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在營中待了兩天,孟持揚便問我有何打算。

這幾日軍中看我們的眼神暧昧,我并非不懂。

但有時想着,橫豎只知我是宋彌,不知我是公主,又有何礙?

我便自欺欺人下去。

孟持揚問我,我也只敷衍着答。

「或再往北走一走。」

或許到時返回時還能再看一看。

「不行,」孟持揚反對道:「近來邊境不太安生,時有沖突發生,你在這裏已經不算安全,再往北走無疑是将自己放于險境之中。」

「那就不往北走了,」我飛快改口,「我南下。」

再北也是一樣的風景了,我沒有執念。

「南下更好,北邊的風沙磋磨。」

孟持揚深以為然的樣子。

「你很想我走嗎?」我看着手上有些皲裂的皮膚,悶悶問道。

孟持揚許久不答。

我便擡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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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的風沙磋磨。」良久,他只重複着這句。

北邊的風沙磋磨,可是我從南至北,游歷山河,有意無意,我都來了。

沿途前來,我聽過不少話本子。

閨閣女子動心時纏綿悱恻,時常心生妄想,認為意中人便是喜歡自己的。

最終只不過是一場妄念。

「孟持揚,」我笑着說道,「我有婚約了,你知道嗎?」

孟持揚身披胄甲,一身昂藏,挺身站立。

我垂眼道:「關于這門婚事,我心甚喜。」

「我讓人将你送至玉衡關,你下午便走吧。」

他掀帳離去,我淚眼模糊。

我臨走時他牽出一匹馬來,示意我騎上去。

這馬雄姿勃勃,四肢待發,看起來十分熟悉。

在京郊,我曾見過。

這是孟持揚的馬。

「此馬性靈,若你遇難,它能帶你找到我。」

這時候孟持揚眸中晦澀,才有了幾分波動,但或許又是我看錯。

他又遞了一個什麽東西給我,我無知無覺收下。

「做什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我回神笑道:「只說句平安就好了。」

「祝你平安。」孟持揚扶我上馬,擡眼看我,「公主殿下,一路平安。」

過了玉衡關,我便與孟持揚的部下分道揚镳。

原來是打算把馬給他還回去的,無奈他部下說:

「琤琮性子又靈又烈,不讓旁人近身,我們怕是帶不走它。」

我還不信,撺掇他們上前試試。

幾個高大的男子輪流上前以身說法,沒一個能駕馭住琤琮。

又不好将它強行轄制住帶回去。

因而我便收了孟持揚的「心意」,騎着這馬一路南下,腳程快了不少。

至于游記,上次被牧羊人迷暈時已不知被丢到了哪裏去。

我既沒耐心按記憶重寫一次,又覺得沒了前半部分,這後面寫的便算是沒頭沒腦、無緣無故。

且還受了情傷,寫什麽寫,索性我就不寫了。

行至一名為「遲水」的小城,我還聽聞了一樁風流韻事。

說是前月有一對年輕的富商夫婦游歷至遲水,兩人皆是風姿綽約,猶如天人。

女子爛漫活潑,見人便笑;男子則通身冷意,拒常人于千裏之外,只對女子一人柔情似水。

二人恩愛非常,卻被在花船上親熱時,被人聽到以兄妹相稱。

二人的故事傳遍大街小巷,他們只好連夜離開。

說書先生們嗅到了其中商機,将它改編成了說書故事,響木一拍,那對兄妹的背德情愛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我便是在喝茶時聽到的。故事講完後說書先生走過來,我這才發現與他相熟。

之前曾在許川聽留,聽了他的許多書。

「你自哪裏來的?」

「北邑城。」

我同他大概講述了這一路的見聞,只是省去了孟持揚的那一部分。

「妙,妙,妙啊。」他不住撫手稱贊,「你這一年,可收獲不小。」

「怎麽不去盛京看看,那可聚集着整個大祁的繁華氣象。」

「且我聽說最近盛京熱鬧得很呢。」

「如何個熱鬧法?」

我離開太久,确實許久不聞京中事了。

「曲夷使團來訪,聖上昭告天下,命沿途城鎮不可阻攔,令使團直入。」

「夷使團是從雲邑沿城南下?」我皺眉。

過去十年間,夷人使團都是繞行大祁邊境,從離盛京最近的平城進入。

「是的,聽說還有鎮守北邑的孟将軍一路護送,直至入京呢。」

聽到那個熟悉的字眼,我心神一動,還是沒骨氣地起了回京的心思,我欲将其壓制住。

「說書人,你講過那麽多苦苦單戀的女子,可曾有個下場好的?」

「有的,」說書人道,「近日真有了一個,覓得情郎,雙宿雙飛。」

他響木一拍,滔滔不絕起來。

回京後在茶樓回下榻客棧的路上,我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三年之期未過,我也不想和他們産生瓜葛。

