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節
這一稿中有太多李家的真實往事,也可以再做修改與調整以保護原型隐私,或者征得李家人同意。
可是……
李驚濁看着那頁信紙,可是柳息風明明講過,自曹森岚以後,他就再沒有用過別人的故事,難道……
“你在做什麽?”柳息風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五十五拾寶石
李驚濁回過頭,柳息風看見了那些拼好的碎信紙。
“你有翻垃圾桶的愛好?”柳息風眼神閃了一下,臉色卻并無變化,口氣輕松,像在開玩笑。
李驚濁沒有作聲。
先道歉。李驚濁告誡自己,應該先道歉,無論如何他都不該不經允許就去看柳息風的信,所有疑問都該等柳息風洗完澡出來再問,就算這一刻他有如在蜜罐裏泡得暈乎乎時突然挨了一刀。
一刀下去就清醒了。清醒的人應該聽從理智的吩咐去道歉。
“對不起。”李驚濁說,“我以為你又沒看就直接把信扔了,所以……我不是故意去翻垃圾桶的。”
柳息風嘆了口氣,走過去摟住李驚濁,說:“你這個架勢,一句話就先把調子給定了。你先承認錯誤,然後就好開始講道理、質問我、要我也承認錯誤。今天我們之間就只有是非對錯,沒有別的了,是不是?”
雖然兩人之間不可能沒有別的,但李驚濁的處理方案确實被柳息風說中了。可現在兩人的身體挨得這麽近,激素作祟,根本無法用理智解決問題,于是李驚濁把柳息風推開,說:“我們好好談談。”
柳息風說:“非要把我推開,才能談?”
“你明知道你一靠過來我吸兩口氣就要上頭。”李驚濁有點惱火,“那還怎麽談?你講什麽就是什麽,連我都想站在你那一邊。”
“我們本來就是上頭關系,你非要剝開這層關系講道理。”柳息風說,“李驚濁,剝開這層關系,我們根本沒有什麽好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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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這個。”李驚濁指了指信紙上的字,“你告訴我,真的沒有什麽好講的?我講過,你以前是什麽樣子我都接受,但是你要跟我講真話。誰跟我講,記錄別人講過的話、發生過的事都是為了避免用在自己的小說裏?你跟我講這話的時候不是多久以前,就在上個月,在城南大廈。那時候我們都已經……在一起了。都……那個時候了,你還在騙我?”
李驚濁期望得到柳息風的反駁,可是柳息風沒有反駁。
柳息風一句話都沒有講。
“你跟我講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李驚濁失望透頂,“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你還要我問你這種問題?你——”他驀然想起七月十四那晚柳息風說要給餘年寫信,要大改小說第一部,那時候他們才剛确認關系一天,難道直到他們在一起,柳息風都……
李驚濁不願意往下想,但他更不願意自欺欺人。
在他們認識以前,柳息風就已經開始着手寫《太平鎮》,柳息風把一稿寄出去的時候,他已經為柳息風講了很多故事、為柳息風畫了無數童年與少年時在老家的記憶,而對于寄出去的稿件的內容,柳息風只字不提。
這麽多天,柳息風有無數機會坦白,可是沒有,柳息風沒有坦白過一個字。
李驚濁心中五味雜陳,不曉得什麽滋味,只覺得柳息風陌生。已經有了曹森岚的悲劇,柳息風竟然還繼續做着相同的事……
那麽柳息風的愧疚,還算是真的麽?
那麽十年不放的亡魂,豈不成了虛僞和諷刺?
如果寫《禁止說話》,是為了文學救人的使命,那麽寫《太平鎮》又是為了什麽?
