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42、43章
第41、42、43章
或許真的是習慣成自然, 坐上馬車之後,沈清然又忍不住開始打瞌睡。
不過,這一次沒有趙毅跟着,沈清然也就沒有了免費的人肉靠枕可以倚靠。
一路上, 沈清然不知道調整了多少次坐姿, 但還是怎麽都感覺不自在。
末了, 沈清然也只能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偷偷在心裏安慰自己道,趙毅就是個光長肌肉不長腦子的粗人, 身上硬邦邦的, 靠着也不舒服,還硌人。
一個這麽不好用的人肉靠枕, 沒了就沒了吧,沒什麽好可惜的。
就在沈清然暗自腹诽,勸自己不要太在意的時候,大魚的聲音重新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沈小叔,縣城馬上就要到了, 我們是直接進城嗎?”
沈清然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發現自己對這個地方有些眼熟, 但又有些不能确定,心裏愈發慶幸,還好他早有準備,帶上了大魚, 不然, 單憑他和狗蛋兩人, 此時肯定已經迷路了,
“進城吧, 知道醉花顏嗎?咱們直接去那裏。”
大魚點了點頭,不久前還是小乞丐的他,對縣城的熟悉程度遠比沈清然以為的還要更高,甚至,某些不太出名,沈清然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店鋪,大魚都知道在哪裏。
醉花顏好歹也是縣城裏最大的胭脂水粉鋪子,大魚不可能不知道。
通過大魚的指路,牛車順利來到了醉花顏的門口。
遠遠的,沈清然他們一行人就看到,原本還門可羅雀的醉花顏,此時裏裏外外都擠滿了人,鋪子裏更是誇張,人擠着人,摩肩接踵,乍一看,就和沙丁魚罐頭一樣,讓沈清然望而生畏。
這麽多人,沈清然就是瞬間瘦成一道閃電,估計也擠不進去。
狗蛋和大魚年紀小,個頭都不算大,勉強擠一擠,或許也能擠進去,但正是因為他們太矮了,沈清然更不放心讓他們倆硬擠進去,要是不小心被推擠踩踏到,那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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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來購買香體丸和香皂的客人太多,陸文竹還緊急雇傭了不少人,連他身邊伺候習慣了的仆從,也被抽調到醉花顏幫忙,可即便如此,人手還是不夠用,光是招呼應酬,夥計們就說得口幹舌燥,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晴眉這個被陸文竹委以重任的大掌櫃更是忙得團團轉,恨不得能把自己一個人劈成兩個人來用。
沈清然他們在醉花顏的門口呆了一會,時不時就能聽到客人們捧着銀錢來買香體丸和香皂的聲音。
“掌櫃的,還有香體丸嗎?給我來五瓶,不,十瓶。”
“夥計,給我拿兩塊香皂,要茉莉花香的……什麽,茉莉花香的就只有一塊了,那就先拿一塊吧,另一塊換成薔薇花香的。”
“這位兄臺,先來後到懂不懂?明明是我先來的,我也要茉莉花香的香皂,應該先賣給我!”
“憑什麽?這塊香皂上刻兄臺的名姓了嗎?不然你憑什麽說應該賣給你?我還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呢?我付了錢,當然應該賣給我。”
“強詞奪理,我看你是讨打!”
為了搶最後一塊茉莉花香的香皂,兩位衣冠楚楚的客人當場吵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吵得面紅耳赤,差一點兒就要挽起袖子上演全武行。
看得狗蛋和大魚目瞪口呆。
原諒他們沒見識,以往,都只有店家好話說盡,用盡各種辦法讓客人們多買一些東西的,哪兒見過客人們捧着銀錢,争前恐後搶着買東西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估計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世上還有這等奇事。
“沈小叔,那些客人們捧着銀錢想要購買的香皂,就是我們幫忙包裝的香皂嗎?”
