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蜜餞黃蓮終清苦,強摘瓜果不能甜,好事總得善人做,那有凡人做神仙!
(醒木)
雖然是新的單元,不過,書接上文。上回書說到,這末代天師忤了聖意,獨下江南,待到鎮江,他在茶樓遇到一位故識,那故識遠遠瞧見天師便快步走上前來,焦急說道:“哎呀,天師,你可救救我那于水火之中的侄兒吧!”
這位故識的侄兒是何許人也呢?
這個我們就要書說從頭了——
話說,在鎮江府丹徒縣有一戶人家姓杜。這杜家是個大戶人家,在鎮江府縱算不上首富,丹徒縣裏論有權有勢至少是排第一的。這杜家唯一的不幸就是,傳到這一代呢,杜家已經是六代單傳。這一代的杜老爺一開始倒是順利,成婚沒多久便得了一位少爺,第二年夫人又懷上了。那時杜老爺心想:爹,祖宗們哎,我比你們有能耐啊,雖說生意做得可能沒你們好,但我生得比你們好啊!
可誰想到,後來杜夫人連續生下七個女兒。第七個女兒落地的時候,杜老爺在祖宗牌位面前暗說:祖宗們,我會好好做生意的。
不過,所幸這位杜家唯一的少爺生得出息。杜大少爺名諱上辰下與,全名杜辰與。從小就愛讀書,年方弱冠,已經飽讀詩書,可以說學富五車。人也長得玉樹臨風,儀表堂堂。杜家幾代經商,頂多是買個官當當,到這一代,終于出了個狀元才。杜老爺很是得意,沒敢在祖宗面前再說什麽大話,但心裏偷偷想,我生下來的兒子他日指不定就是狀元郎,再娶個公主當驸馬,這可不比做生意賺錢風光得多麽!
所以說,杜大少爺平日埋首書卷,兩耳不聞窗外事,杜老爺總是撚着胡子樂,從來也不多說什麽。當兒子的倒是有過意不去的時候,過來問問爹,家中有什麽要兒子出力的嗎?杜老爺大手一揮,呵呵笑着說,沒事沒事,你只管當驸馬去。杜大少爺被趕回自己屋子後就查閱玄學方面的書,暗自琢磨自己這老父是不是鬼上身了?
事情發生的這一天呢,也是奇怪。這位杜大少爺平時愛書愛得就跟書裏真住着個顏如玉似的,為了不耽誤看書,可以說他從來不出門。結果,那一日午後,足不出戶的杜大少爺忽然放下手中的書卷,推門走出自己的屋子。
下人們都很吃驚,看着随□□代一聲便要出門的杜大少爺,心想大少爺你這是中了邪還是想試試腿還好不好使啊?
下人們回頭開會探讨這樁奇事我們先按下不表,且說這杜大少爺出府之後遇到了什麽事——
就在杜府大門口沒多遠的地方,此時恰好有一個年輕姑娘經過。那姑娘長得如何?聽過三國的就想說貂蟬的那套詞,聽隋唐的就想楊貴妃——她瘦下這麽幾十來斤後的模樣。總之一句話,這姑娘長得好看啊,好看到什麽程度呢?好看到一旁有地痞看到,忙不疊就調戲良家婦女來了。
杜大少爺一出門,恰好瞧見一年輕姑娘被幾個混混圍住。懂禮儀知廉恥的讀書人這種時候會怎麽做呢?當然是——
……非禮勿視?
這誰說的啊?這茬接得,不是增加我工作難度麽!回頭茶錢可要翻倍啊。
杜大少爺人品可不能跟那位一樣。天下男兒一般高,路遇不平可橫刀。杜大少爺雖然是讀書人,但遇到這種事豈能袖手旁觀?
——就更不用說非禮勿視了。
噌噌噌,杜大少爺上前而去,大喊一聲:“哪兒來的不知羞恥的登徒浪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
你們別笑杜大少爺老套啊,擱他那會兒這詞還算挺新的。再說了,人整天在家,又不聽說書,從哪兒知道這套話?由此推斷,這詞可以說是他自己原創的,只是碰巧和大家夥兒撞了話。
圍着姑娘的那幾個小混混聞言回過頭來。
“喲,哪兒來的不知死活的書呆子啊?”
