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久別與重逢

久別與重逢

三月十五,圓月高懸。

朝朝再一次被噩夢驚醒。

她已經數不清她到底做了多少次這樣的噩夢,她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

可今日,這夢又有些不同。

她夢到了桐安鎮的百姓,每一個人,都因為私藏包庇她這個亡國公主而身首異處。

張嬸,小菜苗,大牛,剛子,王奶奶,王爺爺,劉叔,山叔,宛姐姐,秋雨妹妹,萬子叔,馬師傅……他們每一個人,都倒在了血泊中,睜着血紅的眼看她。

他們說,為什麽要來到桐安鎮,為什麽要害的桐安鎮成為一座死人谷。

朝朝抱着膝蓋,蜷縮在床榻上,眼神空洞而茫然。

許久之後,她站起身,推開窗,窗外夜色明亮,繁星閃耀其間。

冷風吹的她打了個寒顫,她的視線不由的看向隔壁屋子。

那裏漆黑一片,什麽也沒有。

朝朝關了窗戶,點了燭火,坐在案幾前,擡硯,磨墨,沾筆,落書。

待書寫完畢,看看天色,已是到了寅時末。

收拾了東西後,她将書信帶上,出了房門。

她是一個膽小的人,她能做的,或許只有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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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封封書信放在各家門前後,朝朝來到了「悅心齋。」

悅心齋名為悅心齋,意為她希望吃了她做的糕點,都能愉悅且心安。

她撫上門框,依依不舍的将「歇業」的牌子挂上。

沒有歸期,或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

山路難行,不過到了晌午,她已經走出了桐安鎮所在的轄區。

朝朝又過上了奔波的生活,時而在一個陌生小鎮度過十幾日,轉而又去偏僻縣城住了半月。

就這樣兜兜轉轉了三月有餘,朝朝在一處山間尋到了一座小院。

小院的主人急着搬走,賣價低,朝朝便将這間小院買了下來。

這裏屬于兆豐縣,只不過離兆豐縣城還要走上約莫一個半時辰,小院就建在半山腰上,後頭隔一裏的地方有個瀑布,對朝朝來說,這裏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去處。

巧的是,今日便是六月廿九,她的生辰。

她尤記得去年今日,早晨出門時,她就已感覺喉嚨有些噎着,因是偶感風寒,亦或是前日吆喝太過所致。

那日,平日裏在他收工時才來接她回家的木頭晌午就來到了她的字畫攤前,遞了一包八仙果給她。

她拾了一顆含進嘴裏,又酸又甜的,還帶着一股清涼的感覺,喉嚨也沒那麽難受了。

整一個午後,她便再沒有咳過。

竈臺裏的火“噼啪”響了一聲,朝朝回過神,起身掀開鍋罩,香騰騰的熱氣撲了她滿臉。

今日她用雞蛋和面,給自己特地做了一種新鮮的糕點。

端着泛着金黃色澤的糕點出鍋,朝朝搓了搓手,開始期待起來。

去年她沒有過生辰,亦沒有許願,今年她且貪心一回,借明年的同許三個願望。

一願天下太平。

二願世人安康。

三願……木頭能幸福美滿。

許願完畢,朝朝迫不及待的拿了勺子嘗了一口,松軟的糕點帶着雞蛋濃濃的香味,吃上一口便足矣讓她滿足。

這是她專門為自己做的生辰禮,且就叫做“生辰糕”罷。

時光在平淡的日子裏悄然而逝,搬到這間小院轉眼已過了三月。

這裏什麽都好,閑時去後山觀瀑布,有時候她能坐在那看一整天。

有時又去山林裏摘些野果子,再嘗試一些稀奇古怪的糕點做法,可能連她自己也吃不下去。

時而看看前院地裏的菜,替他們澆水除草,驅趕小蟲。

又或是什麽都不做,從早晨睡到晚上,又從天黑睡到天亮。

雖然只有她一人,但她怡然自得。

這裏山清水秀,遠離人煙,唯一不足的,便是她自己做糕點,只能自己吃。

九月十五這日,朝朝坐在窗邊,看着頭頂的圓月,思念起阿爹阿娘,哥哥嫂嫂還有估摸着已經降世的侄兒,不知他們現在如何,在江南過的可還習慣,但至少,這輩子,他們還好好活着。