沈清然點了點頭。
“是啊,你們現在放心了吧,醉花顏的香體丸和香皂賣得這麽好,以後,你們可少不了活幹了。”
狗蛋和大魚激動得滿臉通紅,高興的同時,還感覺到了一絲與有榮焉。
等回去桃源村,他們一定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其他的小夥伴們聽,讓大家都跟着高興高興。
沈清然一邊和狗蛋、大魚閑聊,一邊暗中觀察鋪子裏的情況。
許久之後,終于等到了晴眉親自送一個大主顧離開的機會。
看到晴眉把人送上馬車,沈清然抓緊機會,一路小跑着走了過去。
“晴眉姑娘,請留步。”
晴眉轉過頭,循聲望去,就看到了沈清然那張不論見過多少次,都還是會忍不住覺得驚豔的漂亮臉蛋。
“沈郎君?”晴眉很意外。“你怎麽來了?”
更奇怪的是,一向把沈清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只要沈清然出門,必定會寸步不離地跟着的趙毅,此時竟然不在。
沈清然不是來縣城閑逛的,他有正事,之前等了那麽久,他早就不耐煩了,難得找到了和晴眉單獨聊聊的機會,他也沒廢話,開口就單刀直入地切入正題。
“晴眉姑娘,打擾了,我有事找你們家少爺。”
晴眉跟在陸文竹身邊這麽多年,很得陸文竹的信任,靠得就是善解人意,識大體,懂分寸,不該她關心的事,她絕對不會多嘴,更不會好奇。
聽了沈清然的話後,晴眉毫不猶豫就表态道:“我們家少爺此時應該還在府上,還請沈郎君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找個夥計來,讓他帶你去見我們家少爺。”
沈清然和陸文竹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卻還沒有去過陸府,确實需要一個認識路的人給他帶路。
鋪子裏的客人這麽多,人手明顯不夠,按理說,只有繼續往鋪子裏加派人手的,哪兒有往外抽調人手的?
如果換成其他人,就算是最近這段時間在醉花顏消費了上千兩的大主顧,晴眉都不會這麽殷勤。
但沈清然不同,他是他們家少爺最重要的合作夥伴,沒有之一。
陸文竹不止一次說過,光靠香體丸和香皂,醉花顏就能日進鬥金,但沈郎君會的,明顯不止這一點。
得和沈郎君好好搞好關系才行,醉花顏以後能不能發展壯大,自己能不能風風光光地回到京城,讓那些曾經聯手把他排擠出京城的人刮目相看,都得看這位沈郎君的。
因為自家少爺對沈清然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重視,晴眉自然不敢對沈清然有所怠慢。
知道沈清然有事找他們家少爺,晴眉二話不說就去鋪子裏找了一個口齒不太伶俐,但性格老實本分的小厮出來,讓他帶沈清然去陸府見他們家少爺。
就這樣,有了小厮領路,沈清然他們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陸府。
得知沈清然有事找他,陸文竹沒有片刻耽擱,馬上就出來見沈清然了,态度一如既往的熱情,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自來熟。
“雖然知道沈郎君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是你這一來,還是讓我這破落宅子蓬荜生輝。”
像陸文竹這種喜歡錦衣華服和珍馐美食的貴公子,身邊伺候的人也是個頂個的漂亮,被打發到這個偏遠小地方後,吃穿用度樣樣都差了一大截,生活水平直線下降,原本圍繞在他身邊的美貌婢女也沒了,變成了一堆庸脂俗粉,想要養眼,都不知道該去看誰。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陸文竹只是更甚。
沈清然不僅僅是容貌一等一的漂亮好看,氣質更是出塵脫俗,令人過目難忘,難怪陸文竹見了沈清然就忍不住心生親近。