說到這裏,我只能簡短捷說了。為什麽呀?因為我說不清楚一個讀書人是怎麽把仨流氓地痞給打跑的。學書那會兒,講到這一段,我就問先生了:先生,你說杜家大少爺一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怎麽就趕跑了那仨流氓了呢?老先生不愧是內行大家,立即就回答了我——
這不廢話麽,杜大少爺上前行俠仗義,然後被那仨流氓打死,我這書還怎麽說下去?
所以說,那仨流氓也是倒黴催的,在我這書裏只能被那杜大少爺給趕跑了。
留下那姑娘和杜大少爺兩人站在原地。這男未婚女未嫁的……
——當然,沒發展得那麽快。
姑娘羞答答施禮感謝了杜大少爺的相救之恩,之後又說,自己家裏是開酒樓的,酒樓有一道名菜叫做“龍門鯉魚”,為了表示謝意,她想請杜大少爺前去嘗一嘗這道菜。
大概,那姑娘長得是真漂亮,其實杜大少爺,您琢磨啊,家裏開酒樓的人家有錢啊,女兒怎麽可能獨自上街,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但是,杜大少爺也沒多想。你請我吃魚?好啊。那我們走吧。
當下,那姑娘在前領路,很快把杜大少爺帶到一家酒樓面前。
前面說了,這位杜大少爺跟大家閨秀似的平日極少出門,他對自己住的地方只熟悉:這是我的書案,這是我的床,這是我杯子……嗎?哦,不是,這是我筆筒。他連自家大門長啥樣都不清楚,就更不用說城裏其他地方了。
所以說,杜大少爺沒覺得這酒樓有什麽問題,大步流星跨入大門。他不知道任何一個當地人走到此地都會迷惑:這樓哪兒來的呀?怎麽以前從來沒見過啊?
走入酒樓內,杜大少爺多少還是察覺到異樣。他沒見過酒樓他還沒吃過豬肉嗎?
……好像話不是這麽說?不過,反正就是個這意思。杜大少爺平日不上酒樓,但多少也明白酒樓裏得有客人啊。
可是,這家酒樓裏一個人都沒有。
他眼神再不好也不能人在那兒坐着他卻瞧不見吧。怎麽回事?
杜大少爺疑惑站停在酒樓大廳正中。前面領路的姑娘回過頭來沖他笑着說:“公子,請随我到樓上的雅間一坐。”
杜大少爺只能跟着姑娘往上走。不然呢?到都到這兒了,他總不能說你們酒樓怎麽沒客人?是不是禽流感?我還是不上去了。
硬着頭皮,杜大少爺跟那姑娘一同上了樓。
來到二樓雅間,杜大少爺坐定。姑娘說着“公子稍坐,我去吩咐人上菜”,很快便退出雅間。廂房裏只留下杜大少爺獨自一人。
杜大少爺早就覺得不對勁了,這時候哪裏能安穩坐着等上菜?他起身,想去瞧瞧這樓上其他雅間是否有客人,還沒走到門口,就被他發現——哎呀,不對勁!
怎麽回事?
剛才杜大少爺與那姑娘一路走過來,路上可都是人,但現在,杜大少爺站在二樓窗邊往下瞧去,街道上空無一人。
酒樓門前那條街雖算不得熱鬧,但話說回來,哪有酒樓開在僻靜小巷子的?所以說,再不熱鬧,門口的路邊多少還是開着各種店鋪,街上也擺着好些小攤。
若說行人這會兒全走幹淨倒還存在那麽萬一的可能,可攤販不可能一下子全走幹淨啊?
但實際——沒人。
杜大少爺從樓下望下去,街上沒人。一個人都瞧不見。
這事你說多可怕?你上飯館吃飯去,一進門,瞧不見一個客人,等在窗邊坐下,往飯館外望去,結果發現窗外剛才還熱鬧的地方這會兒也一個人都瞧不見。這情況,你不得害怕自己是不是眼睛瞎了?
