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鴻門夜宴
我至今也記不起來自己是怎樣回到帳子裏的。只模模糊糊的記得,那天我回去之後,紫衣和綠珠都大吃一驚,趕緊跑過來給我洗澡暖身子,然後我渾渾噩噩的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便病了。那時,我處在人生最重要的關口,在我面前有兩扇門。一扇門打開後,呈現在眼前的是春暖花開,還有紮哈羅那充滿暖意的笑臉,而另一扇門的世界裏則一片冷寂。那裏正在刮大的暴風雪,沒有人,沒有火,我感覺的自己随時會被凍死。
我緊緊地拉開第一扇門的門栓,正準備踏入,但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處在極寒的冷雪之中。那裏面一片荒蕪,沒有生氣,有的只是獰笑和犀利的尖叫聲。我努力的奔跑着,想要趕快逃出這裏,找到一個溫暖的所在。但是,我終究是失敗了。我被冰封在了一個雪山,渾身僵冷,臉色發青,幾次想要喊救命,但是卻只能幹巴巴的張着嘴,發不出一點聲音。我要死了!這是我當時腦中冒出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念頭。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我發現覆在自己身上的冰雪漸漸開始融化,前面甚至還有一團火在燃燒。我艱難的移着步子向那團火接近,就在快要成功的時候,那團火中其中一束鮮紅的火苗向我撲來,我整個人頓時跌入了萬丈深淵。。。。。。
我慘叫了一聲,醒了過來。當我模模糊糊睜開雙眼的時候,卻看見了紮哈羅那一張溫和剛毅的面龐。原來我是在做夢,我長長舒了口氣。此時,紮哈羅正拿着巾帕為我拭去額上的汗珠。他看見我睜開了雙眼,頓時喜笑顏開道:“你終于醒了!你一直發高燒說胡話,都已經三天了!”
三天了!原來我睡了這麽久!“你想吃什麽?我叫紫衣她們去準備!”紮哈羅見我臉色蒼白,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旋即問道。
我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過了一會兒,紫衣拿着臉盆進來了,見我醒了很是高興說道:“姑娘可算醒了!王爺和我們都急死了!高燒一直不退,連大祭司都沒轍了。。。”說着接過紮哈羅手中的帕子,又換了一條熱的來。
紮哈羅給我敷上了熱熱的帕子,我感覺的暖和了些,便沉沉的睡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了。**到處打量着,帳子裏沒有半個人。紮哈羅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帳子雖然黑沉沉的,但是我卻一點也不感到害怕,更多的是感到一種莫名的悵惘。我腦中無數次的回憶二哥對我說的話,還有那塊司南玉佩的事。我也知道那很可能是千真萬确的,但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卻一點也不恨紮哈羅。經過那天的愛恨交加,現在反而心裏很是平靜,感覺那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顯得那麽不真實。本來我以為自己再次醒來看見他那張臉一定會狠的牙癢癢,可我沒有。醒來發現他不在這裏,我更多的感到的是一種失落和孤獨。
我是個卑鄙不知羞恥的人,對嗎?我在心裏反複這樣告訴自己。然後我又想到了父親和哥哥的慘死,金陵失陷那天的情景,還有那天夜裏自己聽到的紮哈羅和惠宜大妃談話的情景。這一切的一切,一直在我的腦袋裏揮之不去,我開始努力培養自己對紮哈羅的恨意。我想方設法将他想象成一個虛僞的狡詐的人,認為他在我面前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從來沒有過半點真心。而且,我也在心裏不停的告訴自己,一定要替父親和哥哥報仇。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漸漸睡去。隔天起來,感覺身子好些了,胃口也好了很多。但是,精力還是有些不支,只能靠在枕頭上半躺着。快到晌午的時候,紮哈羅來了。他今天看起來很高興,面色紅潤,身上穿着一件水藍色的袍子,越發顯得生氣勃勃。他坐下來,問我可好些了。我冷冷的回了幾句,就轉過頭沒再搭理他。他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我對他的冷淡,還以為我大病初愈,所以心情不是太好,也沒太在意。坐了一會兒,又囑咐了紫衣她們好生照看我,方才緩緩離開。