她又想着瑤姐姐,現下不知在何處,是不是還是放不下框複墒國的大計,是否還在集結兵馬,而騰大哥,是否查到了墒國舊部的蛛絲馬跡,也不知道阿生現在如何了,他那個性子,大大咧咧的,準又是去從軍了。

她好想桐安鎮的人啊,張嬸他們看到看到她留下的離別信,會不會想她,即便想,已經過去了半年,時間應該也會讓他們漸漸忘了她吧。

她還想……去年今日,她給木頭過了十五歲的生辰,如今他回了家,爹娘一定給他過了正真的生辰吧,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今日。

或許,已經忘了吧。

夜色微涼,朝朝攏了攏衣裳,關了窗戶。

家裏存糧不多了,明日她得把畫好的畫拿去給縣裏的商戶,再把前段時間賣畫的錢收回來,再買些米面,還有一些其他生活所需……

想着想着,朝朝伴着夜色,沉沉睡去。

山間鳥鳴蟬吟,伴着一日的好春光,朝朝懶懶的起身,梳洗過後,她拾了一籮筐畫,去了兆豐縣。

畫商小二見着她,熱情的打招呼道:“朝朝姑娘,您來了,上次那副《瀑雨連珠》,好多人争着要呢。”

朝朝抿唇笑了笑,“前日我又畫了幅不同角度的瀑布山水,要是喜歡,我往後再多畫些。”

“那感情好啊!”小二眉開眼笑,收了畫,又将之前賣畫的六成銀兩付給朝朝。

收了銀子,朝朝謝過畫商,便去集市裏轉了轉。

每次下山都要走一個半時辰,朝朝也想多買些,但奈何她心有餘而力不足,米面最多只能買半個月的量。

路過一家糕點鋪子,上面貼着招廚娘的告示,朝朝不由自主駐足。

老板娘看她神情專注看着告示牌,問道:“姑娘,想學做糕點?”

朝朝笑着搖了搖頭,垂着腦袋路過。

一來路程實是有些遠,二來,她不想這裏成為第二個桐安鎮。

抱着米面,背着一籮筐生活所需品,朝朝踏上了山路。

行的累了,她便停下歇息,忽然間,餘光瞥見後頭的山路邊,一抹深色的衣袂躲進了樹後。

眨眼之間,卻也不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朝朝看了眼天色,午時剛過,頭頂烈日當空,林中鳥兒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她拭去額頭的細汗,重新抱起東西,往前走去。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朝朝心一凜,當機立斷扔了米面快速往林子裏跑去。

見人跑了,那人當即也拔腿就跟。

朝朝回頭看了看,那人有點面熟,應當是在兆豐縣裏見過。

“你是誰?”朝朝在叢林裏打轉,向那人問道。

那人舔了舔唇,唇邊的笑意肆意張揚,“小美人,我盯你很久了,你一個人住挺孤單的吧?爺來陪陪你!”

朝朝心中驚慌,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想把背上的竹簍扯下來,但竹條卡在她的衣服上,一時掙脫不開,她只得咬牙往林中深處去。

她無事便會在這林中閑逛,這片林子于她而言再熟悉不過。

她在山間兜着圈子,順利的讓她和那人拉開了距離。

可再怎麽樣,她也跑不過一個健碩男子。

又因着她跑的急,背簍的竹刺卡進了她的肩膀,随着她的步伐戳刺着她的肩肉,每一步都鑽心的疼。

朝朝額上冷汗涔涔,眼看她與那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身後男人的污言碎語不斷湧進她的腦海,朝朝幾近暈厥,胸中也翻湧欲嘔。

可她絕不能讓自己落入他人之手,絕不能!

