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夜說話
047 夜說話
阿芙與曹丕躺在一起, 因為地方狹小,夜又靜得可?怕,偶爾響起蟲鳴獸嘯, 或是巡衛的将士身上衣甲的摩挲聲,都讓阿芙有些睡不着。
她也不敢大動、翻身, 怕與曹丕有多餘、不必要的身體接觸。
好半晌之後,阿芙無?奈地試探性開口:“曹子桓, 你睡着了?嗎?”
曹丕本不想?理她, 但過?了?一會後,還是閉目,随意地回答:“嗯?”
阿芙繼而側過?身來,因為側身可?以拉遠她與曹丕的距離,讓她稍微看?全?一些曹丕。
阿芙緩緩地提問:“你讨厭曹沖嗎?”
曹丕似乎沒想?到阿芙會問這個問題,睜開雙目怪異地瞥了?阿芙一眼, 接着想?都?沒想?地就斷定?,“讨厭,讨厭至極。”
“可?是倉舒說,你并不讨厭他, 只是嫉妒他……”阿芙說到“嫉妒”兩個字,曹丕的眼神仿若要吃人, 阿芙趕忙改口,“豔羨他,豔羨他能得到父親毫無?保留的疼愛, 有點不想?面對, 就刻意裝作厭惡地遠離他。”
曹丕默然着, 不說話了?。
阿芙也沒追問這個問題,換而提起下一個問題, 道:“那你讨厭曹昂嗎?”
曹丕的眼色更是怪異,冷瞋着阿芙,汲汲地反駁,“怎麽可?能……”
而後,他的目光變得幽邃,繼續說道:“我幼年之時,除了?昂兄與元姊沒有比我更年長的手足。我只聽阿娘告訴我要如何做兄長,卻不知被兄長疼愛是什麽模樣?。還好有昂兄。就像子文說得那樣?,昂兄拿我當?作親弟弟。他會每次出征給我帶當?地的物什,陪我練劍、比試,教我讀書認字,告訴我這高門闊府之外是什麽樣?子,會承諾等我再?大一點就帶我出門見識。”
“他都?做到了?,我十歲能上戰場,若說無?他對父親勸說,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答應他的,一件都?沒有做到。”曹丕深吸了?一口氣,又在說,“臨出征前,我還可?笑地在同他揚言,此?番出征宛城帶上我,我一定?能保護他和父親平安。”
“結果……想?必,你也知道。”曹丕說完,自?嘲地笑笑,完全?地正過?身去,平躺着,雙手枕在自?己的腦後,擡頭、縱目望那茫茫一片的營帳頂。
阿芙想?安慰他,又不知該說什麽,只虛虛地将手搭在他裸露在外的小臂上,以示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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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斂了?笑意,繼續又說:“當?是時,我們奪下宛城,全?軍上下都?很高興。張繡領手下部衆前來犒賞三軍,我們飲酒作樂、相談甚歡,就連我都?喝得半醉。這時,那些前來犒賞我們的降軍,突然拔刀,第?一個殺害了?勇猛無?雙的典韋典将軍。營帳中響起驚叫之聲。有人拉着我跑,可?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昂兄倒在我面前,拼命地推着我,催促,‘子桓快走,如果今日為兄與父親都?折在這裏?,那麽你将是曹氏唯一的希望’。”
“我一個十歲的孩子算是哪門子希望。”曹丕凄凄然地說着,“我看?着昂兄死在我面前,甚至可?以算是為了?救我才死在我面前。而我沒有陪着他同生共死,選擇了?跑。我為我的卑劣而羞愧,但是更讓我羞愧的是,過?去這麽多年,我竟然慶幸我當?年選擇活着。”
“所以,為什麽死的不是我呢?那我就不用做選擇。”曹丕再?次轉眸望向阿芙,已是雙目睜大,滿眼晶瑩、濕潤。
阿芙被他問得愣了?愣,而後真誠回答:“你本就應該選擇跑。你能活下來并不是仰仗誰,或者背棄了?誰,而是你足夠命大與幸運。”
“那你們兄弟遭難的時候,父親就不在嗎?”兩個孩子,即使那時的曹昂已經不小,但是他命殒了?,剩下的曹丕是個完完全?全?的旬歲稚童。阿芙對此?十分不解。
曹丕的面上有一瞬的疼痛難忍,在晦暗的光影下并不真切,他難以啓齒,但最終還是開口:“即便我今日不告訴你,這件事你随便問誰,也是人盡皆知。父親自?然不與我們在一起,他要了?宛城張繡的寡嫂來寵幸。食色性也,果然是食色性也,誰又能忍受自?己的城池被奪,還要犧牲寡嫂被敵軍欺辱?”
