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帥府一

霍顏這回算是徹底一戰成名了, 不僅是如意街, 整個北京城如今都知道,當年那個得罪了老佛爺的霍家班子, 出來一位了不得的小姐,敢跟一幫大老爺們公開叫板!

當然,如今的北京城不比上海那邊思想開放, 還是有不少人對此頗有微詞的, 這些人裏甚至還包括自己人。

霍老夫人氣得好幾天沒和霍老爺子說話了,此時坐在飯桌邊上了,嘴裏還在念叨:“那時候你起不來床, 我和阿顏她媽都不是能主事兒的,阿顏她一個人出去跑也是逼不得已。如今你這老頭子都好了,怎麽還讓阿顏這麽瞎胡鬧呢?還把照片兒弄上了報紙,全北京的人都看着了!你這, 你這不是坑我孫女兒麽!以後她還怎麽嫁人?”

霍劉氏心裏也是不舒服的,那天霍家族人上門,壞人都讓她閨女做了, 她這公爹倒是好,自己躲在屋裏裝病。但有些話, 霍老夫人說得,她這個做媳婦的可不敢說。

霍顏有心想為爺爺辯白幾句, 霍老爺子卻板起臉,冷哼一聲,“他們說什麽?一群愛嚼舌根子的人, 管他們呢!阿顏現在是霍家的當家人,若是不給她立威,以後這件事也要找我,那件事也要找我,她還怎麽辦事?至于說以後阿顏嫁不出去,那只能說明那些男人配不上我們家阿顏!”

霍老夫人:“怎麽着?聽你這意思,以後還想讓阿顏繼續掌家管事?”

霍老爺子:“我庫房鑰匙和霍家印章都交出去了,不讓她管誰管?”

霍老夫人:“這可不行!哪有家裏有男人在,還讓一個小姑娘抛頭露面的道理?”

霍老爺子擺擺手,“我不和你争,反正我這老頭子是不如阿顏,你和阿顏娘要是覺得不行啊,那你們就自己上呗!”

霍老夫人氣得直拍桌,“你,你這老頭子!閻王殿裏走一遭,怎麽變成了混不吝!”

霍老爺子:“你懂什麽,我這叫活明白了!”

霍老夫人:“你!”

霍顏适時插嘴道:“好啦,奶奶,您就別和爺爺吵了。我從小名聲就壞透了,還怕這個麽?倒是爺爺,您一早問我家裏還有多少銀子,是有什麽事?”

霍老爺子正色道:“啊,我是想着啊,看看家裏還能備下什麽像樣的禮,我好去朱大夫家走一遭,親自拜謝過人家。”

“朱大夫?”霍顏一愣,“朱大夫每次來給您診病,我都給了很豐厚的診金,也備下禮了,您怎麽還要去呀?”

霍老爺子:“人家對我可是救命之恩啊,一些錢財禮品又算得了什麽?必須當面去謝過人家,我這心裏才能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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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顏聽得更迷了,“救命之恩?可是朱大夫也沒救您呀!”

霍劉氏也道:“是啊爹,當初還是朱大夫親口說,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呢。”

霍老夫人更是沒有顧忌地說:“也是那朱大夫讓我們給你準備後事的,說你救不回來了。”

霍老爺子不可置信,“這不對啊!這怎麽可能呢?不是朱大夫給我施針,把我救活的嗎?”

霍顏聽霍老爺子說起“施針”兩字,心念微動,“爺爺,為什麽您覺得是朱大夫給您施針?”

霍老爺子說話間,挽起袖子,露出兩條手臂,“我這針眼還在呢啊,這胳膊上的不太明顯了,後背上看得特別清楚,還是朱河幫我洗澡的時候發現的呢!”

霍顏立刻将朱河叫過來問話,指着霍老爺子的胳膊問:“朱河,你什麽時候看到爺爺身上有這針眼的?”

朱河瞅了瞅,茫然道:“老爺子剛好那會兒就有啊。”

霍顏皺眉:“那你怎麽沒和我說?”

朱河抓腦袋,“這事兒有啥好說的呀!不就是針灸留下的針眼麽。”

霍顏提醒道:“你這不是糊塗了?也不想想,咱什麽時候讓人給爺爺紮過針?”

朱河恍然,一拍腦門,“對呀!一直沒人給老班主針灸呢,怎麽會有針眼?”

霍劉氏:“這可就怪了事兒了啊,爹,不是朱河他半大小子心粗,給看錯了吧?是不是您身上長得小紅疙瘩?”

霍老爺子斬釘截鐵道:“絕對不會,針孔我還是能認出來的,而且這就是針灸的那種針孔。”

霍顏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古怪,“從爺爺病重到好轉,身邊從來都沒離開過人。那這些針孔是怎麽來的?”忽然,她又想起那件怪事,就是爺爺病危的那個晚上,他們整整一屋子的人竟然一起睡着了,好像就是從那之後,爺爺的病情才開始奇跡般好轉了。

還真是蹊跷。

霍老夫人在旁邊連連念着阿彌陀佛,“這是佛祖顯靈了啊!佛祖顯靈了!”

