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夕陽與饴糖
夕陽與饴糖
四月初,日偏西斜。
朝朝坐在院子裏作畫。
她執筆靜坐,擡眼瞧了瞧院子。
搬進這座桐安鎮西北角的小院子已經有幾日了,在這裏一切尚可。
恰時院門打開,木頭燦爛又憨傻的笑率先映入眼簾,“朝朝,我回來了。”
随後他哼哧哼哧的忙活着将門口的東西搬進院子。
見狀,朝朝擱下筆,起身去幫忙。
木頭左右手各拎着一麻袋,朝朝朝示意,“外頭太陽曬,你去亭子裏歇着。”
朝朝将門口的兩個小袋子拎了起來,奇道:“你買了什麽東西?”
木頭将兩大袋快速放進廚房,又跑到朝朝身邊将東西接了過來,笑道:“今日我發了工錢,就買了米和面。”
他提提手上的東西,“還有這些赤豆花生,都是你做糕點用的上的。”
朝朝跟着他來到廚房,“這些我本是打算明日去采買的,你花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你自己做工的錢還是自個兒收着吧,萬一你哪天記得從前的事了,也有盤纏離開。”
聽她數次提起離開的事,木頭将東西放好,走到朝朝跟前,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個東西,打開糯米紙的包裝道:“我還買了這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糯米紙打開,裏頭躺着軟趴趴的饴糖。
Advertisement
木頭愣了一瞬,随即兩頰被夕陽染成緋紅,他忙不疊的又将糯米紙重新蓋了回去,手往身後藏,像做了錯事的孩子般嘟囔道:“天氣漸熱,東西壞了。”
朝朝拉出他的手,輕柔的将他手中的糯米紙接過來。
打開,裏面本就化了的饴糖因他剛才的捏握又變了形狀。
朝朝卻不在意,捏起饴糖放進嘴裏,絲絲縷縷的甜霎時在唇齒間綻放。
“哎!”木頭想阻止已來不及了,他有些着急的羞愧,“化了就不好吃了。”
朝朝搖頭,“很甜,謝謝你木頭。”
木頭擡眼,見她笑的甜,便輕聲詢問道:“那朝朝不要趕我走了好不好?”
他說:“自我醒來,一直是朝朝照顧我良多,也為我花去不少銀錢,如今我身體大好,能做工掙錢,自然也想出一份力。”
朝朝抿着沁甜的饴糖,笑着将木頭拉到桌前坐下,自己起身去竈臺上端了一盤糕點,“這是我今天新做的,你嘗嘗如何?”
木頭瞧着盤中粉中透紅的糕點,喜道:“朝朝,你新做的這個糕點真好看,跟桃花瓣似的。”
他撚起一塊,小心咬了一口,頓時雙眼晶晶亮,“朝朝,這個真好吃!”
他又細細嘗了一口,認真道:“有桃花的味道,而且明明還沒到桃子成熟的時節,我卻似乎吃到了桃肉,香甜爽口,甜而不膩。”
最後他再次誠懇說道:“朝朝,我真的覺得你的手藝可以開一間鋪子了。”
朝朝抿着唇,為自己的糕點被人喜歡而高興。
她坐在隔桌,托腮看他,“謝謝你木頭,不過鋪子是開不了了,而且我這手藝以後還要勞煩你替我品嘗把關,我怎麽會趕你走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帶出來的銀兩買下這間院子後也快用完了,我怕你以後要走的時候沒有盤纏,就想讓你自個兒多留些。”
木頭轉身朝向她,鄭重道:“我不走!我以後一定好好攢錢,讓你在鎮上開間鋪子!”
朝朝被他逗笑,“真是個傻木頭。”
她起身又端了一盤,“我吃過了,你把這些都吃完,我去把這個送去給張嬸那。”
隔壁的張嬸為人熱情,在朝朝剛搬進這裏的時候幫了她很多,所以朝朝做糕點的時候都會多做一份。
隔着籬笆門,朝朝便看見了張嬸在院子裏納鞋底。
張嬸見到她來,頓時喜笑顏開,起身拉開籬笆門道:“朝姑娘,你這是又給我老婆子帶了什麽好吃的?”
朝朝腼腆一笑,“張嬸,這是我做的桃酥,望笑納。”
“诶喲,這多不好意思,老婆子我成天吃你的。”雖這麽說,張嬸還是爽快地收下了糕點。
回到自家院子時,木頭已經吃完了糕點,正拎着兩桶往外走,“朝朝,我去打水了。”
這間院子哪兒都好,就是鎮上的溪河在東北角,每次打水都要橫穿一條街,好在路途不算太遙遠。
木頭拎着兩個桶跑出去,差點兒就和張嬸迎面撞上。
“诶喲我的心肝兒顫的呀!”張嬸撫着心口,又氣又後怕的瞥了眼木頭。
木頭傻傻的笑了起來,露出了兩排大白牙,道了句“張嬸好”後又快步往外跑去。
“你慢點兒!”朝朝追了兩步出去,見木頭沒走的那麽快了才朝張嬸不好意思笑道:“張嬸,您沒事吧,他就這毛躁樣,沒傷着您吧?”
