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又笑起來:“填空題。”
李驚濁被笑得羞惱起來:“我就這個水平。就這,都是查了半天書的,你想要再高明點的,就自己寫吧。”
柳息風換上正經面孔,說:“咳,沒有。我覺得很好。很好。唔,辛棄疾的《玉樓春》:只尋古廟那邊行。我們去過兩個土地廟,哪一個呢?更過溪南烏桕樹。離你較遠、廢棄的那座旁邊才有水流。走吧,我們也只尋小廟那邊行就是。”
李驚濁雖然料到這題難不住柳息風,但真當面見識到柳息風的才思敏捷,仍覺得佩服。
很快,第二樣禮物很快就讓柳息風找到了,是一包麻辣牛肉。包裹上也附一張紙條,上面寫着:____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柳息風還未作反應,李驚濁就說:“不許笑。”
柳息風說:“我不笑。你這題難得很。”
李驚濁說:“我以為這一題最簡單。”
柳息風說:“李白的《靜夜思》三歲小孩都會背,你肯定不考我這個。床前明月光,關于這個床的解釋太多了,井臺,井欄,井床……這你肯定也曉得,所以東西不在哪張床底下,應該在一口井附近。農村到處打井,我哪裏找得過來?”
李驚濁說:“要提示嗎?”
柳息風正沉浸在謎題中,興致高漲,連連擺手道:“不要講話。”
李驚濁便不講話,光看柳息風思索,就覺得好看。
“井邊大多空曠,沒有藏東西的地方。”柳息風的雙手一并,左手各個指尖與右手各個指尖觸在一起,好像所有思緒也跟着指尖一起瞬間交彙,“枯井。枯井裏才能藏東西。走吧。”
就這樣,柳息風接二連三地找到了後續的幾樣東西,只差最後一樣。此時他只想解謎尋寶,尋到了什麽反在其次,李驚濁替他拎着一堆東西,看他拿着紙條走來走去。
“李驚濁。”柳息風捏着紙條,“之前都是詩詞,為什麽最後一處的線索是我的畫像?”
李驚濁想到這幅畫代指的地點,不禁低下頭,不想讓柳息風看到自己的臉。他從前沒有做過這樣讨人歡心的事,現在煞費苦心做了個尋寶之旅,到了最後關頭卻怕用力過猛,讓柳息風覺得他幼稚、覺得他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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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提示嗎?”他說。
“不要引誘我。”柳息風說,“我要自己想。”
李驚濁說:“天已經黑了。我們可以先往回走。”
柳息風尋到一絲線索:“你的意思是最後一處離你家很近,或者與距離問題無關。”
李驚濁不講話,只笑。
走着走着,柳息風突然說:“啊。”
李驚濁說:“你想到了?”
柳息風點點頭,忽然把手伸到自己衣服口袋裏摸了半天。
李驚濁忍笑:“不是那裏。”
柳息風說:“不在我身上?”
李驚濁說:“不在。”
柳息風說:“你畫的我。”
李驚濁說:“嗯。但不是你身上。”
柳息風再想了一陣,又說:“啊。”
李驚濁說:“又想到了?”
柳息風點點頭,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開始摸李驚濁,就像機場安檢似的,生怕漏掉什麽可疑的物品。
李驚濁連忙去躲柳息風的手:“你摸我做什麽?”
柳息風說:“不在你身上?”
李驚濁說:“不在。別摸了。”
柳息風失望地松開手,李驚濁說:“畫的是你,你在我身上找什麽?”
“因為是你畫的。其實,”柳息風頓了一下,說,“只有你給我畫過像。”
李驚濁忽然想到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在茶室,柳息風講過他人生前十八年,每年生日都去同一個照相館照一張相片。李驚濁說:“以後你生日……你生日是哪一天?”以後柳息風的每一個生日他都可以為柳息風畫一幅畫像。
柳息風說:“冬月初十。公歷是十二月七號。但是我不過生日。”
李驚濁說:“為什麽不過?”
柳息風說:“我怕老。”
李驚濁心說:這人又在胡說八道,十八歲以後的生日就不去照相館照相了,難道這人從十九歲就開始怕老?那也太誇張了。
不對。十九歲……十九歲正是柳息風出版第一本書的年紀。是巧合,還是……
“所以,”李驚濁若無其事地問,“你從十九歲就開始怕老?”
