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植弱冠
066 植弱冠
阿芙、曹丕, 就連才八歲的曹叡，都不禁擔憂地望向卞姝。
卞姝也向曹操那邊瞧了一眼，而後, 波瀾不驚地轉過眼眸，扶着阿芙往前?走去。
一邊走, 卞姝一邊詢問：“近來飲食、睡眠可還安好？六個月的胎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好在比于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要安穩得多。”
阿芙一一笑着回答：“都還好。趁着它現在還不是很重, 我得抓緊時?間休息、睡覺才是, 到它再大點怕是睡也睡不好了。”
阿芙話音剛落，那邊曹操也望見了他?們一家四口，轉瞬與身旁的環媗念叨了幾句，又摸了摸女兒曹憲的頭，而後三步并作兩步地趕到他?們旁邊，擠開曹丕的位置, 與卞姝并肩。
曹丕便樂得過來半扶着阿芙。
曹操欣然地喚了一聲：“阿姝。”
卞姝卻是先沒理?他?，之後過了半晌，方才一副恍然的模樣，說着：“丞相到了？怎麽沒讓環妹妹繼續陪着一起？這距離登臺還?有好幾步路呢。”
曹操讪讪直笑, 打量着卞姝冷漠的神情，趕忙解釋：“無論登臺還?有多遠, 這哪有丞相不與正妻夫人走在一起的？環兒她?不過是恰巧趕上了我的車駕，我們才一道來。我還?要?怪阿姝你呢，走得太早了。”
卞姝似笑非笑, 既不反駁, 也不回答。
曹操就繼續讨好地道：“阿姝今日打扮得明豔, 這杏色的蟬紗絲絹裙最是襯你的膚色和美貌。”
卞姝一路莞爾，任曹操說什麽都置若罔聞。
阿芙在旁邊, 由曹丕牽着曹叡，陪着走，漸漸覺得氣氛不太對，稍落後了一些。待卞姝與曹操不察，阿芙小聲地與曹丕說道：“看來父親還?沒昏聩到要?在群臣面前?不顧正妻，只寵如夫人。”
曹丕嗔怪地瞥了阿芙一眼，似乎是在責備她?怎麽能如此私自評論長輩。但轉瞬，他?亦是說道：“父親再是寵愛環氏也分得清場合與親疏。自當?年宛城那一敗，父親便鮮少?在女人身上栽跟頭。”
對曹操來說，宛城一敗，喪子、喪臣與之後因此失妻之痛，足夠曹操銘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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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銅雀臺下的石階前?，曹操突然主動去牽卞姝。卞姝雖然不情願，還?掙紮了片刻，但最終還?是與曹操執手?，夫婦二人一步一階地往高臺之上走去。
阿芙和曹丕跟在後面。阿芙先是擡頭，縱目望這高臺的全貌。高若十丈的巨大樓臺，百十來級的石階仿若望不見盡頭。最高處的殿宇樓閣只稍微露出?一些青磚黛瓦的飛檐與雕梁畫棟。
氣勢之磅礴、建築之恢弘，實在是已然見慣古代?低矮平房的阿芙在此朝此代?之前?從未感?受過的。
阿芙她?震撼于此，但更?令她?無奈的是，“我要?走完這百十來級階梯不得累死？別走到半路滾下去，孩子沒了，人也沒了。”
阿芙話音未落，身後突然轉來一聲輕呼，極恭敬地說着：“請甄夫人上步辇。”
阿芙不可思議地看向身後，身後一個仆從領着四個壯漢正扶着一個簡單的步辇緩緩地落在地上。
阿芙高興地看曹丕，又高興地看向已經走遠幾步的曹操和卞姝。曹操和卞姝回過頭來，曹操望着他?們笑道：“阿宓、丕兒，你們夫婦二人慢慢上來，不着急，遲了晚宴不要?緊，可千萬別傷了我的寶貝孫兒。”
曹丕欣然地應“是”。阿芙在曹丕地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坐上步辇。而後擔步辇的人一步一穩地擡着阿芙至高臺的開闊處。
放阿芙下來之後，那仆從複恭順地說着：“待到離開時?，我等還?在這裏迎候甄夫人。”
阿芙感?激地對他?們說道：“多謝。”随後，才跟着曹丕歡愉地前?往銅雀臺的大殿。