她拼了命往前跑去,就在這時,她腳下絆到了顆石子,整個人直直朝前栽去,好不容易抓着樹枝穩住身形,身後男人卻在她咫尺之間。

還差一點,她就能跑到河邊,她不要被他抓住!

只要沿着河水往下流,她就能游到山下的一個小村子裏,到時候就有救了!

她拾起石子,往後砸去,石子砸在那人臉上,那人吃痛,耽擱了些許。

朝朝抓住機會,拼命往前跑去,然而下一刻,她腳下踩空,整個人往前栽去。

男子揉着眼,只從另一只眼中看見她驚呼一聲,随後整個人消失在了樹林中,再不見其蹤跡。

“見鬼了!”他低咒一聲,猛然間感覺周身都泛起了涼意,趕忙往回跑去。

朝朝沿着山坡不斷翻滾,最後失去意識,暈倒在了一棵樹旁。

*

朝朝是被肩頭突突的疼意和驟然的冷意凍醒的。

醒來的時候,朝朝扶着腦袋,靠在樹邊,意識回籠時,她驚慌的環顧四周。

四下無人,天色青白,天上飄着漫天的飛雪,地上也鋪了厚厚一層積雪。

她蹙了蹙眉,如今不過九月中旬,怎麽會下這麽大的雪?

但肩膀上的疼讓她無法思考更多,她四下看了看,竹簍就在不遠處。

好在她買了些傷藥,藥也還在簍子裏,她便給自己簡單處理了下。

腹中饑餓,可竹簍裏沒有食物,她頹喪的靠回樹幹邊休息。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空蕩寂靜的林子裏,由遠及近響起了突兀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雪中行走。

朝朝心頭一突,将自己蜷縮起來,屏氣凝神。

她現在沒有過多的力氣逃跑,如果那個男人發現她,她一定會被抓住。

聲音好像不是往她這邊來的,朝朝心石松了松,忍不住探出腦袋往那瞧。

風雪朦胧間,一個身影獨自走在雪中,他偏着腦袋,一步一步走的艱難。

朝朝卻驀然睜大雙眼,從樹後站起身,探身往前望去。

這邊的聲響讓那人的耳朵動了動,随意朝這邊看來。

四目對視的片刻,朝朝撫着心口。

是木頭!

但似乎又和木頭有什麽不同。

而那人似是愣了片刻,随即掉轉方向,往身後跑去,隐約間,有什麽在她眼前飄過。

他跑的很快,轉眼間人已經跑遠,只剩下一個小黑點。

朝朝看着漫天的飛雪逐漸填埋了腳印,躊躇過後,當即單肩背着背簍往那方向追去。

沿着未被抹去的腳印一路行至一個山洞前,看着黑漆漆的洞口,朝朝心一橫,往裏走去。

山洞裏黑漆漆的,也森冷冷的,冷風從洞口吹進來,竟是比外面還冷。

朝朝放下背簍,從裏頭找出火折子點了蠟燭,燭光晃悠悠亮起。

朝朝護着燭火往裏走去,試探着詢問道:“木頭,是你嗎?”

可山洞裏無人回應,明明腳印是在這裏消失的。

難道是她看錯了,那個人不是木頭?

想想也是,木頭已經回家了,怎麽會來到兆豐縣這樣的小縣城裏?

這麽想着,她還是緩緩往山洞裏走去,鞋底踩在山洞裏的枯枝上,發出枝木斷截的聲音。

“別過來!”

即将轉過一個彎時,山洞裏頭傳來一個聲音。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只是她忽略了這聲音的冷意。

她喜道:“木頭!真的是你?”

山洞裏卻再次傳來他冰冷的聲音。

“別過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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