他為什麽要故意裝出關心我的樣子呢?以為我不知道原因嗎?他是個虛僞的家夥,跟紮哈其一樣!不!甚至比紮哈其還要可惡,要知道真正的僞善,就是明明傷害了別人,卻裝作若無其事的來關心別人!他走之後,我一個人坐在床上想。其實,我知道自己這是在曲解他的意思,他問我的時候,看起來真誠懇切,絕對不是虛情假意。但是,我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了,即便是為了父親和哥哥也不行了。我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胡亂想着,倒也虛度了幾個時辰。晚上上燈的時候,紫衣端來了一碗粥,還有幾碟青菜。我也沒什麽胃口,就胡亂吃了些。正吃着飯,二哥來了。
這是我生病以來,第一次見他。他看起來風塵仆仆的,好像剛趕了遠路回來,但臉上毫無疲憊之感,比那日我見他時,精神狀态好了許多,滿臉笑意,十分健談。他問了問我的病情,又問了我喝什麽藥,末了他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找了個借口,将紫衣她們支了出去。我知道二哥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二哥有什麽話要說嗎?”我問道。
他猶疑的朝門口看了看,又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聽見外面除了風聲,沒有一絲動靜才放下心來。“二哥怎麽了?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嗎?”我疑惑不解的問道。
他往我這邊靠了靠沉着嗓子說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不得不小心點!你也知道,現在整個王庭都由紮哈羅掌管,萬一他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我們就沒命了!”
我看了他一眼,沒做聲,點了下頭尋思,二哥這是找我談紮哈羅的事了!我低着頭,淡淡的說道:“二哥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如今紮羅爾的身體不太好,依我看這王位将來多半會傳給紮哈羅!一旦,紮哈羅繼承王位,我們就奈何不了他啦!所以,我想,咱們現在趁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他做了個殺的手勢,“然後,咱們趁亂逃回中原去!你看怎麽樣?”
我聽見二哥說要殺紮哈羅,不由得驚了一跳。我雖然,這幾天反複想着對紮哈羅的仇恨,但是從來沒想過想殺他。“可是。。。”我擡頭看了二哥一眼,趕緊掩住了口。其實,我本來是想替紮哈羅求情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居然為一個仇敵求情,未免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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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什麽?”二哥緊緊地盯着我,眼中藏着怒意問道。
我頓了頓,說道:”可是,紮哈羅武藝高強,我們怎麽能殺了他呢?況且,如果我們殺了他,豈不是和他一樣了嗎?難道他殘暴不仁,我們也要如此嗎?”
“妹妹你好糊塗啊!”二哥生氣的甩了甩袖子說道,“正所謂,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大丈夫有仇不報,有什麽面目立在天地之間!就因為他一個人,我們全家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你看看你現在,如果不是因為他,你又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又怎麽會被搶來呢?”
我默然無語,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無可辯駁。他見我不說話,緩和了一下口氣說道:“秋謠,你不要被他對你好的假象所迷惑!我知道,你是感念他當初救你的恩情。可是,他這樣做都是在欺騙你。他這樣的人,生來狡詐多端,絕不會有真心!所以,你要清醒一點!想想我們的親人。。。”
一提到親人兩個字,我是既愧疚又傷心。是啊,我怎麽能為了自己的私心,就置那些死去的人于不顧呢?如果,我只顧自己的心,那麽他們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我的!“二哥依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二哥沉吟了一會兒,站起來饒了幾個圈子,然後重新坐下說道:“要我說這也容易,只是不知你肯不肯!”
“二哥有什麽話盡管說!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即便粉身粹骨也在所不惜!”