實在是這個小地方,美人并不多,能看到美人的機會,更是屈指可數。
好不容易見了沈清然,陸文竹當然得抓緊機會多看幾眼。
沈清然早就習慣了陸文竹的不着調,陸文竹雖然舉止輕浮,但并不猥瑣下流,這樣的人,未必會是一個好伴侶,但卻會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
沈清然笑着和陸文竹打了招呼,又領着進了漂亮大宅子後行為舉止明顯拘謹起來的狗蛋和大魚落座,才客氣道:“陸公子,冒昧登門,還請不要見怪。”
“怎麽會呢?”陸文竹搖着扇子,一派風度翩翩。“說句冒犯的話,我還巴不得沈郎君經常來我們陸府做客呢,這宅邸大歸大,但是哪兒哪兒都空蕩蕩的,少了些人氣,要是時不時就有貴客臨門,我這宅邸多少也能熱鬧一些。”
明明夏天都已經過去很久了,此時的天氣,并不炎熱,甚至是稱得上涼爽,陸文竹卻照樣拿了把折扇在手,明顯不是為了消暑,而是單純地為了裝逼。
再看扇面上用簪花小楷題寫的詩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1)”
更是簡單粗暴地揭示了陸文竹風流多情的本質。
沈清然看着騷包而不自知的陸文竹就覺得辣眼睛,相比之下,趙毅可就幹淨清爽多了,至少不會讓沈清然覺得倆人氣場不和。
“況且,沈郎君今兒來得也巧了,就在幾天前,我才從白玉堂購得了一好物,趁此機會,正好請沈郎君一觀。”
沈清然正在心裏偷偷腹诽“白玉堂”這個名字怎麽這麽熟悉,就看到陸文竹從懷裏摸出了一根巴掌大的簪子,上面鑲嵌着一顆圓潤瑩白的珍珠。
“沈郎君可是覺得眼熟?”
沈清然幹笑,接過簪子,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并不好意思說自己并不覺得這根簪子有什麽眼熟的。
陸文竹就像是沒察覺到沈清然的尴尬一樣,自顧自說道:“眼熟就對了,這根簪子上的珍珠,可不就是你賣給白玉堂羅掌櫃的衆多珍珠之一。”
聽陸文竹這麽說,沈清然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好像是曾經賣過一些珍珠給白玉堂的羅掌櫃,難怪剛才他會覺得“白玉堂”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這不就是他曾經賣珍珠的那家珠寶首飾鋪子嗎?
“羅掌櫃不愧是做生意的好手,重金從你那裏買下珍珠後,讓鋪子裏手藝最好的老匠人設計加工成了首飾,轉手就賣出天價,我手上的這根簪子,還是屢次登門,求了羅掌櫃許久,他才忍痛割愛,出讓給我的。”
說到這,陸文竹還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語氣哀怨地對沈清然說道:“沈郎君,明明我們倆認識更久,合作也一直都很愉快,你手上有這麽多品質上佳的珍珠,想要出手,為什麽不來找我?偏偏舍近求遠,找到白玉堂去了呢?平白讓羅掌櫃撿了一個大便宜,真是可惜。”
一想到被羅掌櫃半道截胡的那些珍珠,陸文竹就痛心不已。
“其實,我最想要買的,是白玉堂現在的鎮店之寶,那根鑲嵌了一顆大粉珍珠的簪子,可惜羅掌櫃咬死了不肯松口。”
同樣身為商人的陸文竹很清楚,羅掌櫃這是在待價而沽,只是現在的他,出不起羅掌櫃想要的高價罷了。
陸文竹又是憋屈,又是失落,再一想,這些珍珠都是沈清然賣給羅掌櫃的,他就更難受了。
“陸公子很喜歡那根簪子?”沈清然不理解,陸文竹給他看的簪子明顯不是男款,陸文竹買了自己戴并不合适,難道是想要送人?
“不是喜歡簪子,是喜歡簪子上鑲嵌的珍珠。”陸文竹想了想,又補充道:“更準确的說,不是我喜歡珍珠,而是我最近迷上的尋芳閣花魁,君可悅君姑娘,她最喜歡的就是珍珠,而且最好還是粉色的珍珠。”
沈清然不理解,順手将簪子還給了陸文竹,開口打趣道:“那陸公子的這根簪子豈不是買錯了?”