“好在宛城一役損失慘重?,父親此?後不再?随便寵幸女人,而是能帶上母親就會帶上,若是不能帶上也會盡力隐忍。至少,我們再?不會因此?而戰敗。”曹丕說完曹操的錯處,又急忙地替曹操找補,說了?此?事之後曹操的變化與改善。
阿芙想?起,曹操在曹丕生氣後,來規勸曹丕那日,與曹丕說要向前看?,曹丕若是一直自?責,更是在責怪他這個做父親的當?年色/欲熏心。
阿芙覺得,曹操說得果然沒錯。這也是曹丕與曹操不一樣?的地方,正因為曹丕敏感?,他才會一直自?責。他雖有曹操的心狠卻做不到在出事之後,只要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就能立馬釋懷。
阿芙輕拍了?拍曹丕的胳膊,故作輕松地安慰道:“其實,我也覺得你沒必要再?自?責下去。曹昂既然拿你當?作親弟弟,那麽他是心甘情願救你,讓你走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得好。當?然,也不是要你忘記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之你別太難過?了?,斯人已矣,往事不可?追。”
曹丕側着頭,依舊在看?阿芙,看?她拍自?己、沒有規矩的手,看?她側躺着同情地注視着自?己。雖然阿芙的安慰毫無?安慰的作用,但她能心平氣和、還安慰自?己,曹丕覺得在其他方面也算有被安慰到。
至于曹昂的這件事。這世上有的痛苦是任何人都?沒法安慰、疏解的,也永遠不可?能疏解。
曹丕反手抓住阿芙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柔荑,拉扯着迫使她靠近自?己懷裏?。也沒什麽其他的意思?,就是想?逗逗阿芙,以及此?時此?刻,他想?抱一抱阿芙。
但是,阿芙如臨大敵地擡手抵擋在二人的身體中間,生硬地轉移話茬道:“說來,曹子桓,我們一路行軍,為什麽要在荊州城外突然停下來駐紮?”
阿芙邊用問題吸引曹丕的注意,邊自?己掙脫曹丕的鉗制,就算掙脫不了?,她也得了?空往另一邊的床沿挪去。
曹丕淡淡地看?她,回答:“因為我們要等,等荊州城內傳出荊州牧劉表的死訊。劉表一死,荊州內亂,到時候奪取荊州,自?然能不戰而勝。”
阿芙覺得不對,當?即疑惑地反問:“你們就确定?荊州牧劉t?表這幾日會死嗎,他都?病了?這麽多年,萬一依舊只是纏綿病榻呢?”
曹丕似笑非笑,胸有成竹,“劉表的身體狀況自?然會由潛入荊州城中作為大夫的細作告訴我們。”
“細作?那我們軍營中也有荊州的細作?”阿芙還在往後退,依舊裝作認真地詢問。
曹丕稀松平常地繼續回答:“不僅是荊州的細作,還會有東吳、西蜀的。荊州城中也同樣?。說不定?,我們軍營中還隐藏着你們舊袁氏表面臣服,內心實則想?要報複老臣。”
什麽意思??這麽多勢力嗎?
阿芙不禁鄭重?地又問:“那你就不擔心我是袁氏的細作,表面嫁給你,實則在找機會殺了?你?”畢竟自?己的身份是最明顯,也是最好安排的。
曹丕不以為然,“若是以你當?細作,太明顯了?。與其懷疑你,不如懷疑你身邊那個叫做香蟬的侍女。既是細作,就要既隐蔽又順理成章。”
“你們不會真懷疑香蟬吧?”阿芙有些擔心地反問,甚至想?坐起來。
曹丕還抓着她的手,按着她,不讓她起身,說道:“你放心,縱然從前懷疑過?你們主?仆,如今已是不懷疑了?。你誕下叡兒,又脾性如此?尖利基本毫無?可?能。你那侍女也不像是個聰慧的,她這麽些年也沒做過?什麽打聽、遞出消息的事情。”
阿芙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奇思?妙想?、思?維跳躍,情不自?禁又道:“假若,我是說假若,劉表察覺出誰是細作,故意放出自?己病重?将死的消息。到時候假死傳出死訊,引你們入城,待你們成了?甕中之鼈再?一舉殲滅,該當?如何?”
那網上、電視劇裏?不就常有反轉又反轉,再?反轉的戲碼?
阿芙以為自?己的擔心還是有道理的。
曹丕被她的這種猜測說得一愣,逼近她,沉吟道:“你這倒是提醒了?我,要提防由此?疏漏。不過?行軍打仗、陰謀詭計,能成,除了?是有過?人的智慧,還要有足夠的運道。自?己的計謀會不會被敵軍勘破,才是計謀成敗與否的關鍵。”
“看?來夫人知道得不少,能想?出這等假死圍殲的計策。”
阿芙覺得曹丕距離自?己還是很近。
她繼續要往後退,但是一個沒注意,半個身子一空,整個人直直地就要往床下墜去。她驚呼一聲,已經準備好要重?重?地摔在地上。但是那只一直抓着自?己的手猛地使力拉了?自?己一把。
阿芙慶幸自?己沒摔下去。
然而,她回過?神來,已是緊緊地貼在曹丕懷裏?。曹丕就勢拉着她,逼她與自?己緊貼、相擁,并且告訴她,“床榻就這麽大點,你要是想?退開,估計又得掉下去。”
阿芙覺得不對,先前他們側躺着,中間還是有點距離的。
她剛想?反駁,曹丕按着她的後腦勺,不容置疑地說着:“好了?,不要再?閑扯了?,趕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