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到底要幹什麽

第7章 你到底要幹什麽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十天,姜佚明日日皆是如此,每天都會出現在黎景家的樓下。

每當姜佚明見到黎景後,總會用一雙溫柔而深邃的眸子望着黎景,對他說一句晚上好,再溫柔地問他可不可以送他上班。

而黎景看到姜佚明後,總會皺起眉頭沉默不語,用無聲的方式拒絕着姜佚明的好意。

同樣的話,姜佚明問了十次,也得到了十次拒絕。可他非但沒有氣餒,連一絲一毫的不耐煩都沒有在黎景面前展露過。

被拒絕後的姜佚明神色坦然。他總是安靜地跟在黎景身後,陪他乘公交、陪他坐地鐵,亦步亦趨,直到黎景走進昨朝的後門。

馮炳鑫特地為姜佚明在最靠近舞臺的位置留了座。每個晚上,姜佚明都會出現在這裏,點一杯樂加維林,再點一杯熱牛奶,安靜地看着黎景的表演。

等到黎景的最後一首歌唱完,姜佚明會端着牛奶,起身走進後臺。他注視着因為疲憊而陷入沙發中的黎景,耐心地等他修整,再及時将手中的牛奶遞到黎景的唇邊。

他的動作貼心而熟練,就像曾經做過無數次。只是,黎景一次都沒有接受過。

黎景從未理會過姜佚明的好意,他既不接受姜佚明特地為他準備的夜宵和牛奶,也不願再坐姜佚明的車。

這幾天,黎景每每都會提前約好網約車,等到網約車快要抵達古鎮時,他才背起吉他,快步朝古鎮外走去。

起初,每當黎景見到姜佚明時總會沉默不語。他不願與姜佚明起争執,只寄希望于姜佚明快些對這套無聊的把戲生厭,快些讓彼此的生活都回歸正軌。

可漸漸地,黎景的耐心被姜佚明耗盡,對待姜佚明的态度也愈發惡劣。

黎景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在他與姜佚明之間,做錯了事、欠下了賬的,始終都是他自己。

可時至今日,除了一句道歉,他什麽都做不了。

這天,黎景在姜佚明執意地陪伴下來到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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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迪早早就到了,此時正坐在鏡子前化妝。見黎景到了,嘉迪挑了挑眉,透過鏡子暗中打量着黎景俊秀的臉。

黎景感受到了嘉迪的目光。只是,他自知嘉迪看他不順眼,于是沒有打招呼,只是放下吉他,而後就坐在沙發的一角閉目養神。

剛開始黎景尚且不知嘉迪突如其來的惡意究竟因何産生,如今時間久了,他總算回過神來。嘉迪之所以對他态度大變,正是因為姜佚明的出現。

不單單是嘉迪,其他同事也是如此。以前黎景與大家的關系雖不算親近,但也相安無事。如今,在昨朝,上至經理、下到酒保,大家對黎景的态度既是揶揄鄙夷,又是冷淡疏離。

他們有的嫉妒黎景得到了老板的青眼,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有的則厭惡他“行為不端”、“不知檢點”,所以拼命劃清界限。

今晚,黎景是第一個上場的。九點一刻,他拿起吉他,還未起身,忽然聽到嘉迪沖自己冷笑了一聲。

只見嘉迪從化妝鏡前探出了身子,上下打量着他,悠悠說道:“黎景,你年紀也不小了,還不好好把握機會,非得留在這裏唱什麽歌?”

黎景眉頭一皺,問道:“你什麽意思?”

嘉迪一邊翻了個白眼,一邊轉過身來。他看着黎景說道:“既然你都傍上大款了,那就麻煩你快點走,別在這裏礙事了。”

黎景年紀比嘉迪大上不少,本不欲與他計較,可聽到嘉迪說話意有所指,再也忍不住了。他“嘭”地站起身來,怒道:“嘉迪你發什麽神經?”

嘉迪也站起身來,吼道:“你裝什麽裝?”

“嘉迪!”馮炳鑫剛一推門進來,就看到黎景與嘉迪兩人劍拔弩張。不必想也知道,一定是嘉迪又到處惹是生非了。

馮炳鑫一邊訓斥着嘉迪,一邊安慰黎景道:“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啊。別生氣,一會兒就該上臺了。”

“你就知道護着他!”嘉迪架起了哭腔,下一秒,珠子大的淚水就奪眶而出,順着抹得煞白的臉滾落下來,留下一道深深的淚痕。

嘉迪用力抹了一把臉,拉開大門就朝酒吧外跑去。

馮炳鑫氣急,一邊追上去一邊喊道:“小祖宗,你鬧什麽鬧?”

黎景垂眸坐在沙發上,聽着嘉迪的哭鬧聲與馮炳鑫的訓斥聲漸行漸遠。

此時,酒吧後臺的大門虛掩着,潮濕的風從屋外絲絲縷縷地滲進屋裏。黎景聽到地最後一句話是:嘉迪,你別再鬧了,黎景是你能惹的人麽?