這根簪子上的珍珠可不是粉色的,而是白色的,那位最喜歡粉色珍珠的君可悅姑娘可未必會喜歡。
“這根簪子并不是送給君姑娘的,而是送給尋芳閣的另一位姑娘的。”
送禮嘛,當然要送對方最喜歡的,不然,怎麽顯示出自己的誠意。
“至于君姑娘,雖然很抱歉,但也只能暫時先委屈她一陣了,等以後我再看到合适的簪子,再買來送她。”
沈清然:……
不是很懂你們這些風流多情的公子。
嘴上說着迷上了這位姑娘,結果卻偷偷給另一位姑娘送禮,這算什麽?
不過,這都是陸文竹的私事,沈清然不好置喙。
仔細回憶了一下,沈清然忽然想起,他那兒好像還真有一顆粉色的珍珠,陸文竹想要,只要開出的價格足夠高,也不是不能賣給他。
“若是粉色的珍珠,我那兒好像還真有一顆……”
不等沈清然把話說完,陸文竹就迫不及待地搶話道:“真的嗎?我就知道,沈郎君你之前既然能拿出那麽多珍珠賣給白玉堂的羅掌櫃,手上說不定就還留着一些珍珠,別的我也不奢求了,那顆粉色的珍珠能不能賣給我?我真的很需要這顆珍珠去讨君姑娘的歡心。”
若是不知道沈清然手上還有一顆粉珍珠就算了,知道後,陸文竹就沉不住氣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從沈清然手裏買下那顆稀有的粉珍珠,送去讨心愛的君姑娘的歡心。
“珍珠的事之後再說。”
沈清然并不介意将那顆粉珍珠賣給陸文竹,相反,他那兒還有紫色的珍珠,金色的珍珠,陸文竹的紅顏知己那麽多,說不定能從他身上狠狠地敲上一筆。
念及此,沈清然更加和顏悅色,好心情地打趣陸文竹道:“來貴府之前,我先去了一趟醉花顏,看到客似雲來,好一派熱鬧景象,就猜到陸公子這段時間沒少賺錢。”
現在一看,陸文竹哪是沒少賺錢,估計都賺得盆滿缽了,不然,他也沒那財力到處結交紅顏知己。
陸文竹得意一笑,權當沈清然是在誇他了。
如果是在其他人面前,陸文竹說不定還會炫耀幾句,但是面對沈清然這個讓醉花顏日進鬥金最大的功臣,陸文竹可不敢太嘚瑟。
“托沈郎君的福,醉花顏這段時間的生意确實不錯,但是我陸某人掙的這些錢,和沈郎君掙的錢相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陸文竹眼皮子沒那麽淺,不會看到沈清然掙得錢比自己多就眼紅,相反,他巴不得沈清然掙得越來越多,因為只有沈清然掙得多了,他才能掙更多。
“雖然香體丸和香皂都賣得不錯,但是時不時推陳出新還是有必要的,沈郎君若是有空,不妨多琢磨一下別的東西,比如,你上次偶然提到的香水就不錯。”
沈清然不意外陸文竹會惦記上香水,如果沒有這麽敏銳的商業嗅覺,就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
沈清然只是沒想到陸文竹的記性這麽好,偶然聽過一次“香水”,沈清然都沒和他詳細說過香水是什麽,陸文竹都能心心念念地一直惦記到現在。
“香水的事,我一直琢磨着呢,不急。”
陸文竹一臉失望,但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沈清然和陸文竹東拉西扯了好半天,但他并沒有忘記自己來找陸文竹是有正事,不動聲色地跳過了有關香水的話題後,就開門見山地詢問陸文竹道:“請問陸公子,朝廷又要開始征兵了,這事你知道嗎?”
陸文竹好奇地看着沈清然,似乎是在奇怪沈清然一個小郎君,為什麽會對朝廷征兵的事這麽感興趣,莫不是……
再聯想難得沒有和沈清然寸步不離的趙毅,陸文竹心裏有了一個猜測。
“沈郎君這麽問,難道是趙公子就在此次征兵的名單之上?”
