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
得兒子這出門得太早,用豆腐來比喻,這麽早就出門,等到科舉考試那一日,只怕豆腐都馊了。不過,張天師說了時間緊迫,杜老爺相信,眼下必然已經是沒有剩多少時間。當下,他吩咐下人趕緊給杜辰與備好所有出行的東西。東西不算,杜老爺還親自挑了兩個丫鬟,三個随從,以便路上能好生照顧杜家大少爺。
杜辰與正想着二人世界,豈能容杜老爺給自己送那麽多電燈泡?随從才來說明天要一起上路的事,杜辰與找到書房見杜老爺,将之前張天師提醒他的事說與杜老爺。當初帶魚精之所以能作祟成功,主要就是杜家有內鬼,這會兒杜老爺塞來五個人,難保其中是不是有誰是當初那內鬼,而即便不是,人的膽子都小,随便哪個妖怪一恐吓,難說丫鬟随從能不立即叛變。
“以防人心不測,父親,我與天師二人上路即可。”
杜老爺依舊有些擔心沒有仆從伺候自家兒子會餓死累死髒死在趕考的路上,不過,杜辰與主意已定,最終當爹的也就妥協了。
第二日,杜辰與自己背着行李,正正經經向父母辭別,出了杜府,如同脫缰的某野生動物,直奔城門口而去。
這是張天師與杜辰與約定會面共同上路的時辰與地點。事實上杜辰與還稍稍提早了一些,約會提前到是紳士風度的體現,而杜辰與自诩是新時代的好男人。
待杜辰與來到城門口,果然沒能瞧見張天師,杜辰與正準備找個地方庇蔭,有個中年婦人朝他走來。
“辰與兄。”
那中年婦人向杜辰與作揖道,聽得後者目瞪口呆。
中年婦人擡手示意他上路。“時間緊迫,我們這就啓程吧。”
杜辰與愣愣跟上對方,想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小仁?”
中年婦人颔首提議道:“今日我喬裝而行,不如你我一路以母子相稱,以免旁人起疑。”
杜辰與繼續盯着果然比齊天大聖那七十二變更厲害的張天師,唯一讓他想不通的是——
“小仁,你為何要喬裝而行?”
“怎可與為娘如此沒大沒小?”天師提醒他改口。
杜辰與自暴自棄問:“娘親,你為何要喬裝而行?”
天師解釋道:“若妖怪察覺有天師跟在你身邊,自然不敢近身。”
杜辰與算是接受自己就是個“鬼餌”的命運,此時故作理解地點了點頭,道:“對,我們就怕妖怪不來找我麻煩。”
張天師聽出杜辰與語氣中一絲哀怨,他轉頭打量了後者一眼,低頭思考片刻後出言安撫道:“辰兒你且放心,娘親一定不會讓妖怪動我兒分毫。”
聽對方說得自然,杜辰與終于明白為什麽對方有代表萬物的六十四變卻偏偏變成中年婦人的緣故了。
……不過,你怎麽就不是更希望我喊你爸爸呢?
張天師會讀心似的,杜辰與正那麽想,天師便開口道:“女子在路途中為避嫌與外人鮮少接觸,能更好的避免露出破綻。”
杜辰與忽然想到:那對方也可以變作自己媳婦。不過,這話他不敢說出口,只敢想想,還得想得很小聲,以防又被張天師聽見。
這時,恰好張天師轉過頭瞥了他一眼。做賊的人難免心虛,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小……娘親,我們這就上路,擔心你路上餓,我給你買了幹糧。”
張天師聞言以說不上是不滿還是委屈的眼神瞧他,不解問道:“我們不能上酒樓用膳嗎?”
理解對方對食物追求的杜辰與趕緊解釋,“我是指在兩餐之間吃食用的點心。”邊說,他便将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伸了出來,一串糖葫蘆被遞到天師的面前。
從張天師那張中年婦人的臉上很難瞧出驚喜的表情,但杜辰與将對方驟的變亮的眼神瞧得很清楚。
☆、第 18 章
杜辰與從夢中醒來。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各種光怪陸離,待他睜開眼睛,一切消失,在他眼前呈現的,只有張天師戴着面具的臉孔。
怎麽回事?
……他記得昨晚他們投宿客棧時,因為是“母子”,他們要了兩間房間……而且那房間也不是此刻杜辰與所在的屋子?
