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個世界

第6章 兩個世界

聽到姜佚明的話後,黎景愣了幾秒鐘。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随後,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自己可以上班。”

被黎景拒絕後,姜佚明不覺得惱怒。他溫和地笑笑,輕聲說:“小景,這幾天天氣不太好,我只是不想看你太辛苦。”

黎景的雙唇抿成一道向下彎曲的線,他仍垂着頭,聲音雖然不大,卻透露出十足的執拗。他拒絕道:“我想自己乘地鐵上班。”

姜佚明循循善誘,溫聲說:“小景,今天風很大,我開車送你過去不好麽?”

黎景下意識地擡起頭。越過眼前的姜佚明,黎景看到呼嘯的狂風将綠化帶內的枯樹吹得搖搖晃晃。

他的手縮進了寬大的羽絨服中,先是默了片刻,随後仍固執地說:“不用了。”

黎景雖是土生土長的申城人,卻最厭惡申城濕冷透骨的冬日。

不過,那都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他,早就習慣了凜冽的寒風。

他擡起頭來,直面姜佚名的目光,認真地說:“讓一讓,我快要遲到了。”

姜佚明深深地看向黎景,随後他自嘲地笑笑,側過身子,讓黎景從自己身側走過去。

黎景迎着寒風出樓道,他裹緊身上的衣服,艱難地前行着。

已是傍晚時分,不少居民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從外面回來。黎景逆着行人與車流,走出小區。

剛踏出大門,黎景就看到姜佚明那輛深灰色的賓利飛馳停在這破敗的小巷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腳步一頓,心想,與這裏格格不入的又何止是這輛車?分明還有姜佚明這個人。

“小景,上車吧,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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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怒號的風聲裏,突然響起姜佚明的聲音。黎景一怔,他轉過身來,看到姜佚明就在自己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

黎景眉心微蹙,說道:“你回去吧,別再來找我了。”

說完,黎景轉過身,大步朝公交車站走去。

只是,姜佚明卻沒有如他所願地開車離開,而是執着地跟在他身後。

他走得快,姜佚明就走得快,他走得慢,姜佚明就放緩腳步。

他停在公交車站,姜佚明也停下腳步,他擠上公交車,姜佚明也緊随其後、掃碼上車。

姜佚明始終跟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亦步亦趨。

快要到站時,黎景偷偷打量了姜佚明一眼。他仗着自己習慣了擁擠的公交車,迅速擠到門口,不動聲色地下了車。

黎景滿心歡喜,以為這次一定能甩了姜佚明。想到這裏,他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黎景正朝前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他微微側過身子,用餘光朝後一瞥,才發現姜佚明竟也擠了下來,此時正一步步地跟在自己身後。

黎景大為惱火,不由得加快腳步。

眼看就要到地鐵站了,進站前,黎景終于停住了腳步。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無奈地看向姜佚明,質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姜佚明也停下腳步,立在與黎景相距一步的位置。

他深深地看向黎景,忽然笑了一下。他神态坦然,不見絲毫的局促,就好像自己根本不是個讓人不堪其擾的尾随者。

他沒有任何的迂回婉轉,直白地說道:“小景,我想送你上班。既然你不想坐車,那我就陪你乘地鐵。”

黎景呼出口濁氣,勉強克制住自己的煩躁的情緒。

他耐下性子,一字一頓地朝姜佚明說:“可是我不想讓你送,也不需要你送。”

姜佚明一瞬不瞬地看着黎景。

地鐵口人來人往,嘈雜混亂,可姜佚明的兩眼之中,卻只裝得下黎景一人。

“你昨天剛犯了哮喘,我不放心。”

不知怎的,聽到姜佚明的話後,黎景的心竟狠狠得抽了一下。

時至今日,他與姜佚明早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他想不明白姜佚明苦苦糾纏,究竟是想幹什麽。

他們曾短暫的擁有過彼此沖動青澀的感情,只是少年之愛猶如朝露,等到太陽出來,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生活的變故讓他們之間充滿了龃龉尴尬,那點兒少年情愛也随即消磨殆盡。

十餘年過去,如今的他們早已錯過了談論愛情的最佳機會。

既然不是因為愛,那這一切難道是因為恨與不甘麽?

姜佚明恨自己在年少無知時踐踏了他的感情,恨自己在遭遇變故時選擇了不告而別,恨自己從未真正屬于他………

想到這裏,黎景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姜佚明如今權勢滔天,是黎景惹不起的人物。若是姜佚明存心要捉弄、報複,他只能任其宰割。

“姜總,對不起。當初……當初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剛剛拾起的硬氣又被黎景丢到了垃圾桶裏,他垂下頭,真誠地朝姜佚明道歉。

這聲道歉,不是單純的示弱,也不是因為想要姜佚明放自己一馬的權宜之計,而是出自真心。

他自知有錯,他自知有愧。

姜佚明神色微變,臉上閃過一絲的慌張,但這份慌張稍縱即逝,片刻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朝前走了半步,輕聲說:“小景,不要朝我道歉。”

“我需要的不是道歉。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黎景鼻尖酸澀,眼睛也開始發脹。他沒再言語,生怕一開口就止不住哽咽。

他別回頭,半秒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地鐵站走去。

黎景知道,姜佚明仍跟在自己的身後。雖然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但那兩道熾熱的目光,一直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身上。

在擁擠的地鐵上,黎景背着吉他站得筆直。

他不敢轉身,不敢回頭,目不斜視地盯着地鐵上的電視屏幕。

廣告中的男男女女朝對方喊了些什麽,黎景一概沒有聽到。此時的他如芒在背,只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到站後,已是華燈初上。

