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坤角三

哈士奇在霍顏的房間內作天作地, 不僅掏空了兩個櫃子, 還撕爛了三個枕頭和一床被子,又把霍老爺子盆栽裏的土刨出來, 弄了滿屋。

這種無恥的罪行怎能輕易饒恕?!

霍顏第二天一早就到王鐵匠家打了個狗籠子,把這罪魁禍首關進裏面。

這下可好了,家裏有了一只兔籠, 一只貓籠, 一只狗籠,就差狐貍還沒有籠子了。霍顏将三只籠子并排放進前廳,陰沉的目光轉向狐貍。

狐大仙立刻表現出适當的仙氣, 伏低身體,将毛茸茸的大尾巴遮住半張狐貍臉,只露出一雙亮亮的狐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顏。

氣急敗壞的霍顏叉腰指着狐貍:“你要是也敢作妖, 明兒個也給你打個籠子。”

霍老爺子趕緊将狐貍護在身後,“哎,你以為它和你撿回來的蠢貓蠢狗一樣嗎?人家可是狐貍呢!”

狐貍就不拆家嗎?太天真了!上輩子又不是沒看過那些養狐貍的寵物播主被氣瘋的樣子。

這些毛茸茸的四腳獸就沒有讓人省心的!

等霍顏氣哼哼地走了, 霍老爺子笑呵呵地摸了摸狐貍的頭,說今天要給它煮水果羹, 去了廚房,于是前廳裏就只剩下三只動物。

狐貍給籠子裏的哈士奇丢過去一個眼神:你怎麽回事, 真把自己當狗了?

哈士奇給狐貍丢回來一個眼神:哎,控制不住啊……一變成狗形态,不刨點什麽咬點什麽就難受。

兔子盯着飯盆裏的白菜, 生無可戀地四爪朝天仰面躺下,給狐貍丢了個可憐巴巴的眼神:周可溫,你晚上給我偷個雞腿呗?

狐貍擺了擺大尾巴,給兔子回過去一個眼神:你沒聽霍顏說嗎?再作妖我也會被關進籠子裏了,現在她正在氣頭上,可不能頂風作案。

兔子唉聲嘆息,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啊!他想吃肉!!!

狗也垂頭喪氣,還是謝時那小子雞賊啊!人貓轉換兩不誤,既能變貓軟玉溫香入懷,又能變人山珍海味吃遍,即便關進籠子裏,那也是立刻就放出來,還被抱上床與美人同枕共眠。真是好事都讓他一個人趕上了!

霍顏到了稱心樓還在生氣,不過很快又覺得自己這氣生得很可笑。她難道不知道哈士奇是哈士奇嗎?所以既然領回家,為什麽還要報以幻想?之所以會成為拆家犬,那是因為人家本來是雪橇犬呀,需要在雪地裏進行大量的運動呀!你把人家關在北緯四十度的院子裏,閑得無聊當然就拆家了啊。

所以狗子有什麽錯呢?要有耐心,有愛心,慢慢教,一定能教好的!

霍顏給自己做足了思想建設,總算沒那麽生氣了,甚至覺得把她家二狗子鎖在籠子裏有點太狠心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去看它一眼,這時街上響起報童的叫賣聲。

報童:“燕京公報!最新一期的燕京公報!謝少帥揮師南下,一夜掃平河南,不日即将凱旋!燕京公報!”

而與這賣報聲共同傳到霍顏耳朵裏的,還有一陣馬蹄聲。一個士兵在稱心樓門口拉住了馬缰繩,走下來,這人和昨天那個不是同一個人,但顯然也是謝時派來的親衛。

士兵:“霍小姐,這是少帥給您的信!”

霍顏原本稍緩的神色又黑下來,她客客氣氣接過信,等士兵離開,卻連拆都沒拆便直接将信丢給了春巧,讓她找個沒人瞧見的時機把信扔了。

春巧:“阿顏姐,你不看了呀?”

