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重組二

也不知道是做兔子做出了習慣, 還是害怕有人過來所以要抓緊時間, 魏小千吃起東西來,總是嚼得飛快。可油炸糕裏面是糯米, 吃着粘牙,又哪像白菜之類的東西那麽好嚼碎的。

越想快點吃越心急,越心急吃得越慢, 就在這時, 忽有一人跳出來,“哇”了一聲。

魏小千吓得手一抖,油炸糕直接掉在地上, 他趕緊将自己的腦袋埋進軟墊裏,然後發現這麽一來,光溜溜的屁股就撅了起來,心裏一驚, 趕忙又換了個姿勢,折騰了半天,總是不能兼顧頭尾, 偏偏只忘記把自己變回兔子。

“魏小千,你是傻子嗎?謝時在這裏待了那麽久也沒惹人懷疑, 你這是想直接玩個大的?那麽想全`裸出鏡,還不如給我拍兩張洋片兒呢。”此時抱臂站在兔籠邊, 一臉嫌棄的年輕男人,正是那天在街上拉洋片,也是當晚施針救了霍老爺子命的人。

魏小千一聽這聲音, 當即怒了,“周可溫你大爺的!不帶這樣的,我差點被你吓死喽!”

周可溫不理會魏小千,吊兒郎當往兔籠旁邊的椅子裏一癱,屁股出溜到椅子邊沿,後腦勺枕住靠背,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魏小千繼續撿起油炸糕,瞪着周可溫,憤恨地一下一下咬着,好像把那炸糕當成周可溫的肉,“我說,你還在那拉洋片兒要飯呢?之前不是做神棍做得好好的麽?”

周可溫感嘆一聲:“沒意思呗。找我來算命的,不是太貪就是太苦,總是和這些人打交道,時間久了我都要有心理陰影了。”

魏小千一撇嘴,“呦,你一只九尾狐貍還有心呢?”

周可溫不樂意了,“九尾狐怎麽了,我們九尾狐早先還被當成祥獸呢!都是這些普通人編得亂七八糟的話本子,把我們形象帶偏歪了。”

魏小千切了一聲,飛快地将手上的油炸糕吃光,心滿意足打了個飽嗝。

周可溫在旁邊看得一言難盡:“不過魏小千,你到底圖什麽啊?非得在這裏裝兔子,弄得自己吃塊油炸糕還得偷偷摸摸。”

“哎,反正也沒別的事做。”魏小千四仰八叉躺在籠子裏,早起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烤得他渾身暖洋洋的。“在哪兒待不是待着?我看我們這些人啊,九州是回不去的,也別再瞎折騰了。随便耗時間呗,等什麽時候真的徹底變成了這裏的動物,也就一了百了。”

魏小千這話語中有種難以言說的喪氣,影響到周可溫,兩人一個躺在籠子裏,一個癱在椅子中。相對無言了片刻。

周可溫:“随便找個地方待,為什麽要找這裏?謝時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弄得我都跟着好奇。那霍家小姐有什麽特別的?”

魏小千一咕嚕翻起身,“你還別說,這霍小姐确實有意思。我啊,現在就想看個熱鬧。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把她家戲樓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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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可溫:“那要是等她把戲樓收回來呢?你還在這裏賴着不走?”

魏小千伸個懶腰:“誰知道呢,到時候再說呗!”

如意街霍家門裏總是不缺熱鬧看,此時在霍家大門口,霍家村的人全都來了,也不進去,也不走開,十幾號人站在這裏就像活靶子,很快把人群吸引過來。

霍顏看着霍家村的人,居然還能笑出來,“族長爺爺,各位族叔族伯,都站在這裏做什麽?進去坐啊。”

霍家族長一臉傲氣凜然,負手昂頭,似乎不屑和霍顏說話。只是旁邊一個族人站出來道:“阿顏丫頭,我們今日就要辭行了,你上回說的話沒有反悔吧?”

霍顏:“哦?我說什麽了?”

族人:“你說祭祖的錢你們家還是會給的。”

霍顏點點頭:“哦,我是說過。”

族人:“那你拿來吧。”

霍顏;“拿什麽?”

族人瞪眼:“當然是祭祖錢,我們就要走了,你把錢給我們吧。”

“嗯,成。”霍顏點點頭,轉身沖院子裏喊:“春巧?春巧?”