二哥贊賞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後俯過身子如此這般說了一通,然後回去了。
三天後,陽光斜射在經宿的殘雪上,讓那細雪頓時散發出晶瑩剔透的玲珑之美。我坐在梳妝鏡前,細細的打扮自己,就好像新嫁娘要出閣一般。但不同的是,此刻我與那些等待新生與快樂的女子不同,我是懷着必死的心在做這件事的。那日二哥來,說紮哈羅的勢力急劇膨脹,如果再不抓緊時間除掉他,以後恐怕很難如願了。所以,我和二哥商量過後,決定由我做東請他來赴宴,然後趁機刺殺他,成功之後,二哥來接應,然後我們一同逃走。
我嘴上雖然答應着,但是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和紮哈羅一起死了。我雖然恨他傷害我的家人,但是他對我的恩情是實實在在的。既然我兩頭都放不開,那麽同歸于盡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吧。我收拾好,親自給紮哈羅寫了帖子,然後打發紫衣送給紮哈羅,約他來吃晚飯。想來這是我到草原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宴請紮哈羅。那時,我總在想,也許我會在草原上呆一輩子,所以也不覺得這些繁文缛節有什麽必要。可誰知道,這竟成了我最後一次和他吃飯。罷了!這是命吧!以前我從不相信命運,但這次我信了。
我拿出了那把曾經刺傷過他的匕首,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我心裏亂極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傷害紮哈羅。我也想過冤冤相報何時了,這樣的話。可是,人生有時候就是這般無奈,很多選擇你不得不做,很多責任你不得不扛,雖然你不一定願意。這時,我感到手指一陣劇痛,我回過神來,低頭看見潔白的袍子上盛開了幾朵紅花,顯得那麽凄豔動人,觸目驚心。我趕緊扯出帕子裹在了手上,心裏有種莫名的不安。
時間總是無情的流逝,天已經漸漸暗下來。我呆呆的坐在昏黃的帳子裏,眼睛也不知多少次被水霧打濕。既然決定了就不能後悔,我這麽安慰着自己。我擡起袖子擦了擦淚水,自去幫紫衣她們的忙。紮哈羅還從來沒有吃過我做的飯呢!
氐族位于塞北寒冷之地,所以這裏的人一年四季都以肉食為主。不過,他們處理肉食的方式與中原不同。中原多半會炒食或是清炖,而他們則是烘烤。我今日特地炒了幾道菜,又準備了一壇好酒,靜等紮哈羅的到來。
天已完全暗了下來,外面刮起了大風吹得帳子呼呼作響。難不成紮哈羅有事不能來了嗎?我等了又等,他還是沒有出現。不來也好,那是他并不該絕,我這麽胡思亂想着。這時,我隐約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他來了!我如同一只受了驚兔子,一下子從位子上跳了起來,伸着脖子往外張望。接着,簾子打了起來,紮哈羅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
“怎麽今日想起請我吃飯來了?難不成是鴻門宴嗎?”他笑着問道,随後擡腿坐了下來。
聽他說這話,我心裏一驚。難道他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麽了?我驚恐的盯着他。他見我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感到莫名其妙說道:“怎麽了?我是開玩笑的!你快坐下,站着幹嘛?”
我頓時舒了口氣,在對面坐了下來。他笑着擡起頭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今天這頓飯是欲意何為呢?”說着,挑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到了嘴裏。
我心裏很緊張,感覺完全亂了方寸,只能低着頭給他斟酒,好讓自己稍微放松一下。我心裏有事,注意力不集中,一下子将酒杯打翻了。“你今天怎麽怪怪的!難道因為第一次請客還有些緊張嗎?”紮哈羅邊替我收拾杯子,邊笑問道。
我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應了一聲。酒過三巡,紮哈羅已經有些醉意了。我想現在該是絕佳的下手機會!我從袖子裏暗暗抽出匕首,說道:“今日的酒宴,王爺還滿意嗎?”
