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掌家二

馬車停在一處民居,霍顏仔細核對過門牌號。

沒錯,就是這家了。

霍顏戳着貓鼻子:“在這裏給我看車,知道嗎?不許亂跑。”

貓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霍顏的指尖。

霍顏笑着縮回手:“小東西,越來越會讨人歡心。”

貓身姿輕盈地跳到馬背上,穩穩坐下,回頭看着霍顏,神情睥睨。

霍顏看得好笑,不知為何就想到了一句詩——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真是的,一只貓而已,耍什麽帥?要是讓它一不小心成了精,化出人形,只怕也是個騷包吧。

跳下馬車,霍顏整了整衣服,目光掃過面前這戶人家的門楣排場。中規中矩,是個平實小戶。

上前叩門,不多時裏面便有腳步聲傳出。

門吱呀一聲打開,是個戴着眼鏡和瓜皮小帽的白胖中年男人。

霍顏見了人,笑着見禮:“方先生。”

方先生一愣,“小姐?”

霍顏:“方先生是長輩,您叫我阿顏便是。”

方先生忙将霍顏讓進去,霍顏目光一路掃過方家的庭院,只是一打眼,就知道這個家的家當有多少。尤其是那些不顯眼的盆栽擺設,挂燈梁飾,最能透露一個人的家底。

上輩子霍顏手下曾有一個銷售經理,做事規規矩矩,開的車住的房,無一不和薪酬相符。然而就是有一次,霍顏無意間瞥見銷售經理車子裏挂的平安玉件,一眼認出那是香港白雲觀的開光法器,市價三百萬起,這才挖出這個銷售經理貪沒公司錢財的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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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霍顏又是如何處理這個銷售經理的呢?未免打草驚蛇,她不動聲色,暗中雇傭私家偵探摸清了這個經理的所有財産,等搜集好了證據,報警、起訴、申請訴前財産保全,三管齊下突然出擊,打得那個銷售經理措手不及。最後銷售經理不僅吃了牢飯,還将吞進去的錢一口一口全都吐了出來,身敗名裂,傾家蕩産。

霍顏覺得,其實霍老爺子以前對她的某句評價十分中肯——不是什麽好鳥。

跟在方先生身後,看着他那微微發福的背影,霍顏暗自為這位賬房祈禱。最好霍家虧空的那三千多兩銀子不要和他有關,不然他以後的下場肯定會很慘很慘……

方先生将霍顏引到前廳,親自為她泡茶。

霍顏也不繞彎子,拿出霍家印章,開門見山道:“方先生,如今爺爺已經将霍家的一切內外事務交給我打理,您想必是知道我們家這些天出了什麽事,眼下正急着用錢,所以我想看看賬本,也好知道現在霍家到底還有多少能夠挪動的銀子。”

方先生聽了霍顏的話,神色未變,沉吟不語,倒是将那印章拿到跟前,觑着眼睛仔仔細細透過瓶底一樣厚的眼鏡辨認。

霍顏微揚眉,因方先生此舉,心裏對他生出好感。

異變突生時,還依然能踏踏實實按流程規定辦事的人,總是難能可貴。

方先生确認了印章沒問題,推了推眼鏡,這才對霍顏公事公辦地一拱手,“小姐您先在這裏稍坐片刻,我這就去将戲樓和戲班的賬本拿來給您過目。”

霍顏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古代記賬法和現代不一樣,通常會比較繁複,若是分項立賬,通常一個項目就是幾大本,然而當方先生拿出賬本時,她卻非常驚訝。因為賬本居然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冊。

霍顏放下茶盞,“全在這裏了嗎?”

方先生:“全在這裏了,一共是五年的賬目。”

霍顏拿過賬本,翻開第一頁,立刻吃驚地瞪大眼睛。

這賬本用的居然是現代的表格記賬法!

方先生觀察霍顏神情,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是洋人那邊的記賬方式,我無意中看到,覺得這個比我們那種法子方便些,就學來用了。小姐若是看不懂,我可以先給您大致講解一下。”

霍顏總算收起驚訝,笑道:“這個記賬方式我以前也看到過,大概能看懂個七八分。想不到方先生還是如此新派的人,真是深藏不露。”

方先生面團一樣的臉上總算顯出笑容,忙笑呵呵擺手,“沒有沒有,我這個人就是願意瞎琢磨。”

霍顏接下來開始仔細看賬本,一頁一頁翻得很快,乍一看好像只是翻着玩,根本沒有看裏面的內容,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眼珠在迅速移動。

方先生也不催促,就那般從容淡定地在一旁看着,白白胖胖的臉上墜着兩撇小胡子,往那兒一坐,堆出圓圓的肚子,兩只小眼眯成兩道縫,像樽小號的彌陀。

霍顏将兩冊賬本全都翻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竟是斂衽起身,鄭重地向方先生行了一個大禮。

方先生驚了,“哎呀,小姐這是做什麽?”

霍顏鄭重:“方先生大才,卻願意屈尊給霍家理賬多年,本來已經是我們的造化。而霍家此次遭難,衆叛親離,班子裏的學徒戲樓裏的夥計,不知道跑了多少,又卷走了霍家多少東西。唯有方先生依然在此不離不棄,盡責職守。五年流水,近兩千日夜的賬目,出入分明,竟是毫厘未差!霍顏在此,替霍家上下老小,拜謝先生!”