霍老爺子沉吟不語,心道,這要讓他知道是哪位大羅神仙救了他的一條性命,以後肯定天天燒高香,當祖宗一樣好好供奉着。

這天是臘八,距離大帥娶親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老話有雲:“正月不婚,臘月不訂。”所以大帥府辦婚事的時間特意定在臘月十七,老黃歷上顯示:宜嫁娶,旺桃花。

霍顏一早就接到了大帥府的請帖,是五姨太發來的,邀請霍顏提前去看看場地,也好安排演出。

春巧這幾天特別焦慮,就差抱着霍顏哭了:“阿顏姐,我真的不行呀!我只要一想到上臺,我這心裏就打怵!更別說在大帥府當着那麽多的人面演出了啊!你們要是真的讓我上,我演砸了可怎麽辦呀!那可是大帥府!”

霍顏也是頭疼,“你當真不喜歡唱戲?”

春巧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我不想!”

霍顏:“你嗓子條件不錯,就算以後能用我手中的資源把你捧紅了,也不願意?”

春巧:“不願意!”

霍顏:“那以後你想做什麽?”

春巧眼睛亮亮地看着霍顏:“我以後要像阿顏姐一樣,學着賺錢做生意!”

霍顏:“可我這還沒賺到錢……”

春巧一臉篤定,“我相信阿顏姐以後一定能賺到錢!”

所謂強扭的瓜不甜,霍顏向來尊重別人的意願,既然春巧不願意唱戲做皮影班子的前聲,她也不想勉強她,“那行吧,你演過這一次,以後就不用再唱了。”

春巧臉一垮,“啊?鬧半天還是要演啊!”

霍顏給春巧連連作揖,“小姑奶奶,就當我求你了成吧?你也不看看還有幾天,現在你是救急救命的觀世音,千萬別給我撂挑子。”

春巧正想再哭一會兒,忽然聽見練功房那邊傳來朱江一聲怒吼:“柳平!你倒是聽着點我們的曲子呀!這都練了多少天了?你到現在還對不上拍子呢!這戲沒法兒唱下去了!”

緊接着又傳出霍老爺子的咳嗽聲。

霍顏只覺得焦頭爛額,“瞅瞅,這不是又出亂子了?”于是趕緊和春巧往練功房跑。

朱河一見了霍顏,就像看到救星,“阿顏姐,您快點想想辦法吧!這麽下去可是要出事兒的!還有不到十天,咱實在不行,還是出去雇人吧!”

霍老爺子也在旁邊喝水壓下咳嗽,無奈地對霍顏搖頭,“阿顏,我這嗓子是真的唱不了了。”

霍顏将目光移向屋子裏唯一沒說話的人,只見柳平正垂着頭,看着自己手裏的鼓槌發着呆,不聲不響的,也不給自己辯駁。

“柳平哥,還是對不上拍子嗎?”霍顏問。

柳平終于擡眼看向霍顏,卻默不吭聲。

朱江暴躁地在屋裏團團亂轉,想要掐死柳平的心都有了。

霍顏沉吟片刻,“爺爺,朱河,朱大哥,練習了一上午,你們要不先去歇歇吧,我想單獨和柳平哥說兩句話。”

朱江氣憤道:“阿顏妹子,你和他說沒有用!還是別瞎耽誤功夫!我也是不懂了,就那麽簡單的拍子,他怎麽總是學不會呢!”

霍老爺子勸道:“哎,朱江你別說了,聽阿顏的,咱們都出去透透氣,活動活動。”

等其他人都出去,練功房裏只剩下霍顏和柳平,霍顏想到柳平經常喜歡把自己關起來敲敲打打,便問:“柳平哥其實是很喜歡做‘坐槽’的吧?我看平時沒事兒的時候,您也喜歡玩這些鑼啊鼓啊的。”

柳平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笑容:“這些擊打類的樂器,自有它們好聽的地方。”

霍顏:“我記得咱們戲班裏常用的曲段,拍子都不是特別難。我爹和我爺爺常說,柳平哥天賦極好,所以我想不通,柳平哥怎麽會連這麽簡單的拍子都敲錯呢?”

柳平聲音淡淡,表情很是理所當然:“因為我不想那樣敲,不好聽。”

霍顏:“那什麽樣的才是好聽?柳平哥能給我敲一次聽聽嗎?”

柳平眼中燃起一種炙熱,“小姐真的要聽?”