霍顏呵呵冷笑,“嗯,不看我也知道裏面寫的什麽。”

春巧總覺得,她家小姐正在氣頭上,做出的決定都不理智,萬一以後氣消了又想看少帥的信怎麽辦呢?所以她暗暗将信收好,準備什麽時候小姐後悔了,再将信拿出來。

稱心樓這天的生意還是冷冷清清,期間徐金刀“無意”路過戲樓門口,還進來說了兩句風涼話。霍顏算了算收支,發現與其這麽耗着,還不如趁早關門,賠得還能少一點。

然而正當朱江朱河準備出去上板子,卻有一個人駐足在稱心樓門前。

這是個身材袅娜纖細的女子,穿着淺藕色土布中式上衣,下面穿着黑色褲子,看着像是從鄉下進城來的,打扮得再平凡樸實不過,偏偏頭頂戴了黑色帷帽,遮住了容貌,有些惹人注意。

朱河看向女子,見她不像是來看皮影的,便問:“這位姐姐,您有什麽事嗎?”

女人的帷帽微微轉動,似乎在轉過頭看朱河。

“請問,這裏是霍家的皮影戲班嗎?”

朱河一聽帷帽下傳出的聲音,立時精神一震。這嗓音一看就是有過功底,吊過嗓子的!難不成這也是個以唱為生的?

朱河:“是啊,您有什麽事嗎?還是說,要找什麽人?”

女人:“我想找你家小姐。”

朱河警惕,“您要找我家小姐?敢問這位姐姐的名號?我該如何進去通報?”

女人笑了:“我的名號不重要,你只要說,我是你們家小姐此刻特別想見的一個人。”

朱河覺得這女子神秘兮兮,但總歸不能放着不管,便跑進去,如實将女人的話轉述給霍顏。

霍顏聽了,微微一愣,自言自語道:“莫非是她?”

春巧聽得一頭霧水:“阿顏姐,你說的是誰呀?”

霍顏卻沒有回答,沉吟片刻,對朱河道:“你快将那位客人請進來,領到二層的雅間,不要聲張。”

朱河見霍顏這麽嚴肅的樣子,也鄭重起來,出門将那女子帶進稱心樓,按照霍顏的吩咐,将女人領到二層。

霍顏坐在雅間內,看到帶着帷帽的女人進來,忙站起身,仔仔細細從上到下打量她。而帷帽女子顯然也在做和霍顏相同的事,雙方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霍顏先打破沉默,“不知這位貴客如何稱呼?”

女子聲音淡淡:“貴客不敢當,倒是霍小姐,如今已是名動北平城的大人物了。”

霍顏笑:“什麽大人物,不過是生活所迫,舍得出一張臉面。”

女子也笑:“這混亂的世道,誰又不是為生活所迫呢?在下玉清風,今日得見霍小姐真容,實在萬分榮幸。”

霍顏驚訝地“啊”了一聲:“竟然真的是玉老板!”

這回輪到玉清風驚訝了,“霍小姐居然已經猜到我是誰了?”

霍顏:“實不相瞞,即便今日玉老板不來找我,我可能也要想法子去找您呢!”

玉清風:“哦?霍小姐找我做什麽?”

霍顏:“哦?那玉老板找我做什麽?”

兩人一交手,便知道彼此都是千年的狐貍,竟有些心有靈犀地同時笑起來。

霍顏禮讓道:“玉老板此來便是貴客,快坐下說話。”

玉清風也不客氣,大大方方落座,也不再和霍顏打啞謎,直言道:“霍小姐,不管是我來找你,還是你來找我,想必我們心裏都有個囫囵的猜測了,咱們也就不要耽擱時間。”

霍顏:“我也正有此意,那麽是玉老板先說,還是我先說?”

