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節

這種漂浮在表面的感覺突然讓李驚濁覺得空虛,就像和一大群人一起狂歡之後,一個人獨行回家時的感覺。表面的東西是要随着時間一點一點被風吹走的,就像地表的土,如果土下面沒有深入的根,那棵樹遲早是要倒的。

柳息風講他們是朋友。可能對柳息風來說,他确實是朋友,無聊時可以提供陪伴與消遣,卻從未打算讓他真正進入生活的那種朋友。

一瞬間,李驚濁心力交瘁。

柳息風聽了李驚濁的反問,并沒有答話。

李驚濁低下頭,自嘲一笑,說:“好……好。到此為止。”他以為兩月之約很久,久到無法等待,沒想到根本不需要兩個月,他們之間就有了了斷。

想到這裏,李驚濁竟然既沒有很憤怒也沒有很傷心,他只是感覺無比荒謬,一個人可以突然走進另一個的生命,也可以講離開就離開。

可他還是不想就這樣結束。真可恨,他還是不想就這樣結束。

柳息風說:“今天可能還要在你家住一晚。明天——”

“不用急。”李驚濁說,“我明天返校。你……慢慢來。不,先不要……”他的話講得艱難,所以顯得有點語無倫次,“我沒有受不了你,我就是有點累……随你吧。你想住哪裏都行。我希望你高興。”

他疲憊到極點,再講不出話,只能回屋。轉身的一瞬間,他看見東屋書房的梅花窗,忽然想起他們的初見:燭火之下,柳息風手捧書卷,鬓邊的長發垂落,溫言笑面,只為來跟他借一支蠟燭。

三十七拾夜思

第二天李驚濁沒有返校,甚至連前一天晚上他都是在柳息風睡後,悄悄在後者的卧室外打地鋪睡了一晚。

難受歸難受,失望歸失望,可他還記得那幾個叉,記得柳息風遭人襲擊的事,他總擔心柳息風會出事,氣頭上的話再怎麽講,還是不敢草率離開。早上他坐在門前看書。及至柳息風醒來,看見他還在,就跟平時一樣問:“吃早飯了嗎?”

李驚濁頭也沒擡地說:“沒有。”他最煩柳息風這種姿态,講得好聽點叫處變不驚、舉重若輕,講得難聽了,就是沒有心肝,無論發生什麽事,該吃喝照常吃喝,該玩樂照常玩樂。

柳息風沒講話,他略微擡起眼,餘光看見柳息風的影子逐漸消失。很快,柳息風就從廚房端了兩碗面出來,喊李驚濁一起吃。李驚濁雖然煩,氣量卻沒有小到連一碗人家煮的面都不肯接,于是兩人坐在門外,也沒有桌子,就端着面,吹着清晨的風,一道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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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吃到碗底,又見那大紅的囍字,李驚濁更是心煩意亂。他再吃不下去,将筷子往碗裏一放,說:“廚房有的是碗,怎麽偏要用這一種?”

柳息風筷子一頓,說:“随手拿的。”說罷又繼續吃起來,看不出更多情緒。

李驚濁有很多話想講,但他想了半天,覺得講了也沒有任何用處,不如不講。等柳息風吃完,李驚濁一道把碗洗了,出了廚房便說:“你去看西牆。”

柳息風說:“牆上——”

“很奇怪。”李驚濁說,“早上一起來我就看了:五個叉,和昨天一模一樣,沒有變化。”

兩人走到西牆邊,那上面确實只有五個叉,沒有像過去的兩天一樣逐日增加。

李驚濁說:“可能是我猜錯了,也可能是因為昨天有警察來過,沒人敢再往牆上畫了。還是往西邊走一趟,看你找的那幾個小孩有沒有看見什麽。”

兩人走去西邊那幾戶人家,一問,其中三個學生都說什麽也沒看見,還有一個學生說看見了人影從李家門前路過,但是沒在牆壁上畫東西。這結果等于沒結果,李驚濁想,因為人人都有可能從他家門前路過。

家裏全部查過一遍,沒有藏人,牆上的五個叉沒有變化,也沒有人看到什麽可疑之人,李驚濁為了穩妥,再次給派出所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昨天來過的警察,李驚濁開了免提讓柳息風一起聽。警察在電話裏講,膠帶和布都是随處可以買到的東西,查不到來源,上面也只有柳息風自己的指紋和皮膚組織。

李驚濁壓下心中對柳息風的一絲懷疑,向警察描述了他家牆邊的幾個叉。可能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荒謬,警察聽了,也只是講,在農村,牆壁上被人亂畫的事太多了,這樣都要管,那真的管不過來。

挂了電話,李驚濁想,做到這一步,他該可以走了。但是不知為何,他還是不放心,也許他只是單純的不想離開,不放心只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

“你……”他斟酌着言辭,問柳息風,“你還住在這裏麽?”