霍顏點頭:“嗯,想聽。不過咱們班子裏都是一家人,您和朱江哥一樣年紀,叫我阿顏就好。”

柳平有些拘謹地笑了笑,也不再說話,只是悶頭将練功房裏大大小小的鑼鼓都搜羅來。所有鼓按照不同大小排成一排,然後又推過來一個架子,将所有的銅鑼整齊地挂在上面。最後又費了半天的力氣,将練功房角落的一張破桌子拖過來,上面一字排開擺上十幾個碗,再往碗裏兌上水,最後又在碗邊擺上幾個材質不同的梆子。

似乎生怕霍顏會不耐煩,柳平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光是挂那排銅鑼就挂了好幾次才成功。

霍顏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看柳平這架勢,心中有了些猜測,寬慰道:“柳平哥您不用急,咱們時間空得很。”

做好了這些準備工作,柳平這才站在那堆鑼鼓後,手握兩個小鼓槌,深吸一口氣,擡起手,在離他最近的那面鼓上,重重敲了第一下。

大概二十多分鐘後,霍顏從練功房裏走出來,不由搓了搓胳膊,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而原本應該去休息的霍老爺子,朱江和朱河,此時正站在練功房門口,目瞪口呆的表情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朱江:“阿顏妹子,剛剛裏面那是在幹啥呀?那都是……柳平一個人敲的嗎?”

朱河:“媽呀,敲得我心髒都要蹦出來了。”

霍老爺子:“沒想到一個敲梆子鼓的,還能敲出這麽多花樣啊……”

霍顏心說,她也沒想到啊,原來他們霍家班裏還隐藏着一個爆裂鼓手。

霍顏對霍老爺子道:“爺爺,我現在有個想法,但不知道可行不可行,等我今天去大帥府探探口風,晚上回來再和你們商量。”

下午大帥府居然派了一輛小汽車過來接霍顏。

霍顏帶上春巧,在如意街一衆鄰裏的圍觀中,正準備上車,卻見那司機一臉為難道:“霍小姐,五姨太還有個請求,就是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

霍顏笑道:“有什麽事,您盡管說就是了。”

司機:“哈哈,是這樣的,上回五姨太的貓很喜歡貴府夫人做的辣椒醬……所以五姨太讓我問問,這次接您過去,能不能再帶上些夫人做的辣椒醬。”

霍顏還以為是什麽事兒呢,“這有什麽不方便的,您稍等一下。”

不用霍顏吩咐,春巧就已經很有眼色地跑下車,不一會兒就提着兩個滿滿的鹹菜罐子出來。

司機很高興,知道這回辦差肯定能有重賞了,對霍顏越發殷勤,一口一個霍小姐地叫着,絲毫沒有因為她是戲班班主的女兒就看輕她。

大帥府坐落在皇城裏,以前那可是大清朝皇親國戚才能住的地方。

這還是春巧第一次進皇城呢,一路上趴在車窗邊向外面張望,剛開始坐在小汽車上時,她還十分緊張,後來慢慢膽子大了,也敢小聲和霍顏說話了。

春巧:“阿顏姐,大帥府是什麽樣呀?大帥會不會住在紫禁城裏?”

霍顏:“大帥又不是皇上,怎麽會住在紫禁城裏。”

春巧:“那……難道是王府?”

司機在前面聽得有趣,笑着解釋道:“這位姑娘,大帥府是以前的迎賓所改造的,是西式的洋樓呢!”

春巧見司機居然接過自己的話,臉一紅,不敢再吭聲了。其實她很想問洋樓是啥樣的,可是一看她家小姐那麽鎮定,絲毫不像自己這麽大驚小怪,生生忍住了。

她可不能給她家小姐丢面兒,顯得那麽沒見識。

然而縱使已經下定了決心,在車子駛入大帥府的一刻,春巧還是驚呆了。

樹陰綠地,噴泉拱頂。

那是一個普通的平民小姑娘,無法想象的奢華。

霍顏和春巧被帶進大帥府一個側院,距離帥府的主體建築有一定距離,一個小丫鬟給霍顏準備了茶水點心,讓她稍微等一下,五姨太稍後就來。

然而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見五姨太過來,春巧有點害怕了。

春巧:“阿顏姐,這怎麽沒人理我們了?”

霍顏倒是挺淡定的,大人物嘛,時間觀念也只是在面對和他們地位相仿的人時才會有。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外面一堆小丫鬟的驚呼聲。

“哎呀!快看,要掉下來了!”

“長得真可愛呢,怎麽會爬到那裏去?”

“是只小虎斑貓呢!”

或許是“虎斑貓”三個字觸動了霍顏,本來不願在帥府裏多事的她,還是忍不住放下茶杯,循着聲音找到那些小丫鬟。

小丫鬟們此時都聚集在一棵大樹下,仰着腦袋往某處樹杈看,只見那樹杈間橫着一個鳥窩,隐約可見一團灰色的虎斑毛團子趴在鳥窩裏,只露出一對貓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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