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曹氏子
002 曹氏子
阿芙以為,大概是由于在夢裏,所以自己并未摔出個好歹。
年長些的少年派人把阿芙與少女關回到原來的卧房,還從外面上了鎖。
少女躲在牆角哭哭啼啼,嘴裏不忘碎碎念:“完了、完了,這下是真的完了……我們女郎是真要成為人家砧板上的魚肉。”
阿芙則是正襟危坐在一面黑漆雙魚的銅鏡前,目不轉睛地盯着銅鏡裏的那張臉。
臻首柳眉,杏眸懸鼻,朱唇貝齒,面若桃李。
這哪裏是阿芙那還算清秀的容顏,縱然有三四分相似,因為大小形狀不同依舊千差萬別。
阿芙不可思議地擡起手,看了看那若蔥管一般纖長白皙的五指,猶豫了片刻,一咬牙,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啪”地一聲,巨響響徹整間屋室。
還在抽噎的少女突然頓住,顧不上再哭,而是茫然無措地向阿芙望去。
到阿芙龇牙咧嘴地喊着:“疼,疼疼疼……”
少女方立馬再次撲倒在阿芙面前,抱住阿芙的手,不讓阿芙再傷害自己,悲戚且鄭重地說着:“女郎,即便再艱難,你也不能想着尋死。一定會有其他辦法的!”
雖然少女說得斬釘截鐵,但她實在想不出什麽辦法,又心虛地不敢看阿芙。
阿芙卻是轉眸過來,認認真真地望着少女,厲聲正色詢問:“我是誰?”
少女聞言愣了愣,嘴巴張大,即是錯愕又滿目擔憂,剛要直起上半身去查看阿芙有沒有摔壞。
阿芙瞬間伸出手擋在自己與少女中間,重複:“我是誰?”
少女遲疑而坦誠地回答:“女郎是甄、甄宓啊,小字洛神,中山無極縣人。父親乃上蔡令甄逸,兄長是河北一帶的富紳甄豫、甄俨。”
“女郎不記得了嗎?”少女小聲地試探。
阿芙随之眉頭緊皺起來,垂眸再次看向少女,繼續問詢:“那你是誰?”
少女顫聲回答:“婢、婢子是女郎的貼身侍女香蟬啊。”
“香蟬?”阿芙重複這個名字,确定自己不認識。
她沉吟之間,少女得了機會,趕忙重新站直身子,趁着阿芙不注意,抱過阿芙的後腦,仔細地查看起來。
少女哭嚎道:“女郎,你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剛才一摔,把腦袋摔壞了嗎?”
阿芙不耐煩地想推開少女香蟬。
香蟬卻是死死地不願松手。
阿芙只能用力地去掰,有些不悅地說着:“你把手拿開,我的問題還沒問完呢?”
香蟬就只顧着嚎啕大哭。
阿芙拿她沒辦法,只能縮着脖子,讓耳朵盡量遠離香蟬的嘴巴,減少一些噪音。
等香蟬哭累了,聲音漸歇,人也沒了力氣。
阿芙一把拽開香蟬,鄭重地又問:“現在是何朝何代,在位的陛下是誰,年號又是什麽?”
香蟬人懵了懵,盡管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但還是有問有答地說道:“現、現今是後漢建安九年,陛、陛下是早年的陳留王協。”
“陛下姓劉,劉協?”阿芙言簡意赅地反問。
香蟬誠惶誠恐地擺手,想去捂阿芙的嘴,但又不敢,雙手懸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縮也不是,急切地說着:“萬不可直呼天子名諱……”
阿芙輕蔑一笑,“若這真是東漢建安年間,劉協在位,我直呼天子名諱怎麽了,外面多得是輕賤小皇帝之人。只是……”
“這真是東漢建安年間?”阿芙仍然不願意相信地湊近去問香蟬。
香蟬茫然無措,倏爾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香蟬只想哭,她家女郎到底是摔得有多嚴重,除了失憶外,竟還性情大改?其實,也不算大改,只是更膽大了些。
香蟬正猶豫着該如何把眼前的困境向失憶的阿芙形容一遍。
門外驟然傳來之前更稚嫩一些少年溫軟的嗓音。
少年帶着笑意說道:“洛神阿姊,我進來了?阿爹從邺城縣府回來,正準備接見這舊府裏所有袁氏的家眷。兄長讓我來放阿姊出去。”
門上有一陣銅鎖被擺弄的聲音,随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那個極漂亮的孩子走進來,雖然才十二三歲,但因為是曹軍中人,且目光沉靜,香蟬深怕他會對阿芙不利,立馬站到阿芙身前。
阿芙卻是毫無畏懼,先是拂開香蟬,而後又目不斜視地與少年對望,意味不明地反問:“小弟……弟弟,你阿爹是誰,你又是誰?”
香蟬驚愕地回頭看阿芙,小聲提醒:“女郎,你怎麽能問他這些?”
