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第5章
其實天上,也是無甚好看的。
約莫是個大些的小鎮,到了晚間,還有些許燈火亮着。
容雪姬擁着小人,在高一些的天上,慢慢的飄着。
這小人,沒有淬五感,看不清墨色浸染的鎮子,她便有稍稍點提了幾個标志性的建築,想着完成任務後便帶她下去了。
畢竟這小人,這不喜歡那不喜歡,臉上常常是沒有表情,只有要求人的時候,才生動起來。
不像一個小孩,哪有小孩天天上臉色。
她又給自己的念頭否了。
這小人,乖乖的臉,還未長開,稚色明顯,又偏偏喜歡做些淡漠的樣子。
可勁裝大人。
好可愛!
容雪姬覺得,指定是這小人長得對上了自己的喜惡,要是這人不是這樣子,指不定自己就是緣分未到,暫且不收徒了。
無甚,這小人肯定對黑黢黢的一片無甚興致。
誰知,這小人竟然雙眼放光,扯着亮燈燃火的地方問個不停。
搞得容雪姬忍不住暗暗腹诽,就這個小鎮分布,要是起了戰火,誰都跑不掉。
“師父,我想學飛天。”
容雪姬在心裏過完了好幾種破鎮法子,總算等到了小人有了新話頭。
好!
就怕你不學!
說這說那,看這看那,不如親自帶她飛一次。
早知道,第一時間就起飛,而不是在車廂裏,在小人看書不經意側頭時,匆忙的将目光收回在小小的令牌上。
畢竟自己對這個小人來說,還算是陌生人吧。
容雪姬面上不顯,挑了個話題準備強調勤學苦練。
“泠之,你同我說,何為飛天。”
如果這小孩從凡人的角度來講,說飛天就是禦空而行,無錯,但難免有些失望。
畢竟,這小孩一直只是凡人。
“在一定高度,憑借身體,可以随意走動?”
出乎了一點意料,但也僅此而已。
“如果不止憑借身體的話,像是劍仙在人的下方用劍承載,像鳥兒在人的身後插上翅膀,像攀岩在天地固定八方然後無形繩索游移。”
“都算飛天吧。”
“這裏面肯定有單憑靈力飛天的法子。”
“并且這種法子的表現,定然是靈力化成類似劍的東西,托舉着身體。”
說着,季泠之還撇眼看向空中踩着的方位。
“師父,我講的不對嗎,你為什麽不說話。”
其實這般認識并不是特別出人意料,特別是在下午已經給了她四本書,多少會有提及。
而且,這種事情,總是有揣測的。
只猜對了,又不怎麽樣。
但猜對了,又講出來了。
對于不确定的東西,敢于直接的面對結果,而不是猶豫不決的等待多方面的條件,才遲緩的下着過時的判斷。
這處小鎮規模實在不小,如今都多少晚間了,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倒也沒所謂,天上的星星也在放光,容雪姬看着旁邊緊緊攥着她手的小人,眼睛是那麽亮。
比腳底下那蒙蒙遠的火光亮,比天邊那沒在意的星光亮,甚至這兩處雜餘的光存在的意義,只不過是為了讓這個小人的身體,蒙上餘晖。
容雪姬從未如此輕易的感受皇家女,和世家女的差距。
“師父,是不是我太聰慧了,讓你都失神了。”
不是。
如果是看書看的,那就是一心向道,有一顆勤勉修行的求道心。
如果是憑空揣測,那便是敢做感想,有強大的修道直覺。
連天才都算不上。
連天才都不能讓我失神。
“戒驕戒躁,再多抄一遍師說。”
到底還是要誇的,畢竟。
當年我什麽都沒想到,什麽都沒說出來啊。
“飛行共法,就如你所說,用靈力堆砌承載,不過是裹住人形,而非腳下結塊。”
“不過,腳下結塊也行,畢竟好些劍修喜歡凝劍型。”
“那師父,我何時開始修行。”
恍惚間,又看見了那個小女孩,發狠似的求着師尊,讓師尊現在就教修行的法子。
“戒驕戒躁,再加一遍師說。”
小人到也沒有反駁什麽,如常靜靜的應下。
容雪姬看到這人這幅模樣,自覺懊悔。
不該是這樣的,現在和過去,完全不同。
這個小女孩,也只是,也只是太聰明了點。
又不能說些什麽,兀自帶她把小鎮都一一點給她看,便回去了。
算是對她的些許退讓。
退讓什麽呢?