沈清然點了點頭。
陸文竹見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表情嚴肅。
“那就麻煩了,據我所知,負責此次征兵事宜的不是別人,正是獲封肅王的三皇子。”
“若是換成其他的皇子,還能找關系通融通融,買一個不去服兵役的名額,但有肅王坐鎮則不一樣,大家都知道,肅王為人剛直,最讨厭的就是官商勾結,欺上瞞下,那些經辦此事的大小官員們更清楚肅王的眼睛裏容不得沙子,哪兒還敢去老虎頭上拍蒼蠅,為了那麽一點蠅頭小利,故意惹肅王不悅,怕不是有錢掙,沒命花。”
“要知道,之前那些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可沒有一個人能有好下場。”
為了證明這個觀點,陸文竹還特意向沈清然說了一件事。
“年初的時候,有一位耆老擡棺進京告禦狀,控訴泉井郡郡守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為禍一方,惹得泉井郡百姓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陛下震怒,派肅王去泉井郡徹查此事。肅王領了旨,去到泉井郡後,一番雷霆手段,僅僅只用了一個月就搜集齊了泉井郡郡守的罪過,将其砍頭抄家,整個泉井郡的大小官員都來了一波大換血,殺得那叫一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甚至,就連庇護泉井郡郡守的朝廷忠臣,都被肅王鐵面無私地一并投入了大牢之中,就等着秋後問斬。”
“要知道,這位朝廷忠臣可是在後宮紮根二十餘年,榮寵不衰,還生育了四皇子和六皇子,獲封“麗妃”的麗妃娘娘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也就是端王和寧王的嫡親舅舅,”
“那陣子,京城可是風聲鶴唳。端王和寧王同氣連枝,瘋狂攻擊肅王,罵他殺人如麻,借着查案的機會公報私仇,包藏禍心。”
“肅王也毫不客氣地反擊,罵端王和寧王的舅舅貪贓枉法,草菅人命,是國之蛀蟲,死不足惜。還說端王和寧王若是沒有把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裏去,就該為自己有一個國之蛀蟲的舅舅感到羞愧,而不是瘋了一樣到處攀咬,不辨是非對錯,如此,上對不起江山社稷,下對不起黎民百姓,更對不起陛下對他們一直以來的教導和栽培。”
陸文竹說得慷慨激昂,表情充滿了贊許,顯然對這位肅王很是推崇。
沈清然卻從陸文竹的敘述中,隐隐猜到了這位肅王殿下的處境似乎很不妙。
“若是我沒有猜錯,那位被肅王投入牢中的朝廷重臣,最後應該也沒有被秋後問斬吧?”
有一個貴為四妃之一的嫡親姐姐,還有倆個貴為皇子,都獲封為親王的外甥,只要犯得不是“造反”這種足以誅九族的大罪,有很大的可能都死不了。
當然,若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是一個眼裏容不下沙子的千古明君則另說。
但是顯然,當今天子不僅稱不上是明君,反而是一個在位四十餘年卻毫無建樹的庸碌之輩。
沈清然來到這個時空也有一段時間了,就沒聽說過當今天子有什麽值得誇耀的功績,甚至,青史之上,蓋棺定論,說不定還要留下一個昏君的罵名。
畢竟,許多年前,就是趙家大哥被征兵征走的那次,北方蠻夷南下入侵,劫掠邊郡,一路勢如破竹,連下十餘城,天下嘩然。
當今天子惶恐之下,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武将,領兵三十萬,抵禦入侵的外敵。
