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衛陸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他向來不是這麽...糾結的人,比如在校園晨會上朗讀提前安排好的稿子,比如一遍遍在廣播裏重複着莊嚴的人類宣言,他念這些沒什麽好糾結的,生活中更沒有什麽需要思來想去再開口的話要說,航行的船該往哪個方向開就往哪個方向開,目标在哪裏那麽射擊點就精确地落在哪裏。

現在,他揉了揉眉心,最終從兜裏掏出一瓶烈酒。

酒瓶上貼的廣告紙很皺,看起來更像是在水裏泡過,也許就是哪次戰艦失事遇水撿起來的,周航宇看着酒瓶,想起這是在船員中很流行的一款。

在出海的戰艦上,喝酒吹牛打撲克是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偶爾海面風平浪靜的日子,船員們會聚在板凳桌前,打起撲克,吹着啤酒泡沫。偶爾板凳前也會有人叫周航宇,周航宇環顧一周,沒發現衛陸,便隔着一米遠靠在艙壁,隔着牌桌看窗外海上落日晚霞。

衛陸沒出現在板凳桌過,他幾乎都是在駕駛艙裏,要麽盯着顯示儀,要麽埋頭和其他人讨論些什麽,少數時候,會從駕駛艙裏走出來,那群圍在牌桌前的人立馬稍微直了直身子,衛陸并沒有朝牌桌看過去,而是神色凜然,目不斜視走過去了。

他竟然也會藏酒。

衛陸将酒瓶往臺階上一磕,酒瓶蓋就咕嚕咕嚕滾到了地面,他仰起頭,灌了一口,熟悉的酒精味道在凜冽冬風中散開。

周航宇鬼使神差地拿起牛奶瓶往啤酒瓶上撞了一下。

衛陸眼尾掃過,輕笑了聲。

“要幹杯嗎?”

“有什麽好幹的呢?”周航宇縮着脖子,兩只黑漆漆的眼睛從帽子露出來。

衛陸察覺到周航宇有些生氣。

直覺告訴他,現在并不是說點什麽的好時機。

但是沒有什麽更好的時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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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陸伸手将周航宇的帽檐往下拉了拉,輕輕地開口,嗓音有些幹澀:

“有些話我想跟你說,你聽了可能會覺得突兀,但是你也可以當沒聽到我在說什麽。”

“早些年,在明日學院,我經常會碰見你,有時候我會想是偶然還是故意,不過每次見面好像也只是經過并沒有什麽交流。”

“我...我那只是跟別人一樣,把你當榜樣一類的,偶像......知道吧?”周航宇睜圓眼睛替自己辯解。

“嗯,我也這麽想的,可是後來我看到你經常跑到我的紀念碑前,有時候像是在坐着抹眼淚.”

“那是海邊風大......”

周航宇憋紅了臉,有一絲被拆穿的尴尬。

“哦我以為你是在哭。”

......

周航宇心虛地把腦袋縮了縮,打算幹脆裝沒聽見。

衛陸繼續道:“成為異種之後,我經常在一片混沌的海水裏醒來,然後又開始做夢,這樣反反複複,有時候我的夢境裏是一片綠色,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身體裏植物的夢,有一天,我夢到了明日學院,夢到戰友,夢到了食堂的蝴蝶,夢到戰艦上的一場大雪,然後我醒過來,發現自己漂浮在海上,陽光鮮亮,曬幹了我手臂上青灰色的樹皮。”

“我開始潛意識裏覺得我不能再這麽漫無目的地任自己在海裏生長漂浮,我應該做點什麽,像個人類一樣。”

“所以我開始尋找鼠魚,繪制分布地圖,後來,發現浮島異常,我就來到邊緣調查,再後面,就碰到你了。”

“謝謝你。”

衛陸認真盯着周航宇。

後者眼睛圓圓,被突如其來的真情流露弄得有些發懵。

為什麽明明說的是感謝的話但是氣氛有些不對勁啊......

他想說不用謝,但是好像說出來又有些怪異,眨巴了一下眼睛,什麽也沒說,盯着衛陸。

這些都是我願意做的事情。其實心裏是這麽想的。

鼻尖傳來涼意,周航宇仰頭,天空飄落起細小的雪花。

人造雪的質感形态和真實的雪并沒有什麽不同,但周航宇看着這些細小的雪花,突然就很想當初那場鋪天蓋地的海上大雪。

那樣的雪花更真實,更壯大。

他伸手接住一小片雪花,捧到衛陸眼前:“如果你被流放,就去基地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出海守護浮島。我挺喜歡...戰艦上的生活的,并不枯燥無聊。”

衛陸拍掉了周航宇帽子上落的雪,很平靜:“我接受公投的結果。”

周航宇如同洩氣的皮球,過了會又打起精神:“我覺得結果也許是允許留在浮島。”

“沒關系,接受它。”衛陸更像安慰。

兩人又長久地沉默了一會,衛陸想到重要的話還沒開頭,問他冷嗎。

“不冷。”周航宇斬釘截鐵。

“除了謝謝,還有別的話想跟你說。”

“說什麽?”