容雪姬不知道。
之後的日子,便給她同她吃食,小人也不曾問她問題。
容雪姬沒了甚心思,時常把玩令牌,倒是天天夜晚主動領着小人飛天,給她看各地的鎮子堪輿分布。
就這樣,約莫半月後,到了南晁國的邊境。
辭別了車馬,容雪姬擁着她高飛了片刻,便到了一片群山下的一偏遠鎮子。
季泠之內心暗暗一驚,此地竟然和話本上合了起來。
群山連綿,只有一座孤山經年下雪,山腳下自成村鎮,只因山上有缥缈神明。
群山無名,此山有名,雪仙山,群玉山,銀珠山,白雪山。
沒有一個統一的叫法,周邊人各有各的稱呼。
直到不知道哪來的傳聞,說仙人自擁積雪峰,衆人得了口味喜好,便偏好于叫此山帶雪字了。
後來有一個話本,稱呼此地為白山山脈,說高說潔,盛贊仙人無邊愛恨和威嚴。
群山連綿綠,只有一山白。
卻因此得名。
白山,積雪峰,雪仙。
是她。
甫一進鎮子,雖仍在午後,人最困倦的時候,就有一個鄉紳領着一應人等迎了過來。
雖如今酷夏,但此處不同他處,雖然無甚落雪,但也算是秋冬時節,冷上許多。
迎來的衆人多少穿着厚實,只一眼便見配飾繁多,倒也看起來體面。
只是仍然架不住是層疊的衣物,讓人難免壯實了幾分,一群人迎上來,感官上如同熙熙攘攘一大群。
“仙長大人,您回來了。”
容雪姬看也不看他,擡手一片玉石飛了過去。
“往常的兩倍用度。”
那鄉紳愣了一下,笑哈哈的接過,然後連聲應下,嘴向着小人,張口想來便是漂亮話。
“加些小孩穿的冬衣。”
鄉紳聽到聲音後稱是,倒退着走了,一應人什麽話都未能說出口。
旁邊人引着季泠之往客棧走,才一入座,便有侍女端上了熱茶,另一侍女拎着小件的雪白冬衣過來,輕輕服侍季泠之穿上了。
砂壺玉碗,好些人伺候,約莫這茶也不同常。
待吃完茶後,又小憩了片刻,然後招來吃食,同小人慢慢用了。
小人時時打量着,只是這人沒有帶她看這看那的想法,又有着一些難言的架子,到底只能把眼前的場景看出花來了。
這客棧的廂房沒有太多痕跡,想來是不怎麽使用的,看那鄉紳對容雪姬腰前馬後的樣子,多半是這女人專用的。
古樸大氣,多是實木制成,門後倒是有兩三室,就是無甚家居,怕是單單一個落腳地。
敗家子。
随後又是鮮瓜鮮果,容雪姬看季泠之看吃得熟稔,也就停下來看小人一點點的吃食。
這小人,有皮的瓜果都不吃,也不一定。
小人分明瞧過蘋果和梨,約莫是旁邊沒有切分的刀具。
容雪姬打量了一下瓜果,蘋果皮紅飽滿,梨鮮黃透亮,怎麽看都是一頂一的樣式。
只捏着沒皮的一應莓子和聖女果吃了。
她拿起一個蘋果,輕輕的咬了一口。
嗯,爆汁,清脆。
是這小人的問題,果然這小人麻煩死了。
想到這,眼神從蘋果身上移開,看向小人。
之間小人愣愣的盯着她的臉看,臉上有些許的躲避意味,仿佛瞅見了什麽難言的事物。
容雪姬挑了挑眉。
爆汁,往臉上濺了,這小人,不會在心裏暗暗嘲笑吧。
想到此,如果做些擦臉姿态,這小人,指不定又看矮我幾分。
說起來,這般打賞一塊玉石,要這誰誰什麽官來着,按最頂級的規格伺候,還不是想展現一番風頭。
然後就開始後悔了,這小人,這小人是公主啊。
跟公主比排場。
錢都花了,氣場必須硬起來。
容雪姬眉毛微蹙,臉上宛如敷了寒冰,有的沒的任何汁水,還有沾惹上的水意,都化成了冰往下掉。
