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得娶卿
010 得娶卿
建安九年,二月初八,良辰吉日,宜嫁娶。
天剛蒙蒙亮,室外便傳來熱鬧的人語。
阿芙還想睡,卻已然睡不着。她輕聲喚着:“香蟬——”
香蟬緩緩地推門而來,笑說:“女郎,時辰還早呢。這曹司空特地為女郎與曹丕公子節省了迎親路上耽擱的時間,讓女郎直接從自己的院子嫁去曹丕公子的院子,女郎可以再多睡一會。”
阿芙卻是搖搖頭,從床榻上坐起身。
阿芙詢問香蟬,“我早前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香蟬聞言,朝四下望了望,見周圍的窗牖、門扇上都沒有人影,方才一邊往內室的妝奁旁走,一邊回答:“婢子買好了,刻意裝在小瓷瓶裏,方便女郎帶在身上。”
香蟬話罷,已是遞了一個黑色的小瓷瓶到阿芙的床前。
阿芙接過那小瓷瓶,仔細地看了看,外觀上與裝其他藥物的小瓷瓶無甚區別。
但正因沒有區別,阿芙又在問道:“讓你扔掉的逢春藥可扔了?”
香蟬點頭如搗蒜,回答:“婢子将蒙汗藥一買回來,便把逢春藥扔了。”
“好。”阿芙輕輕地說着,掀開若隐若現的床帳,起身走出來。因為只着中衣,她身形窈窕纖細得緊。
香蟬只望了一眼,便有幾分害羞。
已經完全長成的甄宓,不再如初嫁一般,還保留幾分稚嫩與幹癟,如今已是胸如山巒,腰如柳,小腹平坦,嬌臀緊俏。
香蟬低下頭,阿芙又在說道:“替我梳洗、穿衣吧,再準備些糕點、香茗,我們吃過早飯,媒妁她們也該來了。”
香蟬恭順地稱着“諾”,随後,慢慢地退出內室,再轉身走出外室。
到媒妁等人來的時候,阿芙已經吃得七八分飽。剩下的一二分沒吃,是不想讓圓鼓鼓的肚子把喜服頂起來。
張妪傳喚侍女們來為阿芙加衣。除了內裏的亵衣,罩在身上的中衣。在中衣之外還有三重衣,一重白色右衽交領,一重纁紅右衽內襯,最外面才是绲着墨邊的赤色婚服。
婚服以墨色為邊,赤色為主,上繡金凰銀雀,這是阿芙親自挑選的樣式。
在漢代,墨黑仍然是主要的配色。但阿芙作為一個穿越者,還是更偏愛喜慶的紅色。既然黑色抹不去,就讓大片大片的紅色占據主要位置。
赤色顯白,一套喜服加身,襯得阿芙膚若白雪。
再施以薄粉、描摹黛眉、暈染腮紅,阿芙面容精致得仿佛沒有一絲瑕疵。莫說是別人看了,便是阿芙自己望着鏡中,也不由得失神。
姣姣神女,靡顏麗兮。
光是梳妝打扮,已經費去了一兩個時辰。到朝陽撥開雲霧,完全懸挂于中空,院外傳來趙媒妁的嬉笑聲:“曹公子來接新婦了——”
這一聲,張妪立馬拿起手邊的纨扇塞進阿芙手中,急切地說着:“女郎快些遮面,莫要叫新郎君将這芙蓉面看了去。”
阿芙覺得有趣。這早些時候,還沒有蓋頭,但為了不讓新娘露出面容,會用團扇或者流蘇絡子遮臉。
自己這也算是辦了一場完全中式的婚禮吧?
阿芙笑嘻嘻地将纨扇擋在臉前,垂眸,還能看見纨扇上絹絲的紋理,以及繡着栩栩如生的連理枝。
而後院中的聲音越來越近,到門首處更是鼎沸。
有人在以言語戲谑曹丕:
“這都到了新婦門前,子桓你怎麽還不破門而入?”
“子桓,你莫不是害羞了?”
“都聽說這新弟妹美至甚哉,子桓你不會是不想讓我們看吧?”
“兄長,你倒是快些敲阿嫂的閨門啊!”
這最後一句像是曹植與曹沖異口同聲說的。
外面曹丕的嗓音雖然依舊清冷,但是語氣中夾雜着無奈與喜悅,回答:“好好好,你們竟是比我這新郎君還要着急。想讓我破門,你們倒是散開些,給我留點位置。”
随後,又是一陣哄鬧,門上傳來了有規律的輕敲聲。
張妪在屋內笑問:“何人敲門?”
曹丕朗聲答:“沛國谯縣曹氏子曹丕特來迎娶我婦——”
“既是公子迎親,當說些吉利話,叫新婦同意開門才行。”張妪又在說道。
門外開始七嘴八舌,最後由曹丕再次敲門,邊敲邊說:“河北甄氏女,洛神降凡塵。容貌嬌且麗,郎君日夜思。今日良緣締,生生不相離。若得新婦憐,我心無轉移。”
外面又是一陣哄笑。
阿芙聽得美滋滋的,一時竟是忘記開口。
直到門外的那群人又在調侃曹丕:
“子桓,你這說得還不夠,新婦不太高興啊!”