柳息風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寫完手頭這一篇的二三部再走,當然,只是第一稿。如果你介意——”

“不用跟我這樣客氣。”李驚濁被柳息風的語氣弄得難受,“我不介意。我……再住一個月,不,半個月。不是想在你面前煩你,我也沒抱什麽幻想。你就把我……當作房東吧。如果一切正常,半個月以後我就走。”

柳息風只沉默地點了一下頭,便進了書房。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吃飯,柳息風就一個人在書房裏待着,李驚濁則在堂屋裏揀柳息風的書來看,每逢泰拳課,李驚濁就去王四爹家裏找二毛,讓他在李家擺一桌麻将,幾個人打麻将的時候順便照應一下,別讓柳息風一個人在家。

到了晚上,李驚濁便等柳息風先睡,再在門外打地鋪,好守着卧室裏的人;天亮了,就在柳息風起床前把鋪蓋全部收走。

一天深夜,李驚濁忽然聽見卧室裏傳出一點響動,便馬上清醒過來。他站起來将燈打開。還沒等他詢問,卧室門就開了,柳息風赤着腳疾步走出來,面色痛苦,像是想要逃離什麽東西,但是一看他在門外,先是一愣,立在原地,然後神色便漸漸平靜了下來。

李驚濁說:“你怎麽了?做噩夢了?”

柳息風看着門外的地鋪,說:“你怎麽睡在這裏?”

李驚濁不講話。

柳息風站一會兒,便坐到地鋪上,手支在膝蓋上,眼睛看向前方的地面。李驚濁去卧室裏取了拖鞋,放到柳息風面前,然後也坐下來,卻沒有貼得很近,離柳息風有一人之距。

無人講話。一燈如豆,照出兩影。極遠處傳來稀疏兩聲犬吠。

許久,李驚濁才說:“不進去睡覺麽?還是換一間?”

柳息風不答,又問:“你睡在這裏,是要守着我?”

李驚濁不想回答,即便回答了,又如何?沒有用的,柳息風不會放在心上。

柳息風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答,便說:“別睡地上了,跟我進去睡。床足夠大。”

“你——”李驚濁簡直感到了絕望,“柳息風,我求你不要招惹我了。就我們現在這樣,你叫我跟你睡一張床?你是不是以為,只要你不定期地給我一點這樣的甜頭,一個擁抱,一個吻,一起睡一晚,我就會高興?”

柳息風看着地面,沉默不語。

李驚濁轉過身,抓過柳息風的肩,讓他看着自己,說:“你給的那些,我……喜歡,我當然喜歡。但是我不想你這樣給我。我生日那天,你講禮物可以讓我提,其實我可以講,讓你提前結束兩月之約,立即跟我在一起——但是我沒有。因為我覺得沒有意義。”

牽手、擁抱、親吻……甚至是對方許可的一句在一起,都不是本質,而只是本質的附屬品。

李驚濁松開手,輕輕撫平柳息風肩頭的睡衣,說:“睡在你門外,是我願意,不是想換取你給的那些東西。我這樣對你,只因為我喜歡。如果你和我心情相同,那我再高興不過,如果你和我心情不同,那麽那些東西,我一樣也不要。”

說罷,李驚濁忽然想起自己曾為柳息風做過的事,他擔心柳息風誤解,于是又說:“沒畫完的畫冊,我會繼續畫。我走了,畫冊也會寄給你。我走之前,你想聽什麽故事,想看什麽地方,都只管告訴我,我一一講給你聽,帶你去看。放心。”這大概就是李驚濁的自尊,他已經接連敗退,可曾經給予對方的,如今還是願意慷慨;他已經退至最後一步,可寧願最終什麽也得不到,也不願退而求其次。

柳息風一直都沒有講話,等李驚濁講完所有想講的,他還是不發一言。他只是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然後便站起來,理一下睡衣,回了卧室。

他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了一陣,接着手伸到被子底下摸出李驚濁小時候畫的那幅畫。

畫卷緩緩展開,絕世公子,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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