不怕眼睛瞎,那就得害怕自己是不是見鬼了。
杜大少爺一讀書人,那會兒《聊齋》還沒有,連書上他都沒瞧見過這種事啊,這時不由得覺得有些滲人,瞪眼望向樓下,發了會兒愣,趕緊往樓下沖去。
來到樓下,從酒樓正門,杜大少爺立時瞧見門外熱鬧的街道。一旁有個賣冰糖葫蘆的還在那兒叫賣。好幾個孩子圍着那個賣糖葫蘆的喧嘩。
這位杜大少爺也是膽子大,他瞧着門外那麽多人,噔噔噔又跑回樓上。他心想我跑那麽快,你們就是想耍我,也來不及全部躲起來。趕緊的就來到兩樓廂房窗戶往外望去。
結果——還真是見鬼。
糖葫蘆的叫賣聲一到兩樓就聽不着,他沒來到窗邊便瞧見窗外的街道幹淨得就跟餓狗舔盤子似的——一幹二淨。
這情況,杜大少爺哪裏還有心情吃飯?也不等人,他轉身重新從樓梯往下走。正下樓,恰巧和一個夥計迎面遇到。那夥計手裏端着一個臉盆大的碗,碗裏是香氣撲鼻的魚湯,一個鯉魚頭正高高翹在湯面之上。見杜大少爺往樓下走,夥計叫住他。“公子,您的魚來了,您上哪兒去啊?”
這夥計在杜大少爺眼中還能有好麽,杜大少爺一邊提防着對方忽然變出一張血盆大口将自己吃掉,一邊裝模作樣回答說,啊,我去解個手,一會兒回來。
夥計還想說些什麽,杜大少爺哪裏有空聽啊,他猛地竄到樓下,一溜煙就跑出了酒樓。
遇見這種邪門事,杜大少爺哪裏還有閑逛的興致?出了酒樓他猛跑一陣,覺得安全了。說也奇怪,這時又調回頭沿着自己剛才跑的路小心往回走。
很快,杜大少爺瞧見那個先前在路口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小販依舊在路口——可是,他沒瞧見同樣在路口的酒樓。
應該是酒樓的地方,此刻只有一家賣布的鋪子。
杜大少爺沒覺得奇怪,他覺得挺好。
如果那酒樓還在,他是去吃魚啊還是不去?酒樓沒了,也不用嘴饞了。
杜大少爺心想吃飯我還是回自家吃去吧。
也是啊。杜府那麽一有錢人家,還能吃不飽您哪?
诶!你可別說,杜家今兒這飯啊,還真吃不飽這位杜大少爺!
怎麽回事呢?
老先生的書教到這兒便是且聽下回分解了。不過,老先生光是杜大少爺的開臉兒就能說上十分鐘,我這不行,我沒見過這位杜大少爺杜辰與。
……有人說,老先生見過啊?這我不好回答,我對老先生交友情況不太了解。
我也不好多問啊。先生,您今個兒是和張家大媽呀還是李家大嫂一起跳的廣場舞?這不像話。
——閑話不多說,前面我說得少了,時間還多,這扡關兒,我們繼續說下去——
所以說,為什麽這日杜府的飯吃不飽這位杜大少爺呢?是因為這杜大少爺是飯桶嗎?
當然不是。
主要是因為,這天杜家的晚膳上,出了蹊跷。
先介紹一下杜家這晚飯他們一般都是怎麽吃的。前面說了,杜家的杜老爺和夫人生下杜大少爺,後面連續生了七個女兒。杜大少爺今年二十,妹妹裏除了大妹十八已經嫁人,剩下六個都還小,尚待字閨中。很多大戶人家女人是不上桌吃飯的,但杜家沒這講究。關鍵是,他們家女人太多,男人麽,上百年了,一直那麽少。所以,杜府吃飯一般是杜老爺,杜夫人,杜大少爺,再加六位小姐,九個人圍一大桌子吃。桌子大,夾菜自然不方便,姑娘家即便在自家吃飯,一般也只夾面前的菜。所以,杜家菜肴的擺放方式是,中間用大盤子放雞鴨魚肉之類的一些大菜,方便大家都能吃到,周圍則是小菜,有什麽就随便吃什麽。人多自然菜多,主人上桌,下人們再一個個端菜。“勞駕,您借過一下”,“腦袋讓讓”,一個不小心,一大盆湯從老爺頭上澆下去。這不像話。所以,在主人上桌前,中間的大菜一般已經擺好,大家坐定,下人們再将比較好端的小盤子從兩個人之間端上。
這日的晚膳,同樣如此。
杜大少爺準點來到餐堂,先向已經坐定的父母請安,然後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這時,面前大圓桌上已經放了好幾道菜。杜大少爺往中間兒瞧去,有一道菜,他看着特別眼熟。這道菜他從來沒吃過,但小一個時辰前,杜大少爺才瞧見過這盆子魚。臉盆大的碗,碗裏是香氣撲鼻的魚湯,一個鯉魚頭正高高翹在湯面之上。
從小吃杜家這廚子的菜長大的杜大少爺很清楚,自家廚子從來不這麽燒魚。怎麽他才見了鬼,廚子就弄了盆一模一樣的魚?