黎景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

時間到了,他推開門,迎着變幻莫測的光束燈朝舞臺走去。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前方,只見姜佚明西裝革履地端坐在正對着舞臺的地方,此時正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十天過去了,黎景沒有因為姜佚明固執的陪伴而感到絲毫的開心雀躍,只覺得無比負累。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這家酒吧他恐怕就待不下去了。

表演結束後,黎景在後臺的沙發上坐了好久,任憑姜佚明在自己身側叫了幾次他的名字,他都置若罔聞。

直到酒吧快要關門時,黎景才終于起身離開。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濕冷的風滲入骨縫。黎景撐着傘,迎着風雨,猶如一個失了魂的野鬼,緩緩朝前古鎮外走去。

“小景,你怎麽了?”姜佚明第三次問起,可得到的卻只有沉默。

姜佚明嘆了口氣,他不再追問,而是選擇默默跟在黎景的身後。

二十分鐘後,黎景坐上了網約車。

一上了車,黎景就疲憊地将頭靠在了車窗上。汽車發動的剎那,他稍稍轉過頭,用餘光朝窗外看去。

雨水在車窗留下一道道痕跡,窗外姜佚明的身影扭曲而模糊,幾乎分辨不清了。

不知怎地,漫天的雨忽然飄進了黎景的眼眶。這一刻,他忽然流下淚來。

時至今日,黎景仍不知道姜佚明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怎樣做他才會放過自己。

如今的姜佚明再也不是念書時那個住在老公房裏一無所有的清貧少年了,他不單單找回了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金錢、地位、親情,甚至創造出了更輝煌的人生。

可黎景不一樣。

如今的黎景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偷來的人生他已悉數償還。他漂泊了這麽多年,這次重返申城,生活才剛剛穩定下來,他不想再動蕩了。

姜佚明有大把的時間來玩兒這場游戲,可黎景卻連入場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對于黎景而言,這根本不是玩笑,更不是游戲,而是他的生活。

他與姜佚明之間,必須有個了斷。

第十一天的下午,黎景早早吃過了飯、收拾好了東西。四點鐘一過,他就穿上了羽絨服、背起吉他,走出家門。

——為了躲避姜佚明,黎景特地早了兩個小時出門。

一想到今天上班的路上可以擺脫姜佚明,黎景步伐都輕松了不少。誰知,當黎景下到最後一層樓梯擡起頭時,才發現姜佚明正站在樓梯口。

霎時間,黎景的腳步頓住了,一股無名火“蹭”地從胸口竄了上來,一直冒到了嗓子眼。他加快腳步,邁下臺階,站在姜佚明身前,氣沖沖地瞪着對方。

姜佚明一愣,不知道今天自己究竟是哪裏惹黎景不痛快了。

他看了黎景一會兒,見黎景臉上的愠怒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于是他微微躬了躬身子,認真看着黎景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景,怎麽了?”

黎景重重地呼出口濁氣,将自己積蓄了多日的怒火悉數釋放,怒道:“你怎麽不問了?”

姜佚明怔了半秒,搜腸刮肚都沒想起自己今天究竟忘記了什麽,于是柔聲問:“問什麽?”

黎景怒火更甚更,只丢下一句“怎麽不問能不能送我上班了”就大步朝外走去。

姜佚明連忙快步跟上,老老實實地問道:“小景,我能不能送你上班啊。”

黎景“哼”了一聲,他沒回答姜佚明的問題,卻朝着姜佚明那輛深灰色的賓利走去。

見狀,姜佚明連忙加快了腳步,他接過黎景的吉他,放到汽車後排,又先黎景一步替他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兩人都上車後,姜佚明側過身子,先替黎景系上安全帶,而後才是自己的。

接着,他發動車子,看着黎景柔聲問道:“去昨朝還是去哪?”

黎景沒說話,愠色染紅了他的臉頰,平白為他白皙的臉龐添了幾分顏色,倒顯得比平時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更具生氣了。他的胸腔上下起伏着,一看就積蓄着強烈的怒火,下一秒就快要爆發了。

若非擔心黎景的身體,姜佚明倒真想多看一會兒。

姜佚明嘆了口氣,安撫道:“小景,為什麽不開心?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嗎?”

“哼”黎景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他雙臂環抱在胸前,看着姜佚明怒道:“姜總,你到底想幹什麽?”

姜佚明自嘲地笑笑。他熄了火,認真地看着黎景,輕聲問道:“這裏只有我們兩個,可以不叫我‘姜總’嗎?”

“好”,黎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他用力點了下頭,将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

“姜佚明,十一天了,你到底想幹什麽?”

姜佚明失笑,剛想開口,卻被黎景打斷——

“看我生活這麽不如意,過得這麽慘,是不是讓你覺得很快活?”

姜佚明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兩人之間的氣氛剎那間降至冰點。他怔了幾秒,搖頭說道:“怎麽可能。”

黎景又點了一下頭,權當是相信了姜佚明的話。只是,他卻沒打算輕易地放過姜佚明。

他軟弱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繃緊了一口氣,剛拾起了幾分勇氣,不想再而衰三而竭。

他看着姜佚明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質問道:“那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不知怎地,姜佚明竟有些失語了。

這一刻,他覺得天地間仿佛有萬千蛛絲将他纏繞,他被束縛,被懸挂,雖空有蠻力卻無處使。

黎景竟然這樣看待他麽?

黎景見姜佚明欲言又止,更是像吃了槍藥一般,将這十一天來積蓄的憤怒,将這些日子以來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一股腦地朝姜佚明傾瀉。

“姜佚明,當初那件事發生時我們都不知情。我承認我欠你的,但搶了你十八年的好日子不是我的錯。冤有頭債有主,你就算要報複也不該報複我。”

“至于當初的不告而別……”說到這裏,黎景忽然停住了。

黎景心頭的火像是遇到了淋漓的雨,霎時就被澆滅了大半,只剩下星星點點的餘燼閃爍着最後的火亮。

“我承認,那時我太不懂事了,傷害了你,也傷害了……他們。”

黎景低下頭,不再看向姜佚明。只是頃刻之間,他身上的嚣張氣焰就悉數淹沒在了無法忘懷和難以釋然的虧欠中。

他深吸一口氣,認真說:“我不該這樣做。可那麽多年過去了,你這樣的大老板,跟我早就是雲泥之別了。”

說到這裏,黎景勉強自己再次擡起頭。他看着姜佚明認真說道:“我求你能不能高擡貴手,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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