不是年少的熱血與沖動,也沒有一個曹森岚再讓他揭發些什麽,不過,即便是所謂年少熱血與曹森岚的面貌、話語,也全是柳息風的一面之詞。
語言可以重建一個故事,語言也可以重建一個人。
柳息風是語言高手。
這下,李驚濁是真的不敢往下再想了。因為他猛然發現,他對柳息風的所有了解,幾乎都來自柳息風本人,而且是柳息風本人的嘴巴。除了柳息風,就只剩下餘年和覺塵,可覺塵講的都是柳息風十四歲離家以前的事,而餘年……餘年留下的全是警告:你少給他講故事。講多了,要出事的。
兜了一大圈,最後又繞回了原地。
就像處理完數據後突然發現獲得數據的實驗方法有誤一般,李驚濁不得不把自己對柳息風的所有了解給推翻。當柳息風的言辭不再可信時,李驚濁對柳息風又變回了一無所知。
就連初見的那個夜晚,也成了處心積慮與別有目的。
“柳息風,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晚,你到底是來借蠟燭,還是來借故事?”李驚濁問。
柳息風的喉頭動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李驚濁看柳息風的眼神漸漸陌生、疏離,讓柳息風想起夢裏那只差點被他摘掉紅寶石眼睛的兔子。原來已經摘下來的眼睛,是還不回去的,就算他再怎麽想還也做不到。
“李驚濁……”柳息風動作極兇狠地抱住了李驚濁,不斷地在他的唇邊與耳畔親吻,“別推開我。”
柳息風的香味。柳息風的擁抱。柳息風的親吻。柳息風的低語。
李驚濁發現自己真的太眷戀柳息風的身體,他明知柳息風就是在誘惑他,讓他暈頭轉向,不辨是非,可他還是舍不得推開。他又舍不得,又憤怒。他因為舍不得,所以更憤怒。
“柳息風,你就會用這招,嗯?”李驚濁用力地握着柳息風的手臂,用力到掐出了印子,惡狠狠地問,“你這張嘴巴,怎麽不繼續編了?”
柳息風親吻的動作一頓,說:“我繼續編,你還信麽?”
還信麽?應該是不信了。
柳息風在李驚濁的頸邊繼續親吻,邊吻邊說:“你問的那些問題,我不講,你心裏也有答案了,不是麽?”
都這個時候了,吻落到皮膚上的感覺,竟然還那麽好。
竟然還那麽好……李驚濁簡直痛恨這種感覺,明明心裏已經覺得兩人變得陌生疏遠了,可身體還是該死的熟悉、該死的親密。
“柳息風……”李驚濁絕望地說,“你早就吃準我拿你沒辦法了,是不是?你根本有恃無恐,你這個……渾蛋。”
“我是,我是……”柳息風輕吻李驚濁的眼睛,“可是,渾蛋也想做你這雙眼睛裏的好人。”
李驚濁忽然覺得鼻尖一涼。
一滴水打在他的鼻尖,再落到唇上,他舔了一下嘴唇,是鹹的。
五十六拾列車
李驚濁去看柳息風的眼睛,柳息風卻別開了臉。
只有一瞬間難以捕捉的淚光閃了一下。
“你哭了?”李驚濁手足無措起來,可下一秒,他心裏卻生了疑窦:這眼淚,是真的還是假的?
連李驚濁自己都被這個問題吓了一跳,他沮喪地想,他對柳息風的懷疑竟然已經深到了這個地步。
柳息風抱緊了李驚濁,将兩人的臉錯開,讓李驚濁看不見他的表情,悶聲說了句:“……沒有。”
李驚濁聽着柳息風不平穩的呼吸聲,心裏一陣酸楚,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兩人都沉默着,直到桌子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我去接個電話。”李驚濁說。
柳息風應了一聲。
“你先把我放開,我才能去。”李驚濁說。
“不放。”柳息風說。
于是兩人就像連體嬰兒一樣一起挪到桌子邊。李驚濁一看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趕緊接了起來:“鄭老師。”
“驚濁,你還沒返校?不是說這個月嗎?醫院人手不夠,快回來。”
李驚濁想起上個月決定返校時給導師發的郵件,趕忙道:“就快了。”
“就快了是多久?給我一個準确時間。郵件裏不是說最多一個月嗎?我已經給你一個月了。”
李驚濁把上個月的意外講了,說:“我想等做完檢查以後。”
“這算什麽事?我上周也被沾了艾滋病人血液的針紮了一下,不照樣上班?只要還能動,明天早上就到醫院報到。”
電話斷了。
熟悉的對話,熟悉的生活。
李驚濁按了一下太陽穴,對柳息風說:“我得訂票回學校。”
“……什麽時候?”柳息風低聲問。
“……你聽到了。手機也在你耳朵邊上。”李驚濁頓了一下,才說,“我現在就要收拾行李,查一下今晚或者明早的航班。從這裏到機場還要幾個小時。”
柳息風靜默了一會兒,說:“你去收拾東西。我來查航班。”
李驚濁悄無聲息地摸了摸柳息風的長發,輕聲說:“你這樣,我沒辦法收拾。”
“就一下。”柳息風吻了吻李驚濁的耳尖,“再抱一分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