杜大少爺叫住開始上小菜的下人。“這魚是誰燒的?”
被問的下人正是專門在廚房裏幫活的,他不僅端菜,平時還負責摘菜洗菜什麽的,包括買菜,他也跟着,雖然菜不是他燒的,但他很清楚,今天他們廚房沒魚啊。
“大少爺見鬼了。”下人被那魚弄糊塗,下意識脫口說。
你家大少爺的确見鬼了,但你那麽說,你不是讨罵嗎?
好在杜大少爺脾氣好,他也沒見怪,只是問:“你怎麽知道我見鬼了啊?”
要不怎麽說讀書人就是有學問呢。杜大少爺不用動手,下人自己就擡手抽了一記自己嘴巴。“大少爺我說錯話了。不是大少爺見鬼,是我見鬼了。”說着他繼續瞪向那盤魚,“今個兒廚房沒燒過魚啊。”
杜老爺杜夫人這邊本來沒多想,杜老爺還看着魚樂,今天有新菜了啊,待會兒嘗嘗鮮。正想着,便聽杜大少爺問誰燒魚的。等到下人說今天廚房沒燒魚,杜老爺杜夫人也奇怪起來。這是竈王爺顯靈嗎?瞧着他們家今天的菜不夠豐盛,來加菜的?
杜老爺把廚房的倆廚子都叫到了堂前,一個個問,今天你有沒有燒過魚?你有沒有燒過魚?兩個廚子都回答沒有。端菜的幾個下人也都召齊了,可大家搖頭,誰都沒端過這盆魚。
這下就不是那一個下人一個人見鬼了。
大家都見鬼了。
你說這好端端的,哪兒冒出一盆魚來啊?
這魚看起來再新鮮,杜老爺也沒嘗鮮的打算了。怎麽辦呢?拿來澆花也不适合啊。
“拿去倒隔壁那條河裏吧。”杜老爺心想,這魚來歷不明,少不得有什麽來頭,要不就放生了吧,說不準人家熟了都還活着呢。
他這邊吩咐,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卻沒人敢領命。這魚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上去端起來,別忽然跳起來咬自己一口。別說咬到鼻子,就是咬到屁股上那也疼啊。
見沒人動手,杜老爺也明白大家覺得瘆得慌,可話說回來,他也不敢去碰那魚啊。眼睛掃過去,準備點名——誰被點到扔魚,活該你倒黴名字上口——結果,還沒張口,杜大少爺這邊忽然發話。
“別倒了,我嘗嘗。”
杜老爺轉頭瞧兒子。他心想,你這是要瘋啊還是要死啊?
只見杜大少爺拿起筷子,伸手探向那碗魚,夾起一塊魚肉就要往嘴裏送。
杜夫人趕緊阻止,這魚怎麽能吃啊。六個妹妹也在那兒提醒,嘴裏是不要不要的。
可是,杜大少爺就跟中了邪似的,誰說的話他都不聽,夾着那塊魚肉便送到嘴裏吞了下去。
老古話說的好啊——不作不死,why you try。
杜大少爺一口魚肉吃下去,這下可出了大事!
不是卡魚刺了。
是真的要命的大事!
什麽要命的大事呢?
(醒木)
——欲知後情,且聽下回分解。
☆、第 2 章
驚惶不定的杜家一衆、被圍着的大圓桌,以及那條離奇出現的鯉魚,随着驚堂木一聲,全部消失在杜辰與的腦海。
在茶客們的叫好聲中,臺上的說書先生施禮退場。
坐在杜辰與對面的三清鈴略帶遺憾地轉回頭望向前者。
“本來還想聽聽末代天師的故事,不想到最後都沒有說到他。”三清鈴随口感嘆道,緊接着想起一個細節,饒有興致瞥向杜辰與,“對了,杜總的名字是不是與那杜大少爺一樣?”