“你喜歡我嗎?”

“?”

“?”

周航宇瞪直了眼。

我沒聽錯吧?

??他問的什麽?喜歡?周航宇內心一萬個什麽喜歡喜歡什麽喜歡你嗎?

他愣着還沒回答,衛陸笑了笑捏了一下他的臉:“嗯,我以為你當時在紀念碑前哭是因為喜歡我呢。”

對啊。

那不然呢?

“嗯。”周航宇很輕地嗯了聲,坦率又真誠地看着衛陸。

既然被看穿了,那索性破罐子破摔吧。

衛陸反倒沉默了。

他放下了手,眼神停頓了一下,繼而拍了拍周航宇的肩頭:“有點冷,我們走吧。”

.......

周航宇有些憤懑,将腦袋徹底縮進了衣領,這下連眼睛也看不見了。

衛陸回頭,只能看到黑衣服跟黑帽子,拉住了他往自己這邊靠。

“嗯。”

“嗯什麽?”周航宇悶悶的聲音從帽子裏傳出來。

“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問你什麽?”

衛陸搖搖頭笑着說:“算啦沒什麽。”

電車轟鳴,雪花撲朔穿過,在橘黃色的路燈下,留下電車上一前一後的兩人身影。

第二天上午,全島公投正式開始。

烏泱泱的人群聚集在中心廣場,手裏拿着選票,透明的大箱子放在中央,有人站在邊上進行監督,所有人排成長龍隊伍等待将手裏的選票放進去。

這是最古樸也最透明公正的方式。

電子大屏對投票情況進行實時轉播。

周航宇和江飛排在隊伍尾部,緩慢挪動的過程中,周航宇一邊緊張盯着電子屏幕上的透明箱,一邊教唆江飛投票。

甚至游說自己的前後左右,恨不得從隊首到隊尾來個演說。

江飛捂住耳朵當聽不見。

投票正式開始沒多久,另一邊的電子屏幕出現了廣播中心大樓。

歷來,對于進行公投對象來說,都會有一段‘辯解’時間,來為自己‘拉票’。正如這種方式所推崇的公平原則一樣,在命運被抉擇前,允許公投對象進行自我解釋。

人群的目光被電子屏幕吸引。

鏡頭拉近,進入廣播喽內,有人在調試設備,衛陸坐在桌前,話筒放在正前方。

紅燈閃爍,自我辯解開始。

衛陸應該按照準備好的稿子來開始這場的拉票,為自己争取到‘留島’的機會,如同周航宇所希望的那樣。

他握住話筒,除了幾個裹着棉襖快速投票的人,人群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塊電子屏幕上。

“我自願放棄辯解。”衛陸目光堅定,聲音冷冰冰的,仿佛說話的只是一塊沒有情緒的雕塑。

“本人自願放棄辯解,履行浮島公民義烏,尊重公投做出的任何決定。”衛陸再次開口重複。

人群開始嘈雜起來。

周航宇愣在原地。

顯然,衛陸放棄為自己争取留在島內的權力。

周航宇當然很想衛陸能留在島內,畢竟他表現出絕對的人類自我意識,并不造成任何威脅,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就比如江飛,都會選擇流放票。

也許,流放确實是更好的選擇,無論如何,周航宇也做好了後面一起出海的計劃。

話音落下,衛陸将話筒關閉。

那麽,公投将繼續進行,周航宇看了看透明箱子,留島票和流放票暫時不相上下,當然也有部分人,選擇的是清理。

等待的過程變得愈發焦急。

江飛站在後面,抱怨今天風真冷,可惜不能插隊,還得履行警官職責随時維護隊伍秩序。

周航宇全然沒聽到,眼睛死死盯着電子屏上的實況轉播,他在數數,一張張數着投票。

“目前共計投票人數679人,留島票294,流放票325,清理票為60。”監督人員一邊現場數票,一邊報道。

“衛陸上校,您是否需要喝水緩解一下緊張?”廣播大樓內,一名工作人員端着一杯水走了過來。

“謝謝。”

工作人員放下杯子,只不過片刻,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槍,指向衛陸。

“所有人都別動,再動我會直接開槍。”工作人員将槍口抵在了衛陸的胸膛,對邊上的人說道。

整個廣播大樓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既然衛陸上校自己不願意珍惜辯解時間,那麽,作為一名反對派,我想我有必要利用好這段辯解時間來向大家說明,清理異種的必要性。”

“虹膜之下,生存之所,絕對容不下異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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