可惜,被當今天子信任和看重的大将就是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繡花枕頭,出征前還信誓旦旦地立下了軍令狀,不僅要成功抵禦外敵,還要把入侵的敵軍大将的項上人頭帶回來,獻給君王。
當今天子聞言,龍心大悅,當即厚賞了大将的家眷們。
但随後發生的事,就生動形象地說明了,什麽是光着屁股拉磨,轉着圈得丢人。
僅用了一戰,被當今天子寄予厚望的大将就一舉葬送了朝廷的三十萬大軍,雖說這三十萬的人數,有一部分是吃空饷的存在,但再怎麽算,一二十萬也是有的。
一戰,就葬送了一二十萬人的性命,這樣的将軍,也是世間少有。
最諷刺的是,害死了這麽多無辜的兵士,罪魁禍首卻在陣前臨陣脫逃,借助于親衛們的舍身相互,一路屁滾尿流地逃回了京城。
當今天子震怒,不顧心腹愛将的哭泣求饒,将其抄家滅族。
之後,當今天子又遣使求和,表示自己願意稱臣納貢,只求對方高擡貴手,速速退兵。
經過多番協商,割讓了大片土地不說,每年都還得乖乖上貢,如此,才換來了兩方的握手言和。
就沖這件事,當今天子就逃不掉一個“識人不清”的罵名,更別說,之後還又是割地,又是賠款,如此奴顏婢膝,悠悠青史上,肯定少不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沈清然一個穿越者,之所以會對這段歷史這麽了解,還是托了趙毅的福。
趙家大哥被征兵征走後,恰巧就在這三十萬大軍之中,許多人都說,趙家大哥肯定是戰死沙場了,趙毅卻不願意相信,他派人打聽過,朝廷的三十萬大軍明面上确實是被殲滅了,但也有極少一部分殘兵敗将僥幸逃過一劫,被另一外常年駐紮邊境,戰鬥經驗極為豐富的守邊大将所收攏。
趙毅現在就寄希望于,趙家大哥也在被收攏的殘兵敗将之中。
若趙家大哥真的不幸戰死沙場,那也沒關系,趙毅會想辦法找到趙家大哥的屍骨,帶他回鄉安葬,也讓趙家大哥可以魂歸故裏,不至于當個孤魂野鬼,孤苦無依地在他鄉飄蕩。
沈清然知道,趙毅和趙家大哥的感情很深,對趙毅來說,趙家大哥不僅是兄長,更是亦兄亦父的存在,所以沈清然根本沒辦法阻止趙毅從軍,也不忍心讓趙毅後半輩子都背負着對趙家大哥的愧疚度過餘生。
這麽看,當今天子能生出端王和寧王這種不辨是非的皇子,也是有跡可循的,反倒是生出了肅王這種為人剛正不阿,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才是歹竹出好筍,基因突變了。
陸文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憤憤不平地感慨道:“還真被沈郎君你猜對了,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就要被問罪了,麗妃娘娘哪兒還坐得住,帶着端王和寧王去請見陛下,脫簪請罪,一番苦求後,陛下心軟了,開口赦免了麗妃親弟弟的死罪,只是罷了他的官,讓他暫時閑賦在家。”
沈清然并不意外。
這也再次證明了,當今天子就不是一位明君。
“為了安撫肅王,當今天子還給了肅王不少賞賜……”
聽到這,沈清然更加肯定了肅王不受寵,至少,不如端王和寧王受寵。
“不過是想要堵天下人的口罷了。”
對于當今天子的做法,沈清然只覺得嗤之以鼻。
“肅王前腳剛将作奸犯科的國之蛀蟲給投入大牢,後腳,當今天子就在寵妃和兩個兒子的哭求下,将人給放了,這不僅僅是狠狠打了肅王的臉,還将天下公理棄之不顧。”
這就不是一個明君能幹出來的事,什麽聖明天子,無道昏君還差不多。
“想必,因為這事,那位為人剛正不阿的肅王可沒少和當今天子争辯吧?”
