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某一感官的缺失就會放大另一個感官的感受。
簡從黎眼盲之後一直在用耳朵接觸世界,人聲、機械音、自然音。
可不管什麽聲音落在他耳朵裏,都是黑白的、畫面缺失的。
決定要假結婚讓爺爺安心的時候,簡從黎腦中不自覺響起那個,在馬路上拽了他一把的男孩聲音。
他聽過很多好聽的聲線,但都不如那人的順耳。
簡從黎說不出順耳在哪,就像現在他也弄不明白,聽到趙夜清那聲軟軟的老公時,心頭仿佛被羽毛輕掃過的感覺是什麽。
陌生的感覺轉瞬即逝,像是從未出現過。
簡從黎暫時将這種感覺定義為太肉麻,随即他給出改良方案:“叫我名字。”
“好的!”
其實趙夜清也對老公這個稱呼不太習慣,他能這麽順暢地喊出來,還得歸功于上一輩子的廣播劇打工經歷。
打工人打工魂,老板的指示就是神!
趙夜清在心裏練習了幾遍簡從黎的名字,時間一晃到了傍晚。
從之前和衛威的聊天中,趙夜清了解到現在的簡氏是簡忠簡老爺子當初一手創辦起來的。
能創辦這麽大公司的人,頭腦和手腕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趙夜清有點緊張,他怕自己被識破然後直接下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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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說什麽他都要保住這份工作!
外面響起汽車引擎的聲音,簡從黎也聞聲從樓上走下來。
趙夜清對着玻璃緊急檢查了一下儀容儀表之後,小跑到簡從黎身邊,猶豫片刻赴死般挽上了他的胳膊。
因為是在家裏,所以簡從黎沒有穿襯衫,只穿了件棉質短袖T恤,小臂突然傳來的溫潤觸感讓他有點不明所以。
“幹什麽?”
趙夜清眨巴眨巴眼睛,認真提議道:“我在想,這樣會不會看起來恩愛一點。”
本就不習慣肢體接觸的簡從黎,在車禍之後更是應激一樣,抵觸別人的類似于攙扶的觸碰。
但眼下為了讓爺爺相信他們的關系,他沒有甩開。
于是簡忠進門時就看見,他那一向不與人親近的孫子這會兒任由貼貼,而挽着他的男孩眉眼明媚燦爛。
還怪養眼的。
“爺爺好!”趙夜清乖巧喊道。
簡忠雖然很希望自己的孫子幸福,但老一派的觀念還是影響着他。
于是只哼了一聲作為回應。
這讓趙夜清有點摸不着頭腦,他沒有讀心術看不懂簡忠在想什麽,生怕自己哪裏露出了破綻。
鑒于多說多錯的真理,他決定暫時逃離這個危險之地:“我去廚房幫忙。”
爺孫倆在客廳坐着,一段時間不見,簡忠上上下下将簡從黎看了一遍,發覺他好像又瘦了些,暗自嘆了口氣:“你喜歡那個小孩?”
簡從黎面不改色地嗯了一聲,接着說:“你別為難他。”
要說冰塊臉就有這個好處,喜怒不形于色,撒謊也看不出來。
簡忠哼哼兩聲,心道這有了媳婦兒胳膊肘就往外拐,不過他打心底裏還是高興的。
不管怎麽樣,簡從黎在這世界上多了個親近的人,而不是只有他這個黃土埋到脖的老頭子。
兩人聊了會兒公司裏的事,就聽見南姨喊吃飯。
南姨将兩盤菜放上餐桌,笑着跟爺孫倆說:“今天嘗嘗清清的手藝,我看他那廚藝不輸我呢。”
端着菜出來的趙夜清聞言,不好意思道:“哪有。”
他明白南姨是在給他說好話,希望他在簡忠面前留個好印象。
南姨對他這麽好,但他其實是假的,趙夜清心下突然有點內疚。
飯菜滿滿擺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
趙夜清落座在簡從黎旁邊,待簡忠的目光投過來時,他開始做作地給簡從黎夾菜。
因為眼睛問題,簡從黎平時在家裏吃飯也是像在飯店那次一樣,需要提前分出來一份擺在他手邊。
但今天他特意籌謀了這場秀恩愛大戲,現場給簡從黎夾菜。
“吃塊排骨,這是我做的。”
“再來點魚,補充蛋白質。”
“我給你盛碗湯,南姨炖了一下午呢。”
見趙夜清給簡從黎忙活半天自己都沒顧上吃一口,簡忠雖然面上不顯,但心裏還是挺高興。
看來自己孫子沒找錯人,他也可以放心了。
“快吃吧,菜都要涼了。”簡忠随意催促一句,其實是在和趙夜清說。
趙夜清應了一聲,然後邊吃邊不時地看簡從黎。
簡從黎吃飯很慢,斯斯文文的,趙夜清覺得他大概就是那種低食欲的人,吃東西只是為了維持生命。
見他夾起那塊紅燒排骨吃了一口,趙夜清期待地問:“怎麽樣,好吃嗎?”