張嬸爽朗一笑,拍了拍胸.脯,豪爽道:“老婆子我哪這麽嬌貴。”
她遞出一個菜籃子,“我雞蛋沒裝好你就走了,喏,這些你拿着吃。”
朝朝忙擺手,“張嬸,我搬來這裏多虧您跟我說了許多事,幫了我許多忙,我怎麽還好意思再要您家的雞蛋。”
張嬸:“你做的糕點比那城裏頭的還好吃,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老婆子,嫌着我這幾個破雞蛋了。”
她這麽說,朝朝便不好再不收着,她謝過張嬸,便想請她進去喝茶。
張嬸推道:“我就不進去了,人家還緊着要鞋底呢,就在門口跟你說幾句話就成。”
朝朝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您說。”
張嬸先是往外頭看了一眼,試探着問道:“木頭那小子是……?”
朝朝疑惑,“是什麽?”
張嬸:“你哥哥?”
朝朝搖頭,心想哥哥如今遠在家中,不知道有沒有收到她的信,又會不會信她所說。
張嬸又遲疑着直言道:“那你們是……私奔的?”
朝朝眼中疑惑更甚,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淺笑道:“張嬸您別拿我打趣了,木頭之前救過我,又忘記從前的事,我照顧他也算是應當的,更何況……”
更何況木頭雖然和現在的她差不多大,約摸十四、五歲,可她實際已經快十八了。
在她眼中,“木頭算是我的朋友吧。”
聽她這麽說,張嬸笑容更加張揚了,“好好好。”
她越看朝朝越滿意,“朝姑娘,之前跟你說過,我小兒子今年十八,在城裏頭找了份工,月底休沐我讓他回來一趟,你們倆見個面聊一聊成不?
我那小兒子嘴笨,但心眼兒實在,會過日子,你們要是聊的來啊,你做我了張家的媳婦兒,張嬸絕對不會虧待你!”
朝朝無奈笑道:“張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我如今還不想嫁人的事,實在對不住了。”
張嬸還想勸說什麽,褲腳猛然感受到濕意。
她下意識朝那看去,就見木頭将兩大桶水哐哐垛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正好砸了她的臉。
張嬸“诶喲”一聲捂住臉,她用袖子抹幹了臉,沒好氣的看了眼木頭,“你這是作甚!”
木頭仰着腦袋一臉無辜,“您擋在這兒,我進不去,只能先将桶放下了。”
朝朝這會兒心裏好氣又好笑,又不由板着臉對木頭道:“你打濕了張嬸的衣衫,還不快與她道歉。”
木頭則是聽話的朝張嬸拱手道:“張嬸,見諒。”
張嬸嫌棄的瞥他一眼,又朝朝朝笑道:“沒事兒,朝姑娘,我先去忙了,嬸說的事不着急,你好好想想。”
見木頭又拎起了桶,張嬸趕忙回了自己家。
木頭徑直往廚房裏去,悶聲将水灌進了水缸。
朝朝歪頭打量他,笑道:“分明是你打濕了張嬸的衣衫,你置什麽氣?”
木頭将桶放好,又打了水擦桌子,癟着嘴悶悶問道:“嫁人是不是就是你要離開了?”
朝朝憋了笑,“你偷聽我與張嬸談話?”
木頭愣了一瞬,随即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碰巧聽見的。”
朝朝掩唇笑出了聲,“那你可聽見,我說了我不嫁人。”
彼時夕陽西下,最後一縷日光隐于山間,天地昏晃晃的。
木頭朝門口看去,只見朝朝笑意盈盈的眼中,似有星光點點。
木頭怔了怔,心中高興,自然牽帶他的嘴角向上揚起,擦桌子櫃子也更賣力了起來。
擦完桌子,他又快速起竈,“我來燒水,等會兒就能洗漱了。”
“你別忙活了。”朝朝走過來替他擦去臉上的灰塵,“我來吧,生火的事我熟。”
細膩的帕子輕柔的撫在他的臉上,他似乎能感覺到她指尖的溫度,如朝陽般溫暖。
一點一點,紅暈爬上他的耳根。
他埋着腦袋,手忙腳亂的點火,卻怎麽也燒不起來。
朝朝笑了笑,“我來吧,你要是實在閑不住,就去院子裏把我的畫拿回屋。”
再次起火失敗後,木頭不好意思的起身。
他走到門口,回頭對她說道:“朝朝,你一定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說完,他跑去了院子。
朝朝搖頭淺笑,還是孩子心性。
不過想起張嬸提起的城裏和嫁人的事,朝朝不由想起了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會否安好。
一定會的吧,這一世他們沒有遇到她,便不會再被牽連。
願他們此生都能安康順遂。
“啊!”
一聲驚雷劃破天際,木頭立時睜眼,迅速的披衣下床。
拉開門,見隔壁朝朝的屋子燈未亮,但能聽得裏頭傳來略重的呼吸聲。
他輕聲扣門,難掩焦急道:“朝朝,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朝朝抱膝坐在床裏側,聽見門外傳來聲音,身體下意識一顫。
待發覺門外的是木頭,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無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木頭:“真的沒事嗎?”
朝朝:“嗯,夜裏涼,你快去睡吧,我也睡了。”
門外木頭磨了磨,才道:“好,你有什麽事一定要叫我。”
朝朝“嗯”了聲,待聽得門外腳步漸遠,她才重新躺下。
蓋好被子,睜着眼望着床頂。
許是白日裏想到了前世的人,晚上才會夢到那些可怕的經歷。
想到他們曾一個個血流如注的倒在她面前,她就無比的慶幸,得上天可憐,給她一個重生的機會,讓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沒錯,現在的她已經完全不認識那些人,他們自然也不會受她牽連,他們都會好好的活着。
她深吸一口氣,重又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