杜辰與狐疑地望向陌生的環境,然後望向床頭不再是中年婦人模樣的張天師,最後,他望向正握着自己右手的張天師的雙手。
“你終于醒了。”張天師以近乎自喃的音量低聲說道,接着,凝視向杜辰與的眼睛問,“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們倆之間,究竟是誰腦子不好使了?
“你是小仁。”杜辰與試探着回答。
他這一句,令張天師原本有些茫然不安的眼眸中重新流動過熠熠光華。“你沒有忘幹淨就好。”
杜辰與聽不懂對方的說辭:“我沒忘幹淨就好?我忘了什麽嗎?”
面對這個問題,張天師遲疑了好半晌。
杜辰與耐心等了一會兒。他意識到兩人的手依舊沒有放開,但假裝不知道,繼續任對方抓着自己的手,與此同時,他也有注意到眼前的張天師給他特別不一樣的感覺。
如果說之前的張天師對他有仿佛與生俱來的信任與安心感,那麽,眼前的張天師,只用一雙眼睛,便将全全的信賴與牽挂娓娓道來。
特別不一樣的感覺。
……特別不一樣的情意。
杜辰與因為腦海忽然閃過的這個念頭而猛地一個激靈。
在他面前,張天師緩緩垂下眼簾道:“我不知你以為今天是哪一日,但你必然不知,如今你已在金殿折桂,并被皇上賜婚,不日公主将下嫁。”
杜辰與不得不認為張天師是在和自己鬧着玩。先不說他一下子跳過幾十天的事情有多奇怪,即便事實的确是他失去幾十天的記憶,他也絕對不可能娶公主的。
“即便皇上賜婚,我也必将斷然拒絕。此事絕無可能。”他斷然說道。
杜辰與始終沒有明表示過自己的心意,一方面是出于類似屍吊絲不敢在女神面前造次的心态,另一方面也是認為張天師定然明白自己。但不管怎麽說,關于他絕對不會娶公主一事,他必須明确表态。當初他在聽說書聽到說杜大少爺最後當了驸馬,當時的想法就是,如果他是杜大少爺,他絕對不會娶公主。事實上,心中他在隐隐埋怨為什麽自己不是杜大少爺。他沒想到最終遇見張天師的那個人居然真的是他自己。
——上天給了他這樣的奇緣,他怎麽可能心安理得去娶公主當驸馬?
面對他的堅定說辭,張天師眼中閃過柔軟的一絲笑意,接着,又有些無奈。
“先前你已經對我說過這些話,但最終被我說服。”張天師介紹劇情。
杜辰與懷疑地睨對方:“你是現在在騙我,還是之前騙了我?”
張天師肯定搖頭:“我沒有騙你,那些都是實話。”
“什麽實話?”
“最終娶公主的那個人并不是你。”
杜辰與愣了一下,他确認着問:“不是我?”
“不是你。”
杜辰與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一般來說,這句話的句型應該是“不是你,是某某人”,但天師不一般,他很确定地告訴杜辰與“不是你”,然後,沒有然後了。
當事人只能追問:“不是我那是誰?”
“杜少爺。”
在腦中繞了幾個彎,杜辰與反應過來:“你是說原來的杜大少爺?”
張天師點了點頭。
“那我呢?”杜辰與忍不住對自己的未來發憷。
面對這一問題,張天師擡頭深深凝視向他的眼睛,在好半晌的沉默後才低聲回答道:“你終于能回去了。”
杜辰與隐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是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我回哪裏去?”他下意識提高聲音,自己聽着都覺得有些刺耳。
“自何處來,往何處去。”
“我不回去!”
這麽說很不負責,他是有父母的人,不該輕易言死,可是,如果他已經遭遇意外來到這裏,來到命定之人的身邊,他又如何能輕易離開?
杜辰與心情複雜。
床邊,張天師的眼眸柔和下來——事實上,自杜辰與醒來,張天師落在他身上的都是柔軟的像水一樣的目光——他注視着杜辰與,面具下的嘴角揚起微微的弧度,一字字鄭重道:“就像我保證過的那樣,我會去找你。”
杜辰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張天師另起話題道:“之前我不願多說是因為我知道你遲早會忘記。今日,你遇到的最後一個妖,他擁有吞噬記憶的能力。其實這是天意,你溯時而來,有違天理,所以才剝奪你的記憶,讓你在回去之後不知自己曾經來到過此間。”
杜辰與聞言不由疑惑:“可我還記得很多事情,我記得我同你一起出門,赴京趕考?”