“新婦莫不是後悔了,不願嫁你?”
“弟妹,你再刁難刁難子桓。”
“嫂嫂,你快說話啊!”
阿芙這才提了提嗓子,認真地回答:“盡如郎君所願。”
阿芙的嗓音柔柔軟軟的,算不上甜糯,卻另有一種若缥缈雲霧輕撫人心的悸動。
外面的人群興奮起來。張妪到門邊,緩緩地将門扉打開。門剛露出一條縫,立馬就被蜂擁的人群沖散。
曹丕被直推到阿芙面前。
阿芙坐在葦席上,悄悄地擡眸望曹丕。俊逸的少年,一身昂揚之氣。因為身着紅黑色,又多了幾許沉穩與意氣風發。他劍t?眉淩厲,鳳目如炬,不知為何,阿芙看得久了,竟覺得面上發熱。
此時,曹丕向她伸出手。
阿芙又垂眸望向眼前那寬大纖長的五指。很漂亮的一只手,秀氣,但又不會過分柔美,掌心與指尖的薄繭似乎是常年練劍、握筆留下的痕跡。
阿芙遲疑了片刻,将柔荑搭在曹丕的掌心。
少年輕輕一握,溫暖與略微的粗粝感傳來,雖然皮膚稚嫩,但足以讓人覺得安心與可靠。
曹丕扶阿芙站了起來,阿芙就由曹丕牽引着去往前堂。
一路上都是前來觀禮的賓客。稍小一些的孩童們,跟在曹植和曹沖身後,到處跑竄着。除了許多小子,還有不少女娃娃。
他們甚至跑到了阿芙與曹丕面前。
曹植和曹沖來不及阻止他們,剛發出一個“別”,曹丕便冷聲斥責道:“都一邊去。”
他眼神銳利,叫貪玩的孩童看見,立馬瑟瑟發抖。
孩童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另有一個嗓音疏朗的少年,一把将他們攔過,抱着讓開前路,順便不忘調笑道:“都說了讓你們不要随便惹丕兄,丕兄惱怒起來與夜叉無異,走走走,都跟着彰兄我走。”
阿芙有稍微瞥那少年一眼,依稀間看到些許棕黃的毛發。
但由于視野受限,阿芙也并非好奇不已,遂沒看清那少年正臉,也不知那少年是誰。
阿芙專心地與曹丕走入前堂。
前堂上已經坐着高高在上、一身绛紅深衣的曹操,與另一位依稀穿着杏黃直裾、身形勻稱的中年婦人。
有司禮者唱道:“跪、拜,行三叩之禮——”
“一叩首,敬天地。”
“二叩首,孝父母。”
“三叩首,夫婦同心。”
阿芙與曹丕一一地按照司禮者的說法,朝着天地、高堂和彼此叩首。
司禮者又道:“禮成——”
前堂的婚儀倒是又快又少,及入了新房,大半的賓客都被阻攔在外,只餘司禮的幾人,與曹丕的幾位親眷,還有阿芙的貼身侍女香蟬陪同。
在司禮的主持之下,阿芙與曹丕又接連行了沃盥、合卺與結發之禮。
直到禮畢,阿芙和香蟬被留在居室。曹丕會先外出招待賓客,等賓主盡歡、天色見晚,曹丕才會回到新房,與阿芙度過這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
曹丕剛一出去,把門帶上,阿芙便将手中的纨扇丢到床邊。她覺得頭上的發髻和冠子重,還紛紛都想拆了。
香蟬趕忙阻止,嗔怪:“女郎可不能在新郎君回來的時候素面以對,這于禮不合,也恐叫新郎君見怪。”
阿芙無可奈何地停下手。
香蟬遺憾地又道:“對了,以後怕是又不能喚女郎為女郎了。女郎從前教過的,女郎嫁人之後稱作夫人。”
“夫人,你餓嗎,累嗎?要婢子去給你弄點吃食,或者捏捏腿腳嗎?”香蟬緊接着便靠近阿芙,要上手。
阿芙擡手阻止她,只道:“其實不累,也不算餓。但是我們沒什麽要緊,曹丕卻未必。他肯定在酒宴上吃不了什麽東西。”
“香蟬。”阿芙鄭重一聲,接着又道,“命廚房去做一桌好菜,送到新房來。畢竟,曹丕以後是我們的新倚仗,我們要對他好點。以及,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曹丕做。”
阿芙捏了捏袖籠裏光滑的小瓷瓶。
香蟬恍然大悟,但又有些許踟蹰,猶豫着說:“夫人當真要如此?若是不小心被公子發現,只怕要吃苦頭。”
阿芙想了想,無奈地答:“總好過坐以待斃。縱然被發現,也不至于捅到曹司空那裏去。只要曹操不知道,曹丕又不能殺了我們,頂多是對我厭惡至極,我還巴不得他厭惡我呢。”
“再再不濟,真被曹操知道了,我就主動求饒、妥協好了。”
實在不行,曹操若是真的要殺自己。阿芙就當是提前結束這場夢。不是說,一旦在夢裏死亡就會立馬回到現實嗎?
阿芙做好了打算,表情堅定。
香蟬不能違抗阿芙,只能按照阿芙的吩咐,亦步亦趨地離開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