玉清風端起桌上的茶,端到帷帽內輕輕呷了一口。

霍顏也不急,就這麽噙着笑,安靜看着她。雖然玉清風只是穿着一身土布衣服,還戴了帷帽,但光看那舉止身段,便知道一定是個美人坯子。霍顏最愛美人,不論男女,顏好即是正義。

玉清風喝完了茶,才不緊不慢開口:“霍小姐,容我冒昧地問一句,稱心樓最近的光景是不是不太好?”

霍顏笑:“玉老板,這個問題有什麽好冒昧的?明眼人都看着呢,現在稱心樓已經快被對面的如意樓擠兌得開不下去了。”

玉清風:“哦,那霍小姐有沒有想到應對的法子?”

“應對的法子?今天不就來了麽?”霍顏目不轉睛看着玉清風,眼中笑意愈深,“不是……就在我面前坐着麽?”

玉清風哈哈大笑,“霍小姐果然是個妙人!原來已經猜到了我的來意!”

霍顏:“玉老板也不是庸碌之輩呀!您啊,是知道我要什麽,所以才肯登門呢。”

兩個女子又是一陣相視而笑,彼此心中都是同一個想法——棋逢對手!

玉清風笑夠了,正色道:“不錯,我今日登門,就是為了你們稱心樓和如意樓之間的這場争端。我會來你這裏唱前聲,幫你将客人從如意樓裏再搶回來!”

霍顏:“如意樓靠情`色段子吸引人,若想要将客人重新吸引回來,那我可要打着您玉老板的名號了。”

玉清風笑:“你可以打你的,但我卻不會承認。”

霍顏也笑:“這個您自然不用承認,否則今日玉老板也不會遮掩容貌而來了。若是我沒猜錯,想必是玉老板已與滿春園定下契約,不可再為其他班子獻聲的。”

要不怎麽說,和聰明人說話辦事就是舒心呢!

霍顏從來就沒覺得和人談生意是一件如此愉快的事。而玉清風也從來沒覺得和人說話這麽省心省力,她甚至不用多費口舌去解釋,對方便已經明白她所有用意。

玉清風:“看來我之所想,霍小姐也早已想到了。”

霍顏:“就是不知道,請動玉老板出山,我需要付出什麽呢?”

玉清風:“一個為人诟病的女戲子,還能需要什麽?不過是錢財這些俗物罷了。”

霍顏:“那玉老板想要開價多少?”

玉清風:“一萬塊大洋。”

霍顏挑眉:“玉老板,您這可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驚人啊!”

玉清風:“一萬塊大洋,換回霍家祖傳的如意樓,霍小姐,這筆買賣您不虧!”

霍顏也不反駁,就這麽掂量着看向玉清風,“八千塊大洋,不能再多了。”

玉清風:“成交!”

霍顏:“爽快!”

兩人再次同時輕笑出聲,雙雙端起茶杯相碰,一飲而盡。一場堪稱巨額的談判,就這麽幹脆利落地一錘定音了。

霍顏親自送玉清風離開稱心樓,玉清風對霍顏道:“霍小姐,希望我們之間的交易,能夠彼此保密。”

霍顏點頭,“這是自然,不會讓玉老板在滿春園那邊難做人。但是有一個疑問,不知道玉老板是否願意如實相告。”

玉清風:“您問便是。”

霍顏:“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不知玉老板為何願意出手相助,幫我們霍家打壓徐家,莫非也是和徐家班有什麽舊怨?”

“舊怨?”玉清風帷帽微轉,似乎看向如意樓的方向,半晌才輕聲笑道:“霍小姐只怕是多想了,能有什麽舊怨呢,我不過是乘人之危,想要從霍小姐這裏發筆橫財罷了。”

說完,玉清風向霍顏微微颔首行禮,便轉身告辭了。

“殺氣沖霄,豺狼虎豹,旌旗飄,膽戰心搖。要把狼煙掃,請了,今日丞相升帳,吾等兩廂伺候……”

玉清風邊走邊低吟淺唱,聲音雖然不高,卻将一出《長坂坡》的開頭唱出起勢。

霍顏目送那道清麗人影離去,久久未能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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