黎景不敢回頭,他背着吉他,悶頭朝青雲古鎮的方向走去。

莫約二十分鐘後,黎景抵達“昨朝”,他從後門進去,徑直來到後臺。

見姜佚明沒有跟來,黎景舒了口氣。

他揉了揉眉心,将身上的吉他取下來。接着,黎景脫掉羽絨服,剛要坐下休息,突然看到化妝桌前坐着一個衣着誇張的年輕男孩兒。

這男孩上身穿着一件光面粉色夾克,下身穿着條白色滌綸褲。透過鏡子,黎景能清晰地看到男孩兒臉上精致的妝容。

“晚上好,嘉迪。”黎景對嘉迪誇張的造型見怪不怪,如往常一樣,笑着跟對方打了招呼。

“昨朝”共有六個駐唱,其中大多是兼職,每周只來一兩晚,每天都來表演的只有黎景和嘉迪兩個。

通常,“昨朝”的表演從九點開始。歌手們輪番登臺,每人唱半小時。等到三人都表演結束,半小時後,還會有第二輪表演。

作為青雲古鎮最火熱的酒吧,“昨朝”的演出一直持續到淩晨一點。

黎景與嘉迪都是“昨朝”一開業就加入的老人了。在所有歌手裏,他倆接觸最多。雖然他們私下裏很少聯系,但也算熟悉。

因此,兩人每每遇上,總會打個招呼。

聽到黎景的聲音,嘉迪回過頭來。他沒有跟黎景打招呼,而是上下打量了黎景一圈兒,而後又忽然将頭轉了回去。

黎景一愣,心說奇怪,他舔了一下嘴唇,問道:“怎麽了?”

嘉迪沒有出聲,他再次回過頭來,盯着黎景的臉看了片刻,而後一邊發出啧嘆,一邊轉過頭去。

黎景被嘉迪搞得雲裏霧裏,他皺了一下眉頭,心中已是不悅。不過,他不欲理會嘉迪的這些“小動作”,而是拿起吉他,彈起今晚要表演的曲子。

今晚,嘉迪是第一個上臺表演的人。等到他表演結束回到後臺,見黎景仍在彈琴,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怎麽還在這裏坐着?”

黎景茫然地擡起頭,不知今天的嘉迪為何跟吃了槍藥一樣。他耐下性子,說:“還不該我上,今晚我排在第三個。”

嘉迪聳聳肩,說:“姜總在下面坐着呢,你不去陪着?”

黎景嘴唇翕動,幾秒過後,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和他沒有關系。”

嘉迪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坐到了沙發裏,小聲嘀咕了一句:“裝什麽裝啊。”

此言一落,黎景氣得渾身發燙,他熱血上湧,剎那間的功夫,臉頰就浮起兩團紅雲。

“你瞎說什麽?”黎景怒道。

嘉迪挑了挑眉,他敲起二郎腿,掏出手機,非但沒有理會黎景,反而自顧自地刷起微博。

黎景氣急,他不願再與嘉迪同處一室,于是穿上羽絨服,朝酒吧外走去。

半小時後,黎景回到後臺。他脫掉羽絨服,拿起吉他,朝舞臺走去。

純白色的光束打在黎景的腳下。他特地沒有朝臺下看,只低頭看着琴弦,一邊撥動,一邊輕唱。

輕柔美妙的旋律從他的唇齒間流淌而出。與往常一樣,一道道欣喜的目光投向黎景。只是這一次,他沒能沉浸在音樂中,只覺得如鲠在喉。

一整場表演,黎景都局促而緊張。也不知是因為燈光太亮還是空調溫度調的太高,到最後,他竟出了一身的汗。

幾曲作罷,黎景站起身來。他已是瀕臨虛脫,沒有朝觀衆鞠躬,也沒有說話,快步回到了後臺。

等到黎景第二次上臺表演時,已經十二點半了。他頭腦發脹,強撐着走到舞臺中央。

黎景深吸一口氣,坐在椅子上,刻意阖上了雙眸。

他思緒亂如麻線,憑着肌肉記憶撥動着琴弦,演唱着一首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曲。

表演結束後,黎景渾身都在發抖。他邁着疲憊的步伐回到後臺,剛一坐下,耳邊就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小景,累不累?我送你回家。”姜佚明一邊柔聲問着,一邊蹲在了他面前,将熱牛奶遞了過去。

黎景搖搖頭,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接姜佚明遞來的牛奶。

他緩了片刻,站站起身來,穿上羽絨服、背起吉他,徑直走出酒吧。

此時,黎景渾身滾燙,怒火糾纏在胸腔。

這一刻,他管不了姜佚明是如何的權勢滔天,也不去想自己與姜姜佚明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他只快點、再快一點的擺脫這一切。

黎景不顧濕滑的石板路,飛快地朝古鎮外走去,期間他幾次踩進了水坑中,人還沒走出古鎮,鞋子和褲腳就已經濕透了。

走到馬路邊後,黎景掏出手機,發現提前約好的網約車已經快到了。

姜佚明站在黎景的身後,柔聲說:“小景,司機已經到了,我送你回家吧。”

說着,姜佚明指了指停靠在路邊的那輛賓利。

黎景怒火攻心,他不願理會姜佚明,甚至連話都吝啬給予一句。

他冷淡的表情中藏匿着無處發洩的憤怒,唯有微微發顫的指尖,洩露出了他的秘密。

幾分鐘後,一輛網約車停靠在黎景的身前。

黎景徑直走上車,“嘭”地一聲把門關上,将姜佚明的那句晚安隔絕在了冬夜的冷風中。

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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