陸文竹點了點頭。
确實如此。
“那就不奇怪征兵這麽一個沒多少油水可撈,又極容易招致百姓們怨聲載道的苦差事落到肅王身上了。”
這哪兒是看重肅王,分明就是當今天子想要借此事好好敲打敲打肅王。
陸文竹笑而不語,但是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贊同沈清然的。
若論揣摩聖意,久居京城的陸文竹顯然要比天高皇帝遠,連當今天子面都沒有見過的沈清然更擅長。
沈清然想了想,還是有些不解。
“雖說這些年一直都有傳言說朝廷會再次征兵,但不是一直都沒征兵嗎?好端端的,怎麽忽然就……”
沈清然實在是被趙家大哥的事給吓怕了,若是趙毅這一去,也遇到了和趙家大哥類似的事,他都不知道該找誰說理去。
這事要是細究下去就可能會犯忌諱了。
陸文竹條件反射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無人,不存在什麽隔牆有耳,才壓低了聲音,小聲向沈清然解釋道:“沈郎君,接下來的話,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你聽過就算了,可千萬不要到處說,不然咱們倆恐怕都要倒大黴。”
一邊說,陸文竹還一邊若有所指地看了狗蛋和大魚一眼。
沈清然秒懂,見陸文竹表情慎重,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趕緊随便找了一個借口,讓狗蛋和大魚去外面玩,把他們倆人給打發了出去。
狗蛋和大魚乖乖坐了這麽久,早就無聊了。
特別是狗蛋,生性好動,根本就不是一個坐得住的性子,耐着性子坐了這麽久,他早就不耐煩了,屁股上更像是長了釘子一樣,渾身都不自在。
看到沈小叔同意他和大魚去外面玩,狗蛋眼睛一亮,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拉着大魚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等到狗蛋和大魚的身影跑遠,确定他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後,陸文竹才繼續說道:“我聽說,最近北方蠻夷又有些蠢蠢欲動。”
這是又要打仗了?
沈清然眉頭緊皺,嗅到了那麽一絲不詳的氣息。
“其實這些年,本朝和北方蠻夷一直都是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私底下,北方蠻夷可沒少劫掠邊境,只是在朝中的文武百官看來,那些都是小打小鬧,用不着太在意……”
“胡說八道!”
沈清然自認不是什麽武德充沛的人,但也被這些寡廉鮮恥,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文武百官給氣得心口疼。
感情被劫掠的不是他們,所以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小打小鬧是吧?
佛祖割肉喂鷹,那是仁慈,若是偌大一個王朝,沒有充沛的武德,也沒有沒有能征善戰的将領和願意保家衛國的士兵們,光想要靠着一腔孤勇,以身飼虎,妄圖用這種虛僞的善行來感化兇猛殘暴的餓虎,那才是癡人說夢。
“鄉下孩童都知道,一味地妥協,可換不來真正和平,反而會助長對方的嚣張氣焰。北方蠻夷,就好比一頭盤踞在北境,對本朝虎視眈眈的餓虎,老虎生來就是要吃肉的,指望老虎不吃肉,改吃素,做的什麽春秋大夢呢!”
這可不是鄉下孩童能說出來的話。
陸文竹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清然一眼,愈發确定,沈清然之前肯定接受過很好的教育,不然不可能懂這麽多,分析時局和朝政還這麽一針見血。
“是啊,鄉下孩童都知道,老虎是要吃人的,但是滿朝文武之中,卻多的是貪生怕死之人,不僅不敢上山打老虎,還要自欺欺人,極力勸說衆人,老虎不可怕,不會吃人,真是何其諷刺。”
陸文竹自嘲地笑了笑,這見鬼的世道,真是人活得越清醒,就越是讓人感到痛苦,還不如縱情山水,花眠柳宿,好歹自由自在。
“最近這段時間,北方蠻夷私底下的小動作可不少,不少有識之士都在暗中揣測,估摸要不了多久,北方蠻夷就會有大動作。”
沈清然仔細想了想,忽然醍醐灌頂。
“是天氣!”