銅雀臺分一座主樓和兩座次樓。主樓高百尺，為中間大殿。主樓與兩座次樓之間各架設一彎長橋。
此時?，衆臣來參觀銅雀臺，在啓宴之前?都是自由行走。只見大殿內、長橋上皆是人煙如織。
阿芙望着好奇，也想往高處爬，曹丕只道：“你忘記你是怎麽上來的了？這爬高于你、于孩子都是不利。我們今日就先在一層大殿看看，待你把孩子生下來後，我再帶你來走遍、看遍這整座銅雀臺。”
阿芙難免失落，但又因為日後還?有機會?，複地高興起來，與曹丕約定，“那就說好了，日後等我生完孩子，你要?是不帶我來，你就是小狗。”
曹丕忍俊不禁，“好，我不帶你來我是小狗。”
三人步入大殿內，也未等一會?，曹操到了，稍準備片刻，便是開宴。于宴飨之上，曹操和卞姝上座，曹丕和阿芙次座，之後才是曹彰、曹植等曹氏子弟一字排開。曹氏子弟的對面是文武群臣，夏侯惇、曹真，荀彧、荀攸和司馬懿等人。
司馬懿的位置猶為靠後，若不仔細瞧，甚至一眼瞧不見他?。但他?又氣質獨特，在遠處的群臣中一瞬入眼。
曹丕和司馬懿使了個眼色，司馬懿笑意?盎然，略對曹丕舉了舉手?中杯盞。而後觥籌交錯，整個大殿之內好不熱鬧。
曹操酒至半酣，突然來了興致，又在尋衆人賦詩。這次，曹操倒是立馬就注意?到了長子曹丕，笑着喚道：“丕兒，如今銅雀臺落成，這中原北地又還?算安寧和樂，今日群臣歡聚，不如你來作詩一首？”
曹丕對于曹操能第一個點名自己，已是十分高興，自然不會?拒絕。于是沉吟了片刻，緩緩地開口：“乘辇夜行游，逍遙步西?園。雙渠相灌溉，嘉木繞通川。卑枝拂羽蓋，修條摩蒼天。驚風扶輪毂，飛鳥翔我前?。丹霞夾明月，華星出?雲間。上天垂光采，五色一何鮮。壽命非松喬，誰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終百年。”
曹丕吟罷，期待地望向曹操，等待曹操的評價。曹操聽着，思忖了一會?，而後拍掌大笑道：“好，好一個‘t?壽命非松喬，誰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終百年’，今夜确實是極開心，讓人忘卻時?間的一瞬。”
“我這兒子都作完詩了，堂下的你們誰繼續啊？”曹操目光一一掠過堂下文武大臣，先對一衆武将說道，“元讓、子丹，我知道你們不善這些。”而後又望文臣，“文若、公達，你們不試試嗎？”
荀彧和荀攸叔侄皆是搖頭。曹操只能去找自己熟知的那些善于寫?詩屬文的幾位：“王粲王仲宣、應玚應德琏、劉桢劉公幹，你們呢，總也不會?作不出?一首詩來吧？”
曹操此言罷，那個王粲王仲宣，是阿芙之前?見過次數最少?，早前?随着荊州劉琮才投靠曹操的未來建安七子之一的年輕人，瘦瘦的臉，笑說着：“丕公子這詩都作了，有珠玉在前?，我等怎好再丢人現眼？主公還?是放過我等吧。”
曹操笑嗔王粲，“你可別以我兒曹丕為搪塞。他?雖是你們的少?主公，但真論文采詩學未必比得過你們。”
雖然曹操是在謙遜地貶低曹丕，但是他?提前?居然說出?一句曹丕是他?們這些群臣的少?主公，曹丕也就完全不在意?曹操說他?文采詩學不足的事情，不僅沒露出?不憤，反還?更?愉悅地笑起來。
阿芙望着曹丕的樣子，只覺得他?表現得也太明顯，也太好哄了。
曹丕點點頭，自言自語地應和着：“是。在文采詩學我确實未必比得過幾位先生。”
但他?喃喃自語還?沒說完，此時?，曹氏子弟的那邊，稍靠下位的曹憲身邊，環夫人環媗站了起來，與曹操拱手?說道：“雖然我的兒子曹沖不在了，我無法舉薦他?為丞相作詩。但既都是丞相的兒子，也就不分誰是誰生的。妾早聽聞卞夫人之三子曹植文韬武略、才學過人，既然旁人不敢駁丕公子這珠玉，不如讓植公子來。他?們是手?足兄弟，即便出?丕公子之右，想來丕公子也不會?介意?。”
環媗說着，目光挑釁地向曹丕這邊望來。她?雖然知曉自己的兒子曹沖死于疾疫，但也聽別人說了，是曹丕這個做兄長的照顧不周所致。乃至曹丕就是有意?想讓曹沖死，才找人過病氣到曹沖身上。
