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字倉舒
009 字倉舒
阿芙與曹丕的婚期在即。
她這個即将嫁人的新婦倒是沒有很多事忙,只偶爾選選喜服的布料、樣式。
反倒是曹丕,聽香蟬打聽說,不僅要操持婚儀的諸多事項,還要盯着新房的整修和布置。
阿芙很快就要搬離現在居住的地方,去距主院更近一點的其他次院。
阿芙沒事做,就常讓香蟬翻那些提前送來給自己的賀禮,清點清點哪些比較值錢的要自己收起來,哪些用處不大的可以與曹丕分享。
香蟬剛又抱了一個沉甸甸的箱奁進來。
阿芙直着腿,坐在地上,還在翻上一個。
這一箱的東西都不十分名貴,多是藥材與補品。阿芙挑挑揀揀,選了些靈芝、人參,讓香蟬藏好,其他瓶瓶罐罐,到時候随便堆在新院子的庫房就行。
止血散、大力丸、風寒藥……阿芙看着,雖覺得不值錢,但思考關鍵時刻應當比金銀玉石更能救命。
是而,阿芙也算輕拿輕放。
她随便地一一看過,直到在一堆青白的瓷瓶下,發現一個黑色的小瓷瓶,上面的貼帛寫着“逢春藥。”
“逢春藥是什麽藥?”阿芙小聲地喃喃,揭下那貼帛仔細地前後翻看,直至在背面發現一行小字,“房事前融水服下,可利夫妻和諧”。
也就是說,是春藥、催情劑之類?
阿芙啧啧稱奇,舉着那小藥瓶,不解地詢問身旁的香蟬,“這是誰送來的賀禮,怎麽還在裏面摻了春藥?”
香蟬不可思議地看阿芙,又不可思議地看那小瓷瓶,緩緩地接過,自己也閱讀起那貼帛上的小字。
香蟬頓時小臉一紅,把瓷瓶擺到一旁,支吾着說:“大約是那些邺城的大夫們,想要讨好女郎與曹丕公子,怕曹丕公子年輕、不知事,這才送了這種藥來。”
“不過女郎……”香蟬又偷看了那瓷瓶一眼,而後驚慌地躲開,繼續說着,“婢子之前确實聽家中的仆婦說過這男子第一次難免沒有輕重。所以、所以……女郎到新婚之夜要不就試試這藥?”
香蟬說完這些話,已是由臉紅到了脖子根。
阿芙沒那麽害羞,反覺得有趣,看着香蟬忍俊不禁,想都沒想地就拒絕,“還用這藥?比起同曹丕圓房,我倒是更希望有什麽法子可以把曹丕毒暈,讓他不要碰我才好。”
“這怎麽行?”香蟬厲聲。
香蟬轉瞬便走到阿芙面前,鄭重其事地說着:“女郎只有得到曹丕公子的喜愛,這樣曹丕公子才會善待女郎,女郎才能好生地在這新司空府裏過活下去。”
“女郎可一定不能拒絕曹丕公子的寵幸!”
香蟬老氣橫秋的樣子,惹得阿芙不快。阿芙不以為然地憤憤回答:“又不是他碰了我,就一定會善待我。這世上多得是穿衣無情的臭男人。”
阿芙皺着眉頭、撇着嘴,忽而想起那日自己與曹丕打商量,曹丕警告自己的話。只有他想不想寵幸自己的份,沒有自己決定他如何對待自己的份。
阿芙覺得曹丕很可能會在新婚之夜碰自己,遂更汲汲地說着:“香蟬你說,我們就不談以後,只新婚之夜一晚,下點迷藥、蒙汗藥之類的在曹丕的酒裏,騙他喝多了,暈睡過去。讓他當日不要碰我就行,以後我會努力逼迫自己接受的。”
“好不好?”阿芙狀若哀求地向香蟬投去期待的眼光。
香蟬先是斬釘截鐵地搖頭,而後苦口婆心地再次規勸阿芙,“女郎,既然遲早都要同曹丕公子圓房,這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麽區別?”
阿芙總不能說自己第二日會想辦法把曹丕氣走。等再過幾日曹丕氣消了回來,她再謊稱自己來了月事,總之能騙多久是多久。
阿芙只好裝作委屈和難過地說着:“我一個剛剛被舊人休棄的二嫁之婦,還沒來得及從悲傷之中抽身,就要我去服侍另一個男子,我如何做得到?香蟬,你家女郎我是世家貴女,不是任人采撷的春花。”
“可是……”香蟬依舊準備拒絕阿芙。
阿芙霎時換了臉色,變得嚴肅且堅定地說道:“如果我一定要這樣做呢?香蟬,這是我的命令,不是商量。”
她如此軟硬皆施,香蟬方沒有辦法地勉強答應:“那好吧,婢子試一試能不能出去買到蒙汗藥。但若是婢子做不到,還請女郎為了婢子、為了自己,乃至是為了整個甄氏,早日與曹丕公子情好日密。”
香蟬話罷,又瞥了一眼那黑色的小瓷瓶,無奈地詢問:“是而,女郎,這瓶藥怎麽辦,要婢子放回箱奁裏收好嗎?”