春巧正在內院裏吊嗓子吊得生無可戀,一聽外面霍顏喊她,如蒙大赦,沖霍老爺子做了個鬼臉,然後飛一般地跑了。結果在經過前廳時,餘光裏一瞥,吓得差點跳起來。

媽呀她怎麽好像在籠子裏看到了一個人?!

然而轉過頭去仔細看,卻發現籠子裏還是那只熊貓兔,只是旁邊好像有個什麽毛茸茸的活物從窗子竄出去。

不會是小腦斧回來了吧?可是看着毛色也不像呀?

春巧出了片刻神,又聽見霍顏在外面喊她,也沒空多想,趕緊跑了出去。

霍顏見春巧來了,湊到她耳邊低語了兩句。春巧擡頭和霍顏對視,又看了霍家村人一眼,點點頭又跑回了院子裏,不一會兒就帶着一張銀票出來。

霍顏将銀票遞給霍家村人,霍家村人将銀票交給老族長過目,族長低頭看了一眼,臉色當即就變了。

族長:“丫頭,你這是弄錯了吧?這裏是一百兩銀子?”

霍顏:“嗯?沒錯啊,一年是二十兩銀子,一共五年,正好一百兩銀子。”

族長冷聲道:“你爹以前是給我們每年六百兩銀子的,到你這裏是每年二十兩,你當是打發要飯的嗎?”

霍顏心平氣和:“族長爺爺,現在我家可不比從前,能拿出這一百兩銀子,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傾盡全力了。況且修繕宗祠祭拜祖宗是霍家全族的義務,不該只是我們一家出力吧?”

族長這些天一直逗留在京,也冷眼看過霍顏行事,發現這丫頭有個特點,就是特別會借勢,會扯虎皮做大旗,也會煽動人群。族長看着看着就悟了,他發現以前未免小瞧了臭丫頭,她還是有些本事的,于是便想要來一招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她不是能說會道,博得街坊鄰裏的同情麽?他們也會啊!

反正現在大清朝也沒了,京城裏那些沒了辮子的家夥天天在街上喊什麽“平等”“民主”“共和”。即便霍平章獲罪,也牽連不到他們頭上!他們還怕什麽?

族長聽霍顏這麽說,當即來了個變臉,悲切道:“阿顏啊,你上次問我,每年六百多兩銀子哪兒去了,是不是都用在了祭拜祖宗?我今天當着這麽多街坊鄰裏的面,就實話和你說吧!不是,當真不是!那麽錢都哪兒去了呢?現在我就一條一條和你說清楚,講明白。”說完族長還仿若無力般暈了暈,被旁邊人扶住才堪堪站穩。

霍顏一看霍老族長這擺開的架勢,當即就明白他心裏打得什麽主意,心裏樂了。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這老戲精是想要持衆威脅她,逼她就範了?行啊,那就來吧,她今兒個還就奉陪到底了!

霍顏高聲:“朱河,朱江哥。”

一直如門神般拄着棍子守在霍家大門口的兩兄弟,氣勢洶洶:“嗯,都在這兒呢!”

霍顏:“快給大家搬幾把椅子過來,沒看族長爺爺都累得站不穩了嗎?咱們快讓老族長爺爺坐着,慢慢兒地說!”

朱河和朱江愣了愣,恨恨地瞪了霍家村諸人一眼,轉身進院子裏搬椅子,不多時門外的霍家村衆人每人都坐在了椅子上,至于霍顏,那更是不會虧待自己,正兒八經的梨花木大靠椅往那兒一坐,端上一杯蓋碗茶。

兔子不知何時趁亂跑出了籠子,興致勃勃地一蹦一蹦跳出來,被霍顏瞧見,順手一撈,乖乖放在了腿上。

此時看熱鬧的人在往那霍家大門口一瞧,不得了,霍家丫頭喝着茶撸着兔子聽下面的霍家族人說話,真是擺的好大的譜兒啊!