張天師的眼眸微微晃動了一下,看來竟有絲局促的羞怯之意,他在思索好半晌後才決定開口:“我不希望你忘記所有的事情,所以忍不住出手幹涉,那螢噬魇只來得及吞噬你幾十日的記憶。”
……可是,這應該是最重要的幾十日。
在這幾十日裏,他與張天師之間一定發生了很多事。所以對方看他的眼神才會變得特別不一樣。
所以對方才不希望他忘記所有的事情。
“你能告訴我發生過什麽嗎?”杜辰與忍不住問,“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
張天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擡眼定定直視向杜辰與的眼睛。
杜辰與退而求其次,“至少,告訴我,我們之間,發生過這件事嗎?”說着,他湊近,輕輕将一個親吻落在對方的唇上。
張天師吓了一跳,他下意識想躲開,不過,最終還是乖乖一動不動地任杜辰與完成這個親吻。
“沒有發生過。”然後他回答杜辰與的問題。
杜辰與也不知道這件事的笑點在哪裏,但卻止不住自己的笑,就好像他以為張天師傻得可愛。“事實上,現在已經發生過了。”他糾正道。
張天師依舊定定望着他的眼睛。
良久。
“你該走了。”他輕聲說。
杜辰與慢慢收起笑容。
這是離別的時刻了嗎?
他相信對方說的,關于對方一定會去找他這一保證。他終于明白杜大少爺娶公主當驸馬這件事究竟多麽無關緊要——因為,張天師根本不認識杜大少爺。因為,張天師會去找杜辰與。
可是,他們相距得太遠,他們之間有整整六百四十九年的距離……他的小仁,需要花六百四十九年來找到他嗎?
那樣的話,你該有多累?
杜辰與問不出口。
張天師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很快輕緩道:“送你離開後,我會睡很久,等六百多年過去,我醒過來時,我就去找你。天意想要讓我在那個時候阻止熒惑守心的大劫,所以才将你帶到這裏,天意清楚:不為破天劫,但我會為了去找你,等待這六百四十九年過去。”
杜辰與終于知道了真相,關于他為什麽會來到洪武三年。
這個最美麗的真相。
“槐九乾十,月從奎畢,馬上到時辰了。”張天師忽然道,他決定說些正事,“我會用定海珠的神力送你回去,此後,無論是你還是杜少爺都不會再因定海珠而受妖怪觊觎,你盡可以放下心。”說到此處,他又覺得不對,頓了頓後糾正道,“杜少爺無需再擔憂,但你須小心。”
已經習慣對方恐吓式說話方式的杜辰與更是從之前自己的經歷知曉自己這日子安生不了。他似乎能猜到原因——
“是不是我不小心打開一冊用落筆成囚的法術禁锢妖怪的畫卷也是天意?我因為畫卷中的妖怪作祟,才能來到這裏?”
張天師因為他的說辭而微微疑惑地愣了愣,随即,好奇問道:“落筆成囚是什麽?”
這世上還有張天師沒聽說過的法術嗎?杜辰與稀奇地解釋:“就是只要畫下妖怪,妖怪就被囚禁的法術。”
聞言,張天師擔憂地瞧杜辰與,那眼神明顯就是在擔心他是不是傻。
杜辰與警覺地抿了抿嘴,小心問道:“沒這種法術?”
張天師肯定搖頭,生動舉例:“照你這麽說,妖怪不遮着臉還敢出門嗎?”
一竅通,百竅通。之前杜辰與因為“落筆成囚”術沒将那妖怪畫卷當成能夠通過邏輯來推理的客觀存在,這會兒,他意識到自己被騙,反而想明白那畫卷的關鍵——
畫卷裏有想害他但被天師降服的帶魚精!
杜辰與猛地擡頭:“小仁,那畫卷裏是不是都是你收的妖精?”
張天師低頭思忖:“我會留下一個畫卷嗎?”