肉質軟爛入味,味道鹹香可口,手藝确實不錯。
簡從黎“嗯”了一聲。
趙夜清彎起眼睛笑道:“好吃的話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
南姨在一旁打趣:“喔呦,真是受不了你們小兩口。”
這一頓飯在趙夜清看來十分成功,不僅沒被識破,他還能感覺出來簡忠心情好像不錯。
因為簡忠身體不太好,所以吃過晚飯他就直接在這裏住下了,省去來回奔波。
演了一晚上的趙夜清有點累,他現在只想在床上躺平,又突然想起來下午南姨說他要和簡從黎一起睡。
和老板睡一張床上,也太詭異了。
他跟着簡從黎上樓,他的行李還放在主卧裏。
進屋後趙夜清把門輕關上,小聲問道:“我也要在這睡嗎?”
簡從黎顧慮着留宿的簡忠,回:“今晚先在這裏睡吧,旁邊有一個空房間,你明天去收拾一下,不要驚動南姨。”
“好。”趙夜清放下心來。
他見簡從黎從衣櫃拿出換洗衣物,問:“你是要洗澡嗎?我幫你。”
“不需要。”
聽到簡從黎帶着冷意的語氣,趙夜清才反應過來,他不喜歡別人因為他眼盲而幫忙生活上的事。
簡從黎洗澡期間,趙夜清一直留意着浴室裏的動靜,怕他出什麽意外。
好在最後他安全出來了。
“能借用下浴室嗎,我也想洗澡。”趙夜清怕簡從黎有潔癖,他看過的小說裏總裁都是這樣寫的。
“可以。”
趙夜清從浴室出來時,看到簡從黎已經在床上躺下了,他瞟了眼牆上的鐘表。
才十點,這就睡了?
算了,天大地大,老板最大。
趙夜清關了燈爬上床。
這張床很大,他和簡從黎一人睡一邊中間還能再睡一個。他不敢想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睡這張床該有多快樂。
趙夜清閉上眼睛努力了一會兒,還是睡不着,十點睡覺和他的作息出入太大。
在黑暗環境中人的膽子就會變大,他出聲試探:“老板,不對,簡從黎,你睡了嗎?”
“什麽事。”
趙夜清問道:“為什麽那天你會一個人過馬路?”
他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很莫名其妙,但他想知道答案。
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趙夜清在心裏篤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簡從黎果然是去尋短見的。
他知道簡從黎大概不會回答了,于是轉換思路:“我換個問題,聽南姨說,你最近不去醫院治療眼睛了,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簡從黎:“你問題很多。”
趙夜清見對方終于出聲,他翻過身來趴在床上面向簡從黎:“我上網查過了,很多時候看不到治療效果并不代表沒有作用,只要等積累到一定的程度,就能好了。”
“睡覺。”簡從黎命令道。
趙夜清洩了氣,躺回位置上,或許是他操之過急交淺言深了吧。
黑暗中,簡從黎睜開眼睛,本就不濃的睡意盡數消散。
有些記憶會随着時間模糊逝去,但有的卻深刻地像紮進肉裏。
對他來說,相比于永遠看不到,那種一次又一次揭開眼前的紗布,又一次次失望的痛苦,要更難捱。
幾乎渺茫的幾率,又有什麽追求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