“這都是應該的,應該的!小姐你快起來呀!在下怎敢受您這麽大的禮啊!”方先生有些不知所錯。

霍顏:“從今以後,我願将霍家如意樓一成的流水分紅贈予先生,以報答您這份大恩!”

方先生這回徹底坐不住板凳了,“這怎麽使得?我做賬房的,把賬目做好,本來就是我的本分啊!何來大恩之說?”

霍顏:“阿顏雖然年輕,卻也知道世道艱難,監守自盜的人不在少數。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太過分,大多數東家也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正因為如此,像先生這般品性高潔的人才更加難得,不說百年難遇,卻也是真金難換。”

方先生被霍顏說得眼圈泛紅,摘下眼鏡用袖子角使勁蹭了蹭眼睛。

他從小在人家店裏做學徒,學習記賬理財,師父教導他要誠信不欺,要對得起東家,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如今和他一起做學徒的人,早就通過做假賬吃主家賺得不菲家當,只有他,還是個窮記賬的,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卻還沒能娶上媳婦。

有人嘲笑他傻,說他給霍家做賬,而霍家做的還是戲樓生意,來來往往都是客流,比不得那種商鋪飯館有實物可考,最容易期瞞騙報。但是這麽些年下來,他居然也沒能給自己弄點小財,也算是賬房裏的一支奇葩。

霍家出事後,更有相識的同行明裏暗裏示意他,說霍家馬上就要倒了,霍平章被判了殺頭,霍家老爺子病重,就算他再恪守忠義,記的賬本以後也沒人看,誰來領他的情呢?還不如趁機撈他一筆,然後卷鋪蓋回老家!

可是他,終究做不出這種事。

霍顏等方先生情緒稍微平複,話頭一轉:“實不相瞞,如今我霍家的如意樓被朝廷查封,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恢複生意。或許我給先生許諾的那一成分紅也只是鏡花水月,但先生若信我,還望先生不棄,繼續在霍家幫忙。霍顏在此立誓,只要霍家能緩過來,以後定然厚待先生!”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方先生多年的憋屈在此刻如洪水洩閘,一股腦全都沖了出去,簡直飛流直下,暢快淋漓!

心裏別提多敞亮了!

再者,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看完賬本,并能說出分毫不差的人,恐怕也不是什麽庸才吧!

方先生定定看着霍顏,拱手正色:“小姐如此擡舉方某,真是愧不敢當。只要小姐不嫌棄方某愚笨,以後方某定然願意追随小姐,萬死不辭!”

霍顏聽方先生說出這句話,心裏大石頭終于落地。

人才啊人才,發家賺錢什麽最重要?人才!

有才的人本來已經很少了,品德好有良心的有才人,那就像大熊貓一樣寶貝!

霍顏看着白白胖胖的方先生,忽然腦補出他戴上墨鏡的模樣,和一只胖達的重合度竟是高達到百分之九十九,差點就沒忍住噴笑出來。

她是真的高興啊,要是按照她以往的霸總性子,只怕甩手就是一輛豪車送過去了!然而現在她窮啊,霸不起來了,也只能不要臉地給人家開空頭支票。

霍顏:“對了,還有一事,阿顏想請教方先生。”

方先生:“小姐盡管問。”

霍顏:“我看這賬本中有一項寫着‘祭祖’,每年竟是要吃進霍家總收入近五成,五年下來有三千多兩銀子,這到底是什麽款項?”

方先生微嘆一聲:“這個……霍老爺子和霍班主難道從來沒和小姐提過嗎?”

霍顏搖頭,“以前都是爹和爺爺在管家,根本沒有我插手的份。”

方先生:“霍家祖籍在陝西,這個小姐知道吧?”

霍顏:“這個我也是才聽說的,畢竟我們家從太`祖爺爺一輩就開始來京城安身立命,霍家在京郊買了墳地,太`祖爺爺和祖爺爺都安葬在那裏,這幾年也沒人回過老家。”

方先生:“陝西奉縣有個霍家村,霍家祖墳修建在那裏,村裏的人也都是霍家的族人。霍班主每年都會預留出一筆錢,用于族人修繕祖墳,據說這還是從你太`祖爺爺定下來的規矩。”

霍顏皺眉:“只是修祖墳,每年居然要這麽多銀子?”

方先生:“這小姐就有所不知了。修祖墳自然用不了那麽多錢,可是每年祭祖需要錢,修祖墳要有人吧?這些人的吃喝拉撒也需要錢,族人的孩子上學,還要辦族學請先生,這些都是需要錢的。尤其是最近這些年,戲樓生意越做越大,這‘祭祖’一項的銀子每年也就越滾越多。”

霍顏:“這筆錢是怎麽送回老家的?我父親親自辦嗎?”

畢竟這年代可沒有電子轉賬,這麽大的一筆錢,若是假他人之手,恐怕要出問題。

方先生:“都是老族長親自帶人來取錢的,也不是年年來,一般三五年一次。算算時間,距離族長上一次來,已經過了快五年,只怕今年差不多該來取錢了。”

霍顏心念一動:“也就是說,這筆錢現在還在我們家手上?”

方先生點頭:“是啊,就存在錢莊上呢。”

作者有話要說:  等編編上班會和她商量一下,如果這篇文明天入V,那麽今晚九點就會還有一更~所以晚上九點沒更新,就說明明天不入V,下一更在明天早上九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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