杜辰與這才反應過來,畫卷的事只怕還沒發生。張天師在思考後凝重道:“如果畫卷會給你帶來麻煩,我不會将收服的妖怪關到畫卷中。”
杜辰與反而因為這一保證而擔憂,情不自禁提出異議:“如果沒有畫卷我大概就沒有辦法來這裏,這畫卷,小仁你千萬要留下啊。”
張天師沉吟:“只有之前我們遇到的紫葫蘆才有能力将你帶到這裏。所以,應該是你遇到了重大危機,紫葫蘆為了救你,吸了你的魂魄,你才會出現在這兒。那未必與畫卷有關。”
杜辰與這才知道自己的穿越是天意派誰幹的活。他不僅回想起當日張天師放過紫葫蘆,并讓紫葫蘆記住杜辰與恩情的事,只怕那時張天師便已意識到是紫葫蘆為救自己,将自己帶到了明朝。
不過,話說回來,若非杜辰與遇到重大危機,紫葫蘆未必會作法,那樣的話,杜辰與也就未必能夠來這兒遇見張天師。
人生第一次,杜辰與認為“重大危機”是自己最需要的東西。
“小仁,”他鄭重望向張天師的眼睛,“我怕我遇不到重大危機,所以,算我求你,一定要留下那畫卷。我不怕麻煩,即便很危險也沒關系,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活到你找到我的那一刻。”他保證道,用最認真的态度。張天師依舊有些遲疑。杜辰與用力握起對方的手,“答應我,小仁,不然,我會擔心的。”他真心說。
張天師擡眼注視向他的眼睛,片刻後回答,“我答應你,辰與哥。”他也說得很認真,認真想要安撫杜辰與不安的憂慮。
杜辰與注意到對方用了“辰與哥”這個稱呼,他不知道對方是這一刻才改口的,還是很早之前便改口,內心有一絲愧疚,為騙了信任自己的人,可他喜歡這個稱呼,這個稱呼讓他知道,他們現在有多親密。
“小仁……”
張天師緊緊注視着杜辰與的眼睛,也許他在等杜辰與接着說下去,也許他沒有等,他不必等,他知道那未盡之言。
“到時辰了。”張天師低聲道來。
他拿出三清鈴輕輕晃了一下……就好像杜辰與是妖怪似的。
“你跟着鈴聲一路走,就能回去了。”天師輕緩說。
最後時刻,杜辰與忍不住開口,“小仁,我能不能看一看你不戴面具的樣子?”他一直沒有詢問過這件事,因為在他心中,張天師就是他的張天師,是俊是醜,長什麽模樣都無關緊要……可是,他也有必要知道對方長什麽樣,因為——
“我想要在你來到我面前的第一時刻,就認出你來。”
面對他的要求,張天師不假思索伸手摘掉了面具。
面具下,杜辰與看見一張可以說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看見了室友莫岱的面孔。
三清鈴的鈴聲一點點飄遠,杜辰與發現自己不由自主追随向鈴聲的方向。
飄飄蕩蕩,搖搖晃晃。
這是他的歸程。
這條路太長,他要走過六百四十九年才能到達,這條路又太短,他才踏上便再見不着他的小仁。
不知不覺間,杜辰與閉上了眼睛。鈴聲就在他的耳邊,一聲緊,一聲緩,時而催促,時而撫慰。
驀地,他的身子一重。
他再也動彈不了,連睜開眼睛都那麽費力。
——所幸,最終他設法睜開的雙眼。
他看到自己的卧室。這是他在父母別墅的房間。因為回來,他記起了事發的經過。那時他別過張真人,走出茶館,就在門口的位置,忽然瞧見共用一具身體的好幾條蛇來勢洶洶朝他飛過來,他正不知自己該以這是幻覺來安撫自己,還是趕緊撒開腿逃命,正想着,驀地,他的意識就斷了。大概就是那時,那個紫色的葫蘆娃見他危急,便繼1370年那次後,第二次一口吃了他。
自那日起,他的身體應該就陷入了昏迷,于是,導致他這會兒躺在床上接受輸液。
……該不會,他在明朝待了兩個多月,他的身體就在這張床上躺了兩個多月?
正想着,一個驚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辰與,你終于醒了?”