他歪歪扭扭的點了點頭,笑道:“想不到你的手藝這般好!以後,天天吃到也是有福了!”
“你想天天吃到嗎?”
“那是自然!”
“可惜,你以後沒這個福分了!”我擡起頭惡狠狠的盯着他。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見我神色不對吃了一驚,“秋謠!你。。。。。。”
他還沒有說完,我就一躍而起拿着匕首刺了過去,正好刺中了他的左胸。他一只手用力的将我推開,匕首随着我的後退被彈了出來,接着我看到一股鮮血噴湧而出,濺了一桌子!我重重的摔了下去。“你這是為什麽?”紮哈羅一手捂着鮮血直流的胸口,面色慘白的問道。
“為什麽?”我爬起來怒吼道,“事到如今你還裝什麽好人!就是因為你,我父親和哥哥無辜慘死!我恨你,我要殺了你!”
“你究竟在說些什麽?我何曾殺了你父兄!”紮哈羅痛的緊蹙眉頭,問道。
“你還不承認!好今日我就告訴你!”我将二哥告訴我的事都告訴了他,還拿出了那塊司南玉佩,怒擲了過去。他聽後,一下子癱軟在凳子上,半晌才說道:“你是林孝直。林老将軍的女兒?”
“沒錯!你現在還有什麽好說的!”我大喊道。
他震驚的牙搖着頭,喃喃說道:“我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不過。。。”說道這裏他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他沒有否認!我絕望的想。我原以為,他會向我解釋,可是沒有!看來是我太傻了!
“罷了!既然你那麽恨我,你就殺了我吧!”紮哈羅仰天閉上雙目,“沒錯!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是我殺了你父兄,你來殺我吧!”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心中沒有一絲憐憫之心。我俯身摸起那把匕首,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但就在我刺下去的那一刻,我看到紮哈羅臉上的熱淚,我雙手顫抖着,刀懸在空中,怎麽樣也下不了手。為什麽我下不了手?我太沒用,太懦弱!我在心中狠狠地責罵自己!
“你為什麽不動手?來我幫你!”他站起來握着我那把拿刀的手就要向自己刺去。我一把推開他,向後跌退了幾步。我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下的了手。原來我以為自己是個勇敢而堅強的人,可這一刻我發現自己錯了。當我面對眼前這個人的時候,我的勇敢和堅強都那麽一文不值!好吧!既然活着這般痛苦,還不如我自己先了斷。我擡起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要就此了結一生。紮哈羅猛撲過來,用手死死的握住了刀,滾燙的鮮血滴到了我的臉頰上。
“這是怎麽了?王爺?姑娘?你們。。。”綠珠進來驚叫道,然後她急忙轉身要出去喊人。紮哈羅一把奪過刀,将我推在地上,快步趕上綠珠捂住了攔住了她的去路。
“不要說話!”紮哈羅擡起一只手捂着綠珠的嘴說道,“記住你什麽也沒看到!如果你敢将今天的事說出去,我就要了你的命!”
綠珠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又見紮哈羅臉色白的吓人,驚恐的點了點頭。末了,她看見紮哈羅胸口上的傷口在淌血,喊道:“王爺你。。。”
“我不要緊!”紮哈羅擺了擺手,“快将這裏收拾一下!也告訴紫衣這裏的事不許透露半個字!”說完他惡狠狠的盯了綠珠一眼。
綠珠吓得跪在地上,連連說不敢,不敢。紮哈羅回頭看我癱倒在地上,神情恍惚,轉身對綠珠說道:“你和紫衣好好看着姑娘!如果她傷了一根汗毛,你知道後果!”
綠珠過去将我攙了起來,扶着我坐下,又趕緊拿藥給紮哈羅!紮哈羅擺了擺手,踉踉跄跄的離開了。這時,我聽到外面刮起了暴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