“對。”陸文竹點了點頭。“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都更早,欽天監也估算過,今年的冬天有很大的可能會比往年都更冷,北方蠻夷蓄養牛羊,逐水草而居,冬天牛羊沒有草吃,大批大批餓死,等到他們吃完了餓死的牛羊,無食可食,為了活命,就只能南下劫掠。”
今年的冬天注定會很難熬,早做準備是對的。
朝廷現在開始征兵,也是想着有備無患。
“當今天子膝下一共有六位皇子,嫡長子乃皇後所出,剛出生就被立為太子;二皇子乃賢妃所出,得封誠王;五皇子乃淑妃所出,得封慶王;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是麗妃所出,分別得封端王和寧王。”
“六位皇子中,唯有三皇子出身最差,生母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而且還福薄,在生産時難産去了,三皇子在宮中,一沒有母妃相護,二不得陛下寵愛,最後能得封肅王,全靠他自己有本事。”
“和一衆在京城順風順水長大的皇子們不同,三皇子剛滿十四歲,就被送到了軍營之中,此後,三皇子硬是憑着個人勇武,屢立戰功,最後更是憑借着赫赫軍功,得封肅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若是有朝一日,北方蠻夷再次揮軍南下,翻遍滿朝文武,也就只有肅王能夠帶兵打仗,保家衛國。”
聽得出來,陸文竹對肅王不僅很推崇,還有些盲目崇拜。
不過,今天從陸文竹這裏聽了一耳朵有關肅王的事,沈清然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肅王好像确實不錯,至少比那個什麽端王和寧王靠譜多了。
“這麽說,趙毅若是從軍,有很大的可能會投入肅王麾下了?”
陸文竹并不敢保證。
“這有誰能說得準啊?只能說,有肅王在,從軍也沒那麽可怕了。至少,有肅王在那裏鎮着,那些宵小可不敢明着暗着搞事,士兵們也不用擔心被克扣了軍饷,或者是被搶占了軍功,對于那些不管是自願從軍,還是被逼着從軍的士兵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吧。”
陸文竹已經很努力地想要找話來開解沈清然了,可惜,收效甚微。
沈清然又和陸文竹閑聊了幾句,詢問了一些自己不太方便打聽的事,就帶着狗蛋和大魚離開了陸家。
陸文竹親自把沈清然送到了門口,對于自己這次沒能給沈清然幫上忙,陸文竹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沈清然倒是不太在意,反正趙毅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從軍的,能從陸文竹這裏打聽到不少事,讓他不至于兩眼一抹黑,就已經很不錯了。
“陸公子請留步,不必送了……”
沈清然正在和陸文竹道別,餘光一瞥,竟然看到了一抹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
只一眼,沈清然就無比肯定,那絕對是趙毅。
趙毅也跟着自己來縣城了?
什麽時候的事?
最重要的是,牛車被狗蛋趕走了,趙毅該不會是跟着他們的牛車,一路走來縣城的吧?他都不會覺得走這麽遠的路腿會累嗎?
沈清然被氣笑了。
哪怕他還沒有抓住趙毅,和趙毅當面對質,但他很确定,趙毅這二傻子絕對能幹出這麽沒腦子的事。
還是讓趙毅吃太飽了,閑着沒事,玩什麽尾随跟蹤的把戲。
這事,沈清然既然發現了,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和陸文竹道別後,沈清然和狗蛋、大魚一起坐上了牛車,啓程回桃源村。
本來沈清然是打算回到桃源村後再抓趙毅一個正着的,趙毅不是很厲害嗎?這麽能走,今天就讓他好好走個夠。
可是剛出城門,沈清然就忍不住心軟了,趙毅偷偷跟着,估計也是因為擔心他們,自己大人有大量,何必和趙毅一般計較。
沈清然壓低了聲音,小聲告訴了狗蛋和大魚,趙毅偷偷跟着他們的事。
狗蛋和大魚都是一臉的吃驚。
三人商量了一陣,最後定下計劃,狗蛋和大魚繼續駕牛車往回走,沈清然則先下車,在回村的必經之路上找個隐蔽的地方藏起來,等到趙毅經過,再跳出來抓趙毅一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