朝笑了笑,走到木頭身後為他重新整理頭發,并将秧苗和頭發束在了一起。

束發完畢,朝朝坐回對面細瞧他,少年一身白衣綴上一點盎然的綠,襯的他眼珠越發清亮,神采奕奕。

被朝朝注視着,木頭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鬓邊,耳畔悄悄染上一抹紅暈。

還沒等他說什麽,朝朝起身,難掩喜悅道:“木頭,我們去看看種百谷吧。”

如店小二所說,跟着鎮上的人走,很快就見到了一片一望無際的田野。

鎮上的百姓披着蓑衣,三五成群的忙于田野間,種下一片片秧苗。

幾個頭戴秧苗的孩童嬉笑着從田埂上跑過,任憑泥點沾污褲腳。

朝朝忽然道:“木頭,我們不走了,就這兒吧,我喜歡這兒。”

木頭轉頭看她,煙雨迷蒙間,她執傘而立,原先眉宇間總散不去的愁緒減淡了幾分,笑容也總算是帶了幾分發自內心。

他不由也跟着傻笑起來,“好,我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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