因而我沒打招呼,只想匆匆離開。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我卻被喊住。

李堯堯一臉驚喜地站在背後,手裏還維持着要拍我肩的手勢。

「彌彌,果然是你!」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竟然不來找我!」她嗔怪道。

「剛剛才回來。」

「快随我回府上玩兒。」她作勢要拖着我。

我原本便不想回宮,可李堯堯當街一喊,我如今首要的事情便是回宮。

這她不會不知道。

「不了,我現在得先回宮見過父皇皇兄,堯堯,我們下次再約吧。」我安撫她。

「彌彌,」李堯堯幽怨地看着我,好似一朵天真爛漫又不經世事的小白花。

「我怎麽感覺你與我生分不少?」

是嗎。

「堯堯,咱們走。」她身旁的李書陳撥開她放我身上的爪子,牢牢牽在手中,「莫要耽擱公主殿下回宮觐見了。」

李書陳這才輕點頭顱,「公主殿下。」

「李大人好。」

不知這一年多來,他除了談情說愛,官又做到了哪個位置。

許是我态度冷淡,李書陳又主動交談。

「公主殿下怎麽想起回京了?」

「在外想念父兄了,便回來看看。」我淡淡道。

「原是如此,想必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會歡欣。」

李書陳拉着李堯堯的手,對上我的眸子,「先是邊關孟将軍護送使團入京,後是愛女回京相見。便是微臣,也很替陛下開心。」

不知道為什麽,李書陳很看不慣我。

可明明我什麽也沒有做,婚不是我賜的,我也沒有阻攔他和李堯堯。

如今只不過是對李堯堯冷淡了些,他便言語中充滿了警告。

我和孟持揚之間清清白白,不知他想怎麽靠此威脅于我。

「李大人為我父皇不辭辛勞至此,休沐時可曾想過出盛京走走?權當散心。我聽說遲水城便很不錯。」

我面無表情說出這句,随後不顧這一對兄妹異彩紛呈的表情,轉身離開。

經過這一番波折,早有人在我入宮前便通知了父皇皇兄。

父皇召見我時,皇兄也在。

「小五回來了,便該準備準備婚事了。」皇兄提議道。

「皇兄,三年之期未滿,我還想出去走走。」

「走什麽走,你已經去了一年,想看的也看到了。」皇兄面露不虞,不贊成地說:

「難道還想一輩子待在外面嗎?」

我看向父皇。

「你兄長說得對。且李書陳才識過人,日後成為驸馬,也能與你相互扶持。」

「父皇,這三年之期是母後遺願,也是您禦筆親批。」我提醒道。

如果我現在就與李書陳成婚,便是出爾反爾。

「即便如此,剩餘日子你也要待在盛京,不得出去。」

沒說兩句,父皇疲憊地揉揉眉心,「你下去吧,擇日再來見我。」

「宋胤留下。」

于是我走出禦書房,出門之時卻與一人擦肩而過。

正是孟持揚。

他與我對視,垂首行禮:

「見過公主殿下。」

8.

我回宮後三日便又舉行了一場宮宴,迎接遠道而來的夷人使團。

宴上歌舞升平,一片祥樂。

忽而使團中站起一人,舉手抱拳示意有話要說。

父皇屏退舞姬,他朗朗開口,一口流利的漢話:

「孤早聞大祁有一孟将軍,少年參軍,骁勇善戰,所向披靡,可是折了我區夷不少大好兒郎啊。」

這人便是那随行的夷人王子,場上一時沉默,都不知他做些什麽。

我看向孟持揚,只見他徑自斟了杯酒,仰頭飲下。唇邊沾了水光,更顯潤澤。

說到底,慌亂不顯,淡定還多了幾分。

區夷王子繼續說道:

「孤來大祁,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想來會會這位孟将軍,不知陛下可給這個機會?」

「哈哈哈哈,這還得問問孟愛卿。」父皇大笑,「孟愛卿,你意如何,可否應戰?」

「臣願應戰。」孟持揚不卑不亢抱拳。

于是孟持揚和那曲夷王子便面對面站到大殿中央,分別接過宮中侍從遞過的劍。

「孟将軍,開始了。」

曲夷王子眼神逐漸變得犀利,身形一動,便殺氣森森向前刺去。

孟持揚不慌不忙用劍格擋,輕松接下他的招式。

曲夷王子變換招式,頓刺、劈砍,快若閃電,氣勢淩人,令人難以應對。

孟持揚沒有主動出招,只是一味接下曲夷王子的劍,擡手間滿是從容。

看似是二人有來有回,其實只是曲夷王子一人表演的獨角戲。

半柱香後,曲夷王子率先停下,「孟将軍好身手,我竟配不上你出手。」

「王子承讓了。」孟持揚抱拳躬身,态度謙和。

「陛下,你們的孟将軍竟不費吹灰之力便贏了我,果真是少年英才,陛下有福啊。」

曲夷王子幾句話說得父皇滿臉喜色。

「只是我今日在大庭廣衆之下受降認輸,也算受了辱,陛下可否給我賞賜以示補償?」

曲夷王子一言一句姿态極低,父皇一時得意,順着他的話便問道:

「王子要什麽賞賜?」

殿中衆人面上俱是擔心,怕這曲夷王子獅子大開口,也怕我父皇一時昏了頭,真應了他的要求。

「孤自是不會讓陛下為難。」曲夷王子轉身一指,「孤只向陛下讨一個人。」

被指着的,正是李堯堯。

李堯堯雖花容失色,但眼中只有驚異之色,并無擔心惶恐,說明她與這曲夷王子早有淵源,并不陌生。

「孤要迎娶她為王妃。」

「哦,這是李家小姐?」父皇表情玄妙,畢竟衆人之前早有準備,都以為這曲夷王子要迎娶一位公主。

我那幾位未婚又适齡的姐姐妹妹,母家全在暗暗較勁,便是不想嫁給這曲夷王子。

誰知他竟主動提出要迎娶李堯堯。

我那幾位妹妹眼中都有喜悅之色。

反觀李書陳,他手中的酒杯已被捏得變形,流出不少酒液。

「王子心悅府上千金,想要迎為妻子。李愛卿,你意下如何?若是願意,朕這便賜婚。」

父皇假情假意地征詢李丞相的意見。

李丞相跪倒在地:

「得王子喜愛,這是小女之幸。」

「好,」父皇哈哈一笑,「拿紙筆來。」

聖旨賜下的一刻,李堯堯的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羞怯。

只是李書陳頸上青筋暴起,想是忍得不易。

我很好奇,他們兄妹之間,到底是兩相有情,還是只一人執念?

宮宴過程中我出殿透氣,在亭中靜坐。

耳邊突聞一陣腳步聲。

見我望去,孟持揚回避不及。

我不禁失笑,我最是懦弱,什麽都做不了,見我躲什麽?

「孟将軍好怕我。」

他身形一頓,腳步停住:「不怕。」

「那你轉過身來,我見見。」

「不妥。」他背向我,「公主與微臣在宮中私下相見,有損清譽。」

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我不僅想:

清譽有什麽要緊?

這日宮宴我看到了孟持揚,看了場好戲,自覺滿足離去。

卻不想翌日便聽到李書陳專門找到孟持揚,打了他一拳的消息。

當真是不可理喻,我心知這是李書陳沒處撒氣,找孟持揚出氣。

好在孟持揚也沒順着他,直接暴揍了他一頓,沒再給他還手之地。

「李書陳這次未免太沖動了些,」皇兄皺眉,評價道:「這與他平日的性格大相違背。」

「或許他本是如此。」遇見李堯堯的事情,便十分沉不住氣。

我暗自出宮,喬裝去見孟持揚。

料想上府他必定不會見我,我直接在大街上攔住他的馬車。

「孟将軍,我有要事要秉!」

他止住了馬夫的呵斥,掀簾子問,「有何要事?」

見了我的臉,他先是愣住,而後慌忙将我拉入馬車。

「可曾傷到?」

「沒有。」

孟持揚松了口氣,随後卻又面帶怒色,顯得前所未有的鮮活:

「當街攔馬,公主殿下好生大膽!」

我垂首不言。

「是有什麽事情找我。」他又發問,言語中自己也沒意識到,他已柔下聲氣。

「你的馬,琤琮,你還要嗎?」我垂眼,「還有這個,當時給我,是以為我還不回京吧?」

我攤開手心,是一枚墨色玉佩。

形制古樸典雅,成色上佳。

這是孟持揚臨行時塞給我的。

孟持揚是侯府嫡子,但親母早亡,後母苛刻。

他外祖是富商,大祁各處都有錢莊,給他的唯一助力便是財富。

這枚玉佩便是錢莊認主的身份憑證。

那日他給我時說:

「我常在北邑,這玉佩沒有用武之地。

你既想在外行走,用錢的地方便大有所在,拿去用吧。」

其實我用不着,收下也只是為了多有一個羁絆。

「現如今我不能出京,用不着了。」

孟持揚收下了。

接下來除了他勸我下馬車的時候,全程都是冷靜自持的。

數日後李堯堯随使團離去,我在樓上看見李書陳隐在人群中,冷眼瞧着使團出城,心中便有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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