柳息風十分自然地點頭:“是的。”
李驚濁不想再背後猜測,便索性把話講開了:“就因為怕老?跟寫了那本書沒有關系?”
柳息風說:“你一直這麽勤學好問?”
李驚濁說:“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柳息風說:“我拒絕。”
兩人陷入沉默,一路走到家門口也無話可講。
李驚濁率先打破寂靜,說:“想出來了嗎?最後一處。”
柳息風說:“走到你家門口才想出來。”
李驚濁說:“在哪裏?”
柳息風停下腳步,指一下門前的大柳樹,有點想笑。
李驚濁悶聲說:“你就笑我吧。”
柳息風趕緊板起面孔,說:“我不笑。”又說,“謝謝。真的。”
李驚濁幫柳息風從柳樹下挖出那本郵票年冊,說:“七夕快樂。”
“七夕快樂。”柳息風也說。
兩人站在滿天星子之下,夜風輕輕,垂柳搖晃。遠遠近近幾家燈火,明明滅滅。
柳息風忽然問李驚濁:“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李驚濁說:“你若是當作回禮,就不用送了。”
柳息風說:“不是回禮。你講個想要的。”
李驚濁想了想,說:“什麽都可以?”
柳息風笑了,說:“你什麽都可以提,我送不送得起再講。”
李驚濁看着柳息風的眼睛,心說:如果我要聽你之前的所有故事呢?也可以嗎?大概是不行的。可是,不試一試,怎麽知道沒有一點可能?
“今天,我也想聽個故事。”李驚濁說罷,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重新擡起頭盯着柳息風的雙眼,說,“你的故事。你的完整的故事。”
“這個。”柳息風轉過頭,看向遠處,“不行。”
意料之中。實在是意料之中。但李驚濁仍覺失望,他想,其實他在隐隐期待着一個驚喜。他今天做的一切并非為了問出柳息風的過往,可是他确實想了解柳息風,太想了。這麽多天,他一直在柳息風建起的堡壘外打圈,他好像一直看得見進去的路,一直在靠近,好像也一直有進去的可能,但偏就是怎麽都進不去。
李驚濁突然産生了一種強烈的疲憊感。
“我本科時讀過一本書。”他從地上撿起一枚扁形石頭,朝門前的池塘裏扔去,石頭一連打起幾個水漂,“你一定也讀過。”
柳息風說:“什麽書?”
“卡夫卡的《城堡》。”李驚濁又撿起一枚石頭,再次扔向水面,“我覺得我像書裏的主人公K。所有努力都是徒勞,永遠在那個城堡外面打圈,忽遠忽近,好像可以進去,其實永遠進不去。一塊石頭丢到水裏都有動靜,我總不是一塊石頭吧,為什麽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柳息風看着池塘水面,不講話。
冷靜。耐心。今天明明告誡過自己要耐心的,李驚濁想,大多數事情都不是坦途,眼前一片黑暗所以才要繼續往前走。餘年講,沒有人喜歡柳息風超過三個月,大概也因為難度太大。如果柳息風的壁壘真的那麽容易攻克,那一定等不到他來攻克,柳息風早就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就是因為難,難到其他人全部知難而退,他才有一個機會。
“太晚了。進去吧。”李驚濁決定不講城堡的問題了。
柳息風沒有動。
“不進去嗎?”李驚濁看向柳息風。
“受不了了?”柳息風也撿起一塊石頭,卻沒有扔出去,而是在手中把玩。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李驚濁皺眉。
柳息風的語氣很平靜:“如果你受不了我,我們就應該到此為止。”
李驚濁忍着怒氣說:“你現在跟我說這個?到此為止?我們是什麽關系,就到此為止?”
靜默許久,柳息風才淡淡說:“朋友。”
這兩個字讓李驚濁徹底壓抑不住怒火:“朋友?朋友在你那裏到底是什麽意思?哪個朋友非要跟你牽手、接吻,哪個朋友非要跟你一起過七夕?柳息風,你有這樣的朋友,我沒有這樣的朋友。”李驚濁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奇怪,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沒有根的。他們一起游山玩水,他們講哪本書好看、哪種食物好吃、哪樣小玩意兒精致……只要是這些浮于表面的、不涉及重點的事情,他們就可以高高興興地一起做,一起講,好像可以永遠有意思。可是一旦往下深入,他們就談不下去,甚至鬧得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