明明她們是階下囚,哪有身份和底氣去詢問囚禁她們的人。
香蟬扭不過阿芙,見阿芙已經說完,只能惶恐地去望那小少年。香蟬做好了準備,若是那小少年想要傷害阿芙的話,她會當即擋在阿芙面前。
令香蟬沒想到的是,小少年不僅沒惱,還一副理所當然、天真爛漫的模樣,誠實回答:“我阿爹姓曹,名操,字孟德,小字阿瞞,是陛下親封的司空。我也姓曹,名植,字子建,是我阿爹的第四個兒子,不算其他被阿爹收養的孩子的話。”
“哦對,還有,先前那個,我的兄長,他也姓曹,名丕,字子桓,是我阿爹的第二個兒子。”小少年說完,甜甜地對阿芙一笑。
香蟬則是慌極了。
這小少年自報家門就算了,怎麽連他阿爹的小字都說出來。那可是堂堂的曹操,曹孟德,誰敢稱呼他用小字?
香蟬還沒有震驚完,旁邊的阿芙突然莫名其妙地笑起來,有幾分瘋态。
阿芙拍手朗聲道:“好好好,曹操、曹植、曹丕,你還真是那個才高八鬥的曹植啊……我這到底做得是什麽春秋大夢?”
“曹子建,我能摸摸你嗎?”阿芙語出驚人。
一時間,不僅是香蟬,就連跟在曹植身後的幾位玄衣甲士全都面露不可置信。
曹植倒是依舊活潑可愛,泰然自若地笑說:“好啊。”
香蟬覺得瘋了,這倆人都瘋了。
阿芙于是扶着妝奁要站起來,但她努力半天,仍是絲毫未動。阿芙無奈地伸出手,提醒旁邊的香蟬,“你……那、那個什麽香蟬,麻煩你扶我一下。”
香蟬不明所以地伸手上去,仍不改擔憂地詢問:“女郎,你怎麽了?”
阿芙有些窘迫地說着:“腿、腿麻了。”
什麽要命的年代、古時候,竟然連凳子都沒有,還要跪坐。
阿芙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小少年曹植的近處。她撒開香蟬的手。曹植望着她巍巍不穩的樣子,更是欣然一笑。
不等阿芙自己動手,曹植已經拉着阿芙的柔荑摸上自己的臉頰。
小少年的手掌溫熱,臉也柔柔軟軟的,十分嫩滑。
阿芙這下,臉上總算顯現出了幾分死期将至的絕望。
她喃喃着:“這夢的感受未免太過真實。我是真穿越了,還是要順着這夢繼續往下走去,說不定哪天就突然蘇醒?”
阿芙欲哭無淚,沒由來地突然問了句,“你為什麽讓我摸你?”
他們只是陌生人啊。
曹植一本正經地說着:“得神女一撫,幸甚至哉。”
阿芙嘴角抽了抽,自嘲,自己是哪門子神女?真正的神女甄宓還不知曉去了哪裏,是死了,還是與自己調換身體?
阿芙愣在原地,一時沒有其他動作。
曹植便繼續牽着她的手,拉她往外走,朗聲:“洛神阿姊,快走啦,別再耽擱下去,我阿爹還等着見你呢。”
曹操要見她?
阿芙眨了眨眼,若是不管真實的處境,只繼續當這是一個夢,三國的那些歷史人物,她最喜歡的還真是曹操來着。
甄宓與曹操?
阿芙不禁想起了一些離譜的民間野史。
阿芙跟着曹植往繁茂的庭院外走去t?。她大致地記了一下路,自己約莫是住在次院的一處居室裏。門前有園圃、游廊。園圃中心還有一方涼亭。
到了外院的前堂。
曹植立馬松開牽着阿芙的手,歡呼雀躍地率先小跑進去,邊跑邊喊:“阿爹,洛神姊姊來了。”
“阿爹你信我,那位洛神姊姊真的有神女之姿。”
阿芙還沒走進去,只聽裏面響起另一個沉厚的嗓音,雖有幾分威嚴,可難掩寵溺,說道:“好了,阿爹知曉了。”
“夫人先行回去休息吧,夫人的條件待我見完那女子,會派人告訴夫人一聲同意與否。”
“不過,夫人莫要忘了,切勿得寸進尺,夫人一家的性命可都掌握在我手裏。”
這最後一句又極富威懾,全沒了寵溺與溫和。
過了片刻,曹植的聲音又在響起,“洛神阿姊,你快進來。”
阿芙亦步亦趨地走進去,與她迎面相遇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
那老婦阿芙依稀在夢中見過。
是那位真正的阿宓的姑氏。按照她們的對話推測,應當就是歷史上那位出自四世三公之家的袁紹的夫人劉氏。
劉氏望向阿芙,目光既是沉痛又是愧疚,她嗫嚅着唇形,仿佛在說:“阿宓,姑氏也是沒有辦法。”
阿芙淡淡地回看她,波瀾不驚地與她錯身走過。
到了堂下,阿芙剛擡起頭去望堂上,先前那個年長些應該就是曹丕的少年,蔑聲說着:“把低下頭去,沒讓你擡起前,不得直視司空大人。”
阿芙心想,這兄弟二人怎麽如此天差地別,弟弟十分可愛,哥哥卻不怎麽惹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