被稱為“杜總”的杜辰與實際并不是什麽大老板,今年才二十歲的他目前正處于大學三年級前的暑假,因為家裏開大公司,自己又在大學文學社團所辦的《疾風》刊物當總編,于是被同學們戲稱為“杜總”。筆名“三清鈴”的三清鈴(在被詢問真名的時候,他讓杜辰與直接稱呼自己“三清鈴”即可)是目前大熱的年輕網絡文學作者。《疾風》其他的成員先前聯系了三清鈴,詢問是否願意接受《疾風》的采訪,在獲得對方的同意後,最善于人物訪談的杜辰與成為了這位難得有些來頭受訪者的采訪記者。不知先前的學生溝通時是不是不小心說漏杜辰與的綽號,見面後,年紀原本便和杜辰與差不了太多的三清鈴自來熟地直接管杜辰與戲稱“杜總”。杜辰與有謙請對方改口,但被對方不假思索地拒絕。“‘杜總’比‘杜同學’少一個字,稱呼起來省力。”就因為這令人哭笑不得的原因,杜辰與只能當起“杜總”來。只是,他這“杜總”當得一點沒有霸道總裁的威風。
被三清鈴約在這家茶館的杜辰與在與大作家碰頭後,最初訪談很順利,可時間一到,說書場開始,三清鈴便再也不認真回答問題。作家先生不停開着小差聽說書先生講那《末代天師》的故事,到最後幹脆拜托杜辰與說,“不如我們先聽完這段書再接着采訪吧?”如此提議前他已經漫不經心用“我沐浴的時候不唱歌”回答杜辰與“怎麽想到寫木魚變成妖精”的問題,杜辰與也的确沒法再繼續訪談。于是,采訪記者耐着性子停下錄音筆,收起筆記本,将采訪任務告一段落。因為閑着無聊,他也跟着聽起書來。
原本,杜辰與對于臺上年紀較輕的說書人不太看好,他也不怎麽喜歡聽書,尤其,故事的主角和他一個名字,聽着就有些尴尬。可是,随着劇情的推進,杜辰與倒被激起好奇心,他心想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那個大少爺是腦子不好使還是為了劇情犧牲自己的智商,居然去吃明顯有問題的鯉魚,這麽作死,真想看看會是什麽後果。
他才有了興致聽下去,不想,說書先生卻在這時來了一句“欲知後情,且聽下回分解”。
不知道網上有沒有這個故事的原著,杜辰與當真打算回去百度一下。他的思緒正發散着,忽然被三清鈴問到名字,回過神來,他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那杜大少爺是哪兩個字,音的确一樣。”
三清鈴也不管是哪兩個字,他若有所思摸着下巴端詳杜辰與:“這麽巧,你說那杜大少爺會不會是你的前世?”
說書裏那些傳統段子,便是隋唐也有虛構的主要角色,就更不用說這種怪力亂神的故事。且不說人存不存在前世今生,僅僅是那個杜大少爺,就首先根本不存在。這會兒,杜辰與只當三清鈴說笑,他捧場地笑着應道:“如果他吃了魚後高中狀元,那一定就是我前生——我覺得我上輩子一定是娶了公主的狀元郎。”
三清鈴聞言肯定點頭:“那确鑿無疑了,書裏杜大少爺後來的确以新科狀元的身份當了驸馬。”
杜辰與眼神不錯,但愣沒瞧出三清鈴是不是當真的。
一旁,三清鈴突發奇想:“末代天師的傳說特別冷門,但其實我覺得相當有故事性,很适合寫成小說。”
采訪清單中恰好有這個問題,杜辰與借機回到采訪主題:“三老師下一部作品會不會打算寫天師?”
專門寫志怪題材的三清鈴前幾年寫了好幾部以鬼怪為主角的小說,近來大火的他卻在今年大半年內一無所出,大家正引頸以待。新作品的問題不少書迷留言問過,每回三清鈴都玩笑說自己江郎才盡,等遇到新的鬼怪再說。
此時杜辰與提出這一問題并不指望得到明确答複,只是走個形式,不想,三清鈴卻正面予以答複:“說起來我這筆名三清鈴就是取自道家法器名,之前一直寫鬼怪,決定了,這回我就來寫這末代天師與杜辰與的故事。”
被點名的杜辰與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那個人不是自己。“三老師是打算對長篇評書《末代天師》的這一段進行加工改編嗎?”他問道。
三清鈴點頭,又飛來一筆說:“你們《疾風》有沒有興趣獨家連載我這新作?”