阿芙想了想。她以為自己與曹丕永遠不會有用上這藥的一日,也防止曹丕會用這藥。于是,堅決地回答:“扯了貼帛扔掉吧。”
香蟬答應着點點頭。
阿芙覺着踞坐得太久,有些累,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活動着步子,與香蟬又在說:“我出去走走,你別忘了我讓你做的事情。”
香蟬無可奈何地朗聲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阿芙從院中走出去,随意地閑逛。這四周花圃裏的草木,有些着急的,已經開始打着骨朵。在滿目一半枯敗,一半嫩綠的灰翠色中,點染了許多紅粉黃白。
有幾分清雅且好看。
阿芙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水榭那邊。水榭內綢紗飄揚,正有一稚幼的少年伴一孩童在軟聲軟氣地讀書。
少年的嗓音熟悉,頗清潤,說着:“來,倉舒,你跟我讀‘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迩’。”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迩。”另一個孩童的嗓音奶t?呼呼的。
阿芙走近看了一眼。她本沒想上前打擾,奈何那小小少年眼尖非常,只随意一瞥,便注意到阿芙,登時從葦席上站了起來,小跑兩步上前,殷切地喊着:“洛神阿姊。”
阿芙不好意思地朝那小少年望了望。
小少年于是拉着阿芙的手,走回到水榭內,還喋喋不休地說着:“阿姊怎麽來這裏了?早前阿姊約我在水榭相見,我被父親叫去,只能勞煩丕兄替我赴約。”
“聽說阿姊就要嫁給我兄長為妻了?”小少年說着說着,高興起來,松開牽着阿芙的手,走到阿芙身前,轉身倒着走,詢問阿芙。
阿芙隐隐苦笑,但還是坦白回答:“是的呢,子建公子。”
這小少年正是曹植,曹子建。在這新司空府中能如此親昵喚她“洛神阿姊”的,也就這一人。
曹植倒着走,不看路,到接近石階,阿芙怕他摔倒,便拉了他一下,掰正他的身體,認真說着:“子建公子要好好走路才是。”
曹植咧唇直笑。
阿芙随意地問着:“子建公子在這做什麽呢?方才好像聽見你們在讀書,是與……”
阿芙想問是與誰。但轉瞬,她便看見了那個還坐在水榭裏的孩童。
約莫只七八歲,個頭比曹植要矮些,面上還帶着稚氣,小臉圓嘟嘟的,皮膚極白,像陶瓷娃娃。但是雙目極大、極明亮,熠熠得好像夏夜的星辰。
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比曹植還要好看。
阿芙對那孩童笑笑,孩童随之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向阿芙作揖、行了一禮。
曹植又來拉阿芙,活泛地說着:“洛神阿姊你來,我同你介紹,這位是我父親環夫人之子,也就是我的弟弟曹沖,字倉舒。”
“曹沖?”阿芙頓了頓,突然沒由來地笑問,“小公子知道如何稱象嗎?”
曹沖還沒答,曹植已是驚訝地反問:“阿姊怎麽知道我沖弟稱過象?阿姊別看我沖弟年紀小,他稱象的時候更是只有五六歲。那麽巨大的一頭象,文武百官都不知曉怎麽辦,他卻知道可以放在船上,用測水位的辦法測大象的重量。”
阿芙于是又是一愣,心道,原來建安九年,曹沖稱象這件事已經發生過了。
阿芙随之也對曹沖拱手,說了句,“失敬失敬。”既是對現在的曹沖失敬,也是對歷史上的曹沖失敬。
曹沖微微搖頭。
曹植又向曹沖介紹阿芙,“倉舒,這位就是甄洛神甄女郎,我們未來的嫂嫂。”
“洛神阿姊,以後我就叫你嫂嫂了。”曹植一臉認真地說着。
“嫂嫂。”曹沖跟着也喊了一聲,且比曹植的還要響亮。
阿芙不可思議地看向面前的孩童,總覺得這孩子是鬼靈精。
阿芙好奇地又問:“為什麽你叫倉舒?曹丕公子字子桓,曹植公子字子建,我以為你們都會以子字打頭取表字。”
“因為我的表字是自己取的。”曹沖波瀾不驚地回答。
阿芙還沒明白過來,曹植替曹沖解釋道:“因為阿爹在我們衆多的兒郎中最疼愛倉舒,所以讓倉舒自己取表字,可以舍棄子字。倉舒就覺得生在亂世,大丈夫最大的心願,當就是讓黎民百姓倉禀足而後知禮節。故而自冠表字倉舒。”
阿芙忽然明白,這哪裏還用香蟬去打聽曹操還疼愛哪位公子,這最疼愛的不就在自己眼前嗎?
能讓他自己冠字,且不用遵子字的兒子,可不是疼愛到極致嗎?
阿芙還在沉思,兩個小孩子已經一齊站到阿芙面前,畢恭畢敬地向阿芙行禮,異口同聲道:“恭喜洛神嫂嫂得覓良緣,嫁于我等兄長。望嫂嫂與兄長情比金堅、早生貴子。”
什麽,什麽,怎麽就早生貴子了?
阿芙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