杜辰與轉頭望去,便見到了自己家的陳醫生。
之後,可以說一陣兵荒馬亂。陳醫生一邊忙着通知杜辰與的父母,一邊給他進行檢查,與此同時,還抽空以喋喋不休的方式向他說明他昏迷整整七日的嚴峻現實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情報。
“……期間你還被送去過醫院,杜先生特地為你從美國請了好幾個醫生來,可是,最終什麽都沒查出來,都說你沒事。然後有個道士,也不知是不是江湖騙子,說和你認識,還帶着一個小孩來,兩個人一本正經向你父母保證你沒事,可沒一會兒,那小孩又忽然抱着杜夫人的腿說對不起,都是他不好什麽的,說得就好像你再也醒不過來似的……對了,你什麽時候有個長那麽好看的室友?陳叔很開明的,你老是告訴我,你們是什麽關系?反正我是不信你會缺錢找個室友賺點房租的。你們關系一定很‘不錯’吧?你那漂亮室友來看過你好幾回。對了,今天他還打來過電話,說待會兒過來看看你……”
多虧素來健談的陳醫生話痨症發作,他給杜辰與測個血壓的短暫時間裏,杜辰與基本已經把自己昏迷期間的所有情況都給弄了個明白。不過,聽到陳醫生提及他的室友莫岱,杜辰與不自覺神情一緊。緊接着,他皺起眉頭,嚴肅對陳醫生道:“你千萬別告訴我那室友我醒了,也別讓他進來,就說我要靜養——總之,你千萬小心他,這個人有問題。”
☆、第 19 章
杜辰與的父母到得很快,差不多陳醫生才進行完那些基礎檢查,兩人的車便開進了別墅的大門。他們進屋後以類似“以前沒想過你會死,以後我們會對你更好一些”思路端正态度,對杜辰與進行了一番春天般溫暖的關懷,之後,陳醫生說明杜辰與身體狀況并無異狀,于是兩人紛紛表示下午有會議有工作,這會兒趕緊得走了。站在門口,他們殷切叮咛自己的兒子在家好好休息,好好吃飯,多喝開水,說完,如潮水般退去。
杜辰與并不是很介意父母第一秒鐘的故态複萌,所謂患難見真情,如果可以不患難,那真情藏起來見不到也不是很重要。而最關鍵是,杜辰與自己這會兒更想見的,更急于見的,另有其人。
目送父母離開後,杜辰與找到自己的手機,一邊充電,他一邊開機撥打出那個曾經被放在錦囊中的手機號碼。
很快,電話接通。
“何事?”電話另一端的人接起電話便問。
杜辰與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雖然也不知道笑點在哪兒。“張真人,現在方便見面嗎?就之前的茶館,我請你吃午飯,你想吃多少都行。”
張真人果斷回答:“半小時後見。”
“嗯,半小時後見。”
通話還沒挂斷,杜辰與就已經從床上蹦了起來,可能太猛,他頭暈了一陣。
一直在旁守着陳醫生自然聽到這通電話的內容,這時候皺眉嚴肅勸阻道:“辰與,你現在絕對不能出門。你知道你什麽情況嗎?之前你在路上莫名昏迷,一昏就是七天,足夠一個黃金周過去,這會兒你再出門,誰能保證路上發生什麽事?要是不小心把一個暑假昏過去,到時候你找誰哭去?”
杜辰與了解自己家這位陳醫生,雖然顯得絮絮叨叨、婆婆媽媽,但事關病人的健康,這位醫生态度是相當堅定的,并且有着相應的強硬。明白自己不可力敵的人假裝反省,“我知道了,我發個消息說我先不去了,改天再說。”說着,杜辰與重新在床邊坐下,拿出手機裝模作樣擺弄了一陣,之後放下手機,又說,“對了,陳叔,我有些餓,你能不能幫忙帶個話讓劉嬸給我做些吃的?”