三清鈴雖然算不上什麽文學大師,但他的作品如今走紅,正規出版社都搶着發行,結果這當紅作家說要在一家大學文學社團附屬的刊物獨家連載自己新作?杜辰與忍不住想照鏡子确認一下自己是不是忽然變成了魅力非凡的大美女。
見杜辰與不回答,三清鈴很受打擊地不解追問道:“《疾風》的門檻那麽高嗎?我最近很紅啊。而且故事也不銫情。”
杜辰與趕緊補救自己的遲鈍反應。“三老師這建議我們期刊實在受寵若驚,只是,我們這是社團自發印發的校園文學期刊,沒什麽稿費的預算……”他解釋自己沒忙不疊答應的原因。
三清鈴立即不以為意揮手道:“之前那些小說的稿費已經夠我吃兩三百年的海底撈了,所以我不急着賺錢,這個故事是因為興趣才寫的,當然不收稿費。”
這一回,杜辰與是當真迫切需要鏡子來确認自己的性別了。
“三老師你是認真的?”
三清鈴鄭重點頭,“我唯一的要求是,”他說,“希望是和我比較熟的杜總你來當我的編輯。”
……是不是對男同性戀群體來說,我有着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這麽想很失禮,可是,杜辰與抑制不了自己發揮正常的邏輯能力。
這時,三清鈴沖他露出一個友好到熱忱的笑容。“真的很希望杜總成為我這個故事的第一位讀者啊。”
……三老師,你是對我的鑒賞水平有什麽誤解還是我真的太迷人了?
當日薄西山,杜辰與終于走出茶館,今天的收獲對他來說相當之大。
出門前只打算做好一個訪談的杜辰與這會兒不僅順利完成采訪全部內容,他還為他們的《疾風》找到一部重量級的連載小說。因為合作還有細節要敲定,杜辰與和三清鈴約了第二日繼續在茶館見面。而在今天,超額完成任務的人決定暫且回家休息。
因為到了暑假,原本在學校附近買的公寓一個人住的杜辰與被父母召回主宅,本來是難得一家人團聚,可由于公司的事,杜氏夫婦這周一同出國出差,把唯一的兒子獨自留下,懶得搬來搬去的杜辰與也就只能自己留在擠擠能住上百人的豪華別墅。
不過,今日所來的茶館離杜辰與自己那小公寓很近,住哪兒不是住,想到明天還來茶館,杜辰與索性開車回了小公寓。
之前杜辰與住這套公寓的時候是不開車的,一來學校近,二來為環保,三來這地方停車不方便。今天杜辰與是從偏遠的別墅把車開過來,這會兒只能遠遠停在商務樓的停車場,下了車後步行走回自己的公寓。
這段路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本來走幾分鐘杜辰與便能到家休息,然而,在走進公寓樓前,他被人叫住。
“這位小兄弟,請留步。”
什麽人說話那麽文绉绉的?杜辰與好奇回頭瞧去,這一瞧差點沒吓一跳。
——都9012年了,怎麽還有人留着古人的長發,穿着道士衣服,拿着藍布幡子在街頭裝算命先生行騙?
心中雖是如此吐槽,但眼見對方白發白須,年屆古稀,即便是騙子,杜辰與也不好意思太不客氣。“老先生什麽事?”他心說萬一對方是問路呢,還是聽一聽吧。
然後,就被他聽到——
“貧道見你印堂發黑,恐不久将有血光之災。”
都說了已經9012。這種上世紀電視劇裏才出現的臺詞是怎麽不笑場說出來的?
“抱歉,老先生,我得走了。”
杜辰與冷淡回答。他把立場表現得很明确了,可結果,那老道竟不解追問:“為什麽?”
杜辰與望向似乎在那邊納悶為什麽他沒受騙的老人家。“老先生,我不信這些的。”他耐心解釋。
老道理解地點了點頭,說:“你現在自然不信,但等見了鬼,你就會相信。”
杜辰與不禁有些怒意。年紀大不是亂說話的資本。“老先生……”他冷下語調正想說什麽,對方打斷他。
“等你相信的時候,你可以打開這個錦囊。”老道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遞過來。
這套路,接下去就是談錢了吧。杜辰與不差錢,但這不是他成為傻子的理由。站在原地,他沒伸手去接。
對于這一狀況,老道又疑惑打量向他,問道:“為什麽不要?等你真見鬼的時候,這個錦囊可以救命。”
杜辰與忍着氣盯視對方。“我沒錢。”他幹脆那麽說。
這一交代令老道沉思片刻,接着他給出自己思考的結論:“那就送給你。”
這回,杜辰與開始有些擔心眼前自己遇到的是位罹患老年癡呆症的病人。
您忘了您要騙錢的事了嗎?