霍族長那也不是白給的,深吸兩口氣,似乎要平複一下悲傷的情緒,才緩緩開口。

“阿顏丫頭,咱們現在就算一筆賬吧。一年六百兩銀子,那也是最近兩年才有的數,以前你爹他也只是給村裏三四百兩,再往前,二三百兩的時候也是有的。這些錢每年有一百兩用在了祭祖,剩下的錢,前些年村裏陸續買了些祖田,總共花了幾千兩銀子吧,這些可都是公産,是要供着全族花銷的。另外族中有婚喪嫁娶,孤老病弱無人照看者,也都是從這筆銀子裏拿錢過活。”

“我們霍家在陝西一帶也算是望族,禮尚往來上下打點,這筆銀子不容小觑。而一族興旺與否在于子孫是否出息,族學開銷更是花錢如流水。對了,說起來,這族學還是你太`祖爺爺當年親手建立的。你太`祖爺爺身世苦啊,從小就沒了爹娘,是村裏吃百家飯長大的。你想必也清楚,一個皮影手藝人想要出師,沒個七八年的功夫是成不了的,那麽你太`祖爺爺這手藝是從什麽地方學的?學成之前又是靠什麽吃飯的?”

“還不是從霍家村的老人們那裏一點點學來的?還不是集全族之力供養出來的?!”霍族長說到這裏,聲音微顫,老眼含淚。“所以你太`祖爺爺才在宗祠裏立誓,以後不論如何,他的子孫世世代代都不能忘本,每年都要留出專門款項,供奉祖先,救濟落魄中的族人!在場的街坊鄰裏們,你們倒是說句話,就說我們來要錢,當真是無理取鬧麽?”

人群中有竊竊私語聲,這時如意街上的人站出來為霍顏分辨:“霍家老族長,您說的話在理,可是阿顏他們一家也不容易啊,他們的戲樓沒了,阿顏她爹走了,家裏也沒什麽進項……”

老族長無力地擺擺手,“諸位不用說了,那阿顏丫頭有老霍家祖傳的皮影手藝在,還能真的沒有進項嗎?前些天不是才賣給那大帥府五姨太幾個皮影人,賺了小幾百兩呢。她們家要是真的沒錢,我們也不會說什麽的……哎,世道人心,嫌貧愛富,也是我們這些窮親戚讓人瞧不起吧……”

這一番聲淚俱下,倒着實讓人覺得霍顏不通情理了。

霍顏手裏一下一下撸着兔耳朵,摸一下,兔子耳朵趴下去,等她松開手,兔子耳朵再支棱起來。

四周漸漸安靜下去,霍顏見老族長不再說話了,才擡起頭,四下裏打量了一圈,“嗯?族長爺爺說完了嗎?”

族長:“我該說的,已經都說完了。”

霍顏點點頭,“哦,那就慢走,不送了哈。”

族長:“……”

霍家村衆人:“……”

見霍顏抱着兔子,拍拍屁股轉身就要走,族長急了,“霍顏!你這是什麽意思!”

霍顏轉過頭看着族長:“哦?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族長:“所以說了這麽多,你還是無動于衷?”

霍顏奇怪道:“您說的這些,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族長:“你手裏明明有錢,你家明明是有着大筆進項的,難道要枉顧你太`祖爺爺的意願,棄全族于不顧麽?!”

霍顏笑了:“族長爺爺,您也說了,這錢是我憑自己本事賺來的。那我當然是願意怎麽花,就怎麽花了。我不願意給你們,你們又能把我怎麽樣?”

族長氣結:“你,你這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臭丫頭!難道就不顧祖宗王法了麽?”

霍顏樂得更開懷,好像在看個天大的笑話,“哎呦族長爺爺,您這話說得……我不忠不義不忠不孝,您頭一天知道啊?”

族長:“你,你……沒有王法了,沒有天理了!”

霍顏看族長氣得小胡子亂顫,看得過瘾了,将笑容一收,沉下臉道:“族長爺爺,我還就告訴您,現在我們老霍家一門都是靠我這麽個臭丫頭片子養着,所以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理!我爺爺被我氣得到現在還起不來床。我奶奶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我媽要上吊,我給她遞繩子。我爹活着的時候天天罵我是禍害。那怎麽着?那又能怎麽着?誰就規定了,我一定要是個賢良淑德的好閨女呢?”