好一張冰冷冷,無表情的藍眸臉,本就是寡淡的神色,配着細長的眉,倒是真如天上谪仙,人間雪仙。
季泠之還未見過這般,這般清潔臉部的法術。
也未曾見過這般,臉面。
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容雪姬。
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女人。
深宮裏的女人常常都是莊紅黛綠,外面的女客也總是桌釵敷紅,而更平民些的女子,雖不妝點,但。
但怎麽能和這眼前人比。
面如冷玉蘭,眸如深冰藍,眉如細遠弓,神色厭淡淡。
如若有高居九天的心懷大愛女神仙,真應該如此吧。
有女侍輕輕敲了敲門,請到。
“仙長,好了。”
容雪姬直起了身,輕念一句。
“走了。”
示意小人跟上。
只可惜這人常常缺心眼,哪哪都缺心眼,定然不是天上的神仙。
還無情極了,一點都不溫柔,還。
還不在意人命。
容雪姬在最前面踱步,領着季泠之往着偏僻地走,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
片刻後,在堆放着一應包裹的巨大庫房停下。
“仙長,有書墨紙,人間最新話本,米面吃食,衣物用材,還有一些耗材,另我自作主張,增了些少女時該有的玩意,您過目。”
容雪姬打量了清單,看到上面還添了些小孩玩的玩意和一些凡間少女的衛生用品。
她這才恍然,迷迷糊糊中到底漏了些什麽。
一時間不由得想起了當時的她,那個面無表情的師尊,在她眼裏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很好,值得賞,沒有讓我在某天突然不知所措。
賞什麽呢?
“我九年,嗯,十年後下山。”
九年,小泠之十八,才剛剛開始修行。
十年,便可以稱為仙人了。
到時候,就可以作為徒兒的第一課了。
鄉紳連連稱謝,眼睛笑得都要看不見了。
容雪姬沒管他,手一指庫房,慢慢的,整個庫房的各個物件都凝上了冰。
“走了。”
好似對鄉紳說的。
季泠之緊緊的抓住了她的袖子,雙手環住了她的腿,親昵的用臉貼着腿面。
這小人,之前這那這那的,現在有外人,就知道攀附我了。
容雪姬心裏猛地劃過了一個詞。
攀附。
內心一緊,攀附。
無妨。
我是她師尊,幼時,自然合該她攀附。
容雪姬将心頭的暴戾壓下,她才九歲,除了攀附,還應該,育人。
我是她師父,是她的親人。
庫房門口飛出一道純冰方塊,引着後面凍着的事物,往山上飛去。
容雪姬帶着她輕輕飛了一下,只避開了人眼,落到了山腳下。
“此山,便是你今後的居所。之後九年,你都不可下山來。”
季泠之仍是淡淡的表情,仿佛在哪都無所謂。
這小人,她。
她。
她都不想報信嗎?
無論誰。
那,那她都不想報仇嗎。
無論誰。
她恨不得自己有讀心術,只可惜沒有。
只好蹲下來和這小人眼睛對着看,想把這個小人看穿。
很好,最起碼沒有恨我。
其實恨我也好,這樣學我的道,要超過我,才能殺了我。
我是冰雪道道首。
這樣,也算不辱天命?
“你随我步行上山,認認路罷。”
小人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