她?雖然沒有兒子，無法再與曹丕争什麽。但是比起自己的兒子和曹丕争，看他?們一母同胞內鬥不是更?叫人心情愉快嗎？環媗就要?做那只推他?們手?足兄弟走向對立的手?。
曹操一瞬間，沒想過環媗會?有其他?的心思，只客觀地覺得她?說得很對。真要?論文采詩學，這在座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不論是曹丕，還?是王粲、劉桢之流，都比不上自己的兒子曹植一個人。
曹操當?即又點曹植的名諱，“植兒就你了，今日無論如何，得繼你丕兄之後，作出?一首詩來。”
曹植聞言則是為難地看向曹丕，果?不其然，他?阿兄曹丕的面色一瞬變得冷凝。曹植本不想作詩，讓自己的兄長難堪。但就在他?開口之前?，阿芙悄悄地不停撫着曹丕的手?臂安慰，“不氣不氣，我們子桓不氣哈，不過作一首詩罷了，還?是子建作，有什麽好生氣的。就算再好，那也是我們子桓的親弟弟。”
曹丕望着阿芙奇怪的安慰方式，原本還?隆盛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他?好笑地睨着阿芙，繼而開口，解決曹植的為難，“子建的詩，我這個做兄長的也想聽聽。”
曹植這才換而開口作詩道：“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參差。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潛魚躍清波，好鳥鳴高枝。神飚接丹毂，輕辇随風移。飄飖放志意?，千秋長若斯。”
曹植還?特意?接上了曹丕的那首詩，順着曹丕詩的意?境和設定也作了自己的一首。作完這詩，曹植高興、俏皮地向他?丕兄眨了眨眼。
曹丕笑意?更?甚。他?就知道他?的親弟弟、他?看着長大的曹植，不會?真的駁了自己的面子。
可環媗又在說道：“妾倒覺得植公子這句‘飄飖放志意?，千秋長若斯’比丕公子的那句‘遨游快心意?，保己終百年。’要?好。今日這等歡快的時?光，又何必在意?壽數的長短，與其擔心自己年歲大、活不過百年，還?不如像植公子一樣只天真地期待一千年之久。”
環媗刻意?說了“年歲大”三個字，這叫坐在高位上的頭發已經大半花白的曹操露出?不悅來。曹操仿佛是在赤壁一戰後突然老的。五十多歲的年紀，又有頭疾在身，誰知道他?還?能活幾年。就算他?快死了，也輪不到曹丕這個做兒子的期盼他?死、好繼承他?的位置。
曹操冷冷地瞪着曹丕。
環媗裝作不明所以，狀若恍然的模樣，突然明媚一笑，又道：“說來，植公子今年也該弱冠了吧？丞相真有福氣，這長子曹丕才德出?衆，三子曹植更?是文采驚世。不過，妾倒覺得至少?在寫?詩屬文上，植公子更?像丞相呢。”
“環媗，你在胡言亂語什麽？”聽多了環媗的意?有所指，卞姝坐在曹操身邊，冷冷地喚環媗全名，提醒道，“無論丕兒還?是植兒都是丞相的兒子。植兒像丞相，丕兒也很像。況且他?們是手?足兄弟，丕兒日後自會?照顧植兒，在植兒弱冠後重用于他?。”
環媗順着卞姝的話道：“阿姊說得對，正因為都是丞相的兒子，還?都是嫡出?，丞相才不能厚此薄彼。”
卞姝又在提醒環媗，“環妹妹哪裏的話，這何止植兒、丕兒都是丞相的孩子，就連憲兒也是啊。妹妹如此替植兒操心，實在令我這個做阿姊的感?動。既如此，待憲兒長大，我這做嫡母的定要?為她?尋門好的親事以報答妹妹。”
卞姝有意?以曹憲威脅環媗，環媗當?即抿唇、閉嘴，面如死灰地坐了回去。
可她?離間曹操、曹丕父子目的已經達到。曹操想了想，沒說其他?的，只複地笑起說着：“環兒不說，我差點忘了，植兒也弱冠了，往後也是能替為父分憂。不過為父老了，可能沒法認真教你。楊修、丁儀，你們都是世家之後，頗有才德，之後在丕公子身邊還?需多幫襯一些。”
殿下當?即有倆人齊齊應聲：“是。”其中一人着寬袍廣袖、姿容出?衆、眉眼恣肆，笑得格外神采飛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