“老先生,您家在哪兒?”
“天機不可洩露。”
杜辰與無言以對。他覺得這老人家即便不是老年癡呆也至少有些傻。
老道再次伸了伸手,示意杜辰與接錦囊。
杜辰與終于伸手接下。他怕自己不接錦囊,老人家被刺激得病情更嚴重。
見杜辰與收下錦囊,老道果然沒再多說一句,立即轉身離開。
杜辰與有些擔心,這回是他叫住對方。“老先生,要不要我您你回家?”
老道也不回頭,邊走邊雲淡風輕留下一句“後會有期”。
杜辰與站在原地望着對方的背影,想了一會兒,決定放下擔憂。方才他瞧那老道,雖然滿臉皺紋,須發皆白,但眼睛卻有着特別不一樣的光華,猶如武俠小說中已臻化境的高手。
……該不會對方的确是高人,而他真的要見鬼了吧?
從來堅定的無神論者随意胡思亂想,他并沒太将自己的想法當真,打心底不信邪,可是——
心裏不小心埋下的種子往往會在你瞧不見的地方生根發芽。杜辰與只漫不經心想了想自己能怎麽見鬼,一回頭,便被他發現相當邪乎的事情。
暑假開始後,杜辰與便回到自家主宅和父母一同住,這套學校附近的公寓他有将近一個多禮拜沒來過。在離開公寓前,杜辰與曾親自收拾過房間,并不是說他進行了大掃除并貼上封條的儀式,但他很肯定自己的浴缸當時是空的,并且是幹淨的。然而,今日回到這只有自己才有鑰匙的公寓,杜辰與在浴室見到了滿滿一浴缸的黑漆漆髒水。
自獨自搬出去住後,有意培養自己生活能力的杜辰與從沒讓家裏的管家或其他什麽人來替他收拾過屋子,公寓的鑰匙除了一把鎖在屋裏的書桌抽屜之外,只有一把是杜辰與随身攜帶的。當然,不能排除房間進賊的可能,可杜辰與檢查了所有房間。他屋裏什麽都沒丢。賊摸進他的屋子,什麽都不偷,只來偷偷洗個澡,這種情況實在說不通。與此同時,杜辰與也不認為哪個賊能髒到洗出那麽一大缸黑泥水來。
站在浴缸前的杜辰與因為這一怪異狀況而感到一股陰冷的寒意。不過很快,他沒讓自己再繼續毫無意義的猜想,在用瓶子裝了一瓶髒水以便回頭找人檢測後,他将這缸髒水給排了個底朝天,之後,親力親為把浴缸洗幹淨——但杜辰與已經毫無興致在這浴缸泡澡,搞定一切,他只簡單用淋浴收拾好自己,之後,點了外賣吃過半是晚餐半是夜宵的食物,索性早早休息。
可惜,這個晚上杜辰與并沒有休息好。
杜辰與不知道自己被什麽吵醒,準确來說,房間裏沒有聲音。然而,他直覺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夜已深,下意識他起身來到浴室。
緊接着,他又見到滿滿一浴缸的水。
這回的水稍稍幹淨了一些,可這顯然毫無安慰作用。
如果這是第一缸水,杜辰與還可能懷疑自己是在夢游,但這是第二缸水。之前那一浴缸濁水出現在杜辰與清醒着離開公寓之後,杜辰與再擅長夢游也不可能半夜悄無聲息從主宅夢游過來放水。
所以,放水的人不是他。
放水的若不是他,那會是什麽人呢——而那又是不是人?
杜辰與走出浴室,再次仔細檢查起房間。
杜辰與住的是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兩間房間一間卧室,一間書房。其實平時杜辰與幾乎用不到書房,書房裏除了書桌和去年文學社想騰出房間而沒處安置來借放一下的紙箱子之外,其他什麽都沒有,空曠得一目了然。卧室倒是有可以藏人的衣櫃,但打開門便能确認裏面沒人。
杜辰與甚至還查看了床底。可縱然挖地三尺,他也找不到任何藏匿的人。
……總不能真的是鬼吧?
原本杜辰與只是對自己吐槽,可這一念頭閃過,他卻不覺打了個寒顫。
在這世上未必有鬼,但在人心中必然有鬼。疑心生暗鬼。只要開始害怕,你就會聯想到更多更可怕的東西。
杜辰與告誡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他回到浴室,轉動旋鈕再次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