霍顏說了這麽多話,覺得渴了,順手拿起蓋碗茶一飲而盡,還吧嗒吧嗒嘴。在霍家族人看來,那真是一臉猖狂,小人得志。

“要說以前麽,我還收着點,裝着點。現在民國了,女德女戒的那一套啊,也管不了我啦!這點錢呢,您要是願意收下,就全都收下。您要是不稀罕要呢,那就給我拿回來。我雖然能賺錢,但我也能花錢呀!绫羅珠寶胭脂香水,泡澡搓背修腳按頭,那銀子不得流水一樣,手裏缺錢呢!”

族長快要讓霍顏氣得背過氣去了,好半天都沒說出話,最後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往霍家大門裏沖,“我不跟你這個丫頭說,我找霍德山!我倒要看看,他生出來的這個孽障,他倒是管不管了!”

霍家村人一擁而上,直接一窩蜂沖進霍家大門,攔也攔不住。

霍老爺子正在屋裏,躺床上吃炸糕呢,聽見外面的動靜,當即将炸糕扔到一旁,眼睛一翻,栽在床上。

于是霍家村的人進來以後,看到的就是一個羊癫瘋般抽搐着的,嘴角還沾着油炸糕渣滓的霍德山。

霍家村人:“……”

想問霍德山還管不管孫女了?

人家也得能正眼瞧一瞧你,也得能說話呀?

霍顏抱着兔子跟進來,探頭看到這一幕,還特有默契地補充:“瞧瞧,我怎麽說的來着,我爺爺他早就被我氣得起不來床了。”

無賴!一家子臭無賴!

霍家村人算是領略到,這個世界上什麽叫真正的不要臉,不知羞了!

“阿顏姐,霍家老族長今兒個一早就帶着人回陝西老家了。”春巧一大早興沖沖來給霍顏彙報戰果。

總算徹底擺脫這幫寄生蟲,霍顏可算松了口氣,卻又有點心虛地問春巧:“你說太`祖爺爺要是泉下有知,看見我做的這些事兒,會不會棺材板壓不住啊?”

春巧特別鎮定地搖頭:“不會!”

霍顏:“為什麽不會?”

春巧:“太`祖爺爺當初立下規矩,只說讓子孫後代盡孝,庇佑族人。可是也沒說要把族人養成一窩寄生蟲啊?再說了,太`祖爺爺的本意,也應該是讓霍氏一族越來越好,人才遍地開花。阿顏姐如今斷了他們好吃懶做的念想,逼迫族人們自力更生,才是真正的為族裏好啊!那麽多身強力壯的男人,指着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養,好意思麽!”

霍顏聽得眼睛都直了,最後猛地撸了一把春巧的狗頭:“孩子,我看你根骨清奇,要不要和我學做菜?”

春巧:“……”

春巧正懵逼中,朱河忽然嗷嗷叫着跑進來,“阿顏姐!你,你上報紙啦!”

霍顏一頭霧水,接過朱河手中的報紙一看,傻眼了。

《燕京公報》頭版頭條,居然印着一幅她坐在霍家門口,抱着兔子喝茶的照片。标題寫着:“時代新女性,反抗男權的中國娜拉!”

大标題下還有一個副标題,是引用霍顏的話——現在民國了,女德女戒的那一套啊,也管不了我啦!

而與此同時,北平駐軍總司令部裏,勤務兵将當天的報紙送進少帥的辦公室裏,過了一會兒,只見少帥拿着一份《燕京公報》冷着臉出來。

一衆士兵瑟瑟發抖,心說今天報紙上難道又有了什麽不利于少帥的新聞言論?

謝時一路走出指揮大樓,來到射擊訓練的靶場,不茍言笑的樣子仿佛自帶驅散效果,讓人自動退避三舍。

“少帥,您今天這麽早就來打槍啊?”靶場負責人賠笑道,“今天想要用什麽槍?是練活靶還是死靶?”

謝時卻只是舉起一份報紙。

靶場負責人:“???”

謝時聲音淡淡:“把這個,貼在靶上。”

射擊場一連幾十響,當陰雲密布的謝時從靶場離開,士兵們紛紛圍到靶前圍觀。

啧啧,不愧是少帥啊,一連幾十槍,彈無虛發,而且全都打在了報紙上那少女懷裏抱着的兔子身上。

好槍法,真是好槍法!

作者有話要說:  謝時:第一次上報紙,居然不是和我一起,伐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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