“你剛醒,身體機能還沒完全恢複,我讓劉嬸給你煮些粥,你小心慢慢地喝。”陳醫生不疑有他,自喃着風風火火出門往廚房而去。
不等對方走遠,杜辰與再次從床上蹦了起來。幸好,腦袋已經熟門熟路,沒再暈眩。腦袋主人順利拿起手機,跨着大長腿從窗戶爬出位于一樓的房間。
因為是偷偷溜出別墅,杜辰與不方便去取車,于是,等到了門外,他不由為自己的交通問題傷起腦筋。
這裏是高級別墅區,平時自然沒多少出租車經過,而想要到能夠打車的地方,至少得走十幾分鐘路。杜辰與約了半小時後見,走這十幾分鐘路,只怕就會遲到十幾分鐘。平時從來不用打車軟件的人正思索着不知道這樣叫車快不快,就在這時,一輛空的出租車從後面慢慢駛來。
杜辰與本能攔住了車,雖然心裏有些奇怪這輛出租車出現得過于巧合,但這會兒他只擔心妖怪打自己主意,實在不認為妖怪會用假冒出租車司來機實施綁架的人類套路,于是,只稍稍躊躇,他便開門上了車。
在後座坐下,報出地址後,實實在在昏迷了七天的人喘着氣決定休息一下自己虛弱無力的身體。
可惜,事與願違,他遇到了一位健談的司機。
這輛出租車的司機是一位大約三十多歲的女性,杜辰與很少見過女司機——當然,他也很少見過出租車司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流行開車提供陪聊業務,女司機在他上車後便開始天南地北地聊起來。
“……你還別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人特別像客人你。”
說着說着,女司機聊到了自己的夢,她繪聲繪色講述自己的夢,“在那個夢中,我是一條鲶魚,被不小心抓住,放到菜市售賣。”事實上,這位女司機長得不太好像,甚至有些像鲶魚,一般人這種情況下一定會避諱“鲶魚”這個詞,她居然說夢見自己就是條鲶魚,這讓杜辰與不得不佩服對方的大方自信。
“那時候我已經修煉成精,但沒什麽能耐,靠自己逃不掉,我那個着急啊,就怕自己被人宰了吃掉。”女司機繼續講這個夢,“就在這時,忽然被我發現一個身體裏有兩個人魂魄的公子哥,一般人我附身不了,但這公子哥身上的魂魄那麽多也裝得下,一定是神仙下凡,這身體寬敞,再擠一個我想必也可以。這麽一想,我趕緊爬到那公子哥的背上,控制着他的身體往河邊走去,然後,我終于順利從河裏逃出生天。”
最初杜辰與只出于禮貌稍微認真地在聽女司機的故事,等這個故事越說越眼熟,不由引起他的警覺。他想起在明朝自己第二次出杜府,那時他想去客棧找天師,本來是有心避開淡水河的,後來他還以為自己是迷路才走到河邊遇見葫蘆娃,如今聽了女司機的故事,他才回想起來,當時他的确是在經過一個菜市後,才糊裏糊塗走錯路的。
女司機借夢說着這件事,想來是在杜辰與表示感謝,只怕她也是有心送杜辰與的。
作為人類,杜辰與對于救妖精的事其實覺得不太通順,可是,女司機這種知恩圖報的妖精,杜辰與想到自己曾無意救過對方,倒是還挺慶幸的。
羅家英的唐僧說得對,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并不是說誰天生該死。
不知道算不算黑車的出租車最終順利抵達茶館。時間剛剛好,是杜辰與認為紳士應該做到的提前五分鐘。女司機沒有要杜辰與的車費。
“你在夢裏救了我,我怎麽能收你的錢呢。”女司機半真半假地拒絕了杜辰與的支付寶付錢碼。
杜辰與也沒客氣,他道了謝後下車筆挺站在門口等候自己的約會對象。
他在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聞起來有些馊。
大驚失色。然而,為時已晚。
張真人也提前了兩分鐘。當杜辰與低頭嗅着自己的時候,張真人走到他的面前,對皺着鼻子的前者說:“我們進去吃飯吧。”
聞聲杜辰與猛地擡頭。那力度,如果脖子會脫臼,那這會兒他的脖子就已經脫臼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杜辰與只定定看着眼前的張真人。
末了,他終于稍稍回過神,用隐約透露出一絲緊張的聲音輕聲問:“你告訴我,讓我稱呼你張真人,那個‘人’,其實不是人民的人,對嗎?”
張真“人”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回答道:“是仁者無敵的仁。”
“所以,”杜辰與又恍惚又亢奮,“你是真的小仁?”
“張真人”微頓後再次點頭,并為自己始終隐瞞身份的行為解釋:“我剛醒來沒多久,法力還沒有完全恢複,妖魔冥三界中有某個幕後黑手希望在這時除掉我,以免我在天劫那日壞他的事。所以,你得到那百妖畫卷應該就是他幕後操縱的,他在你身邊放出很多妖怪,就是想誘使我現身。而我自然不能在這時被他認出。”
老實說,張天師的說明挺簡單易懂的,可是,能中狀元能考大學的杜辰與愣是消化了好半天。
他怎麽想不通一件事——
“我們隔了六百多年重新相認,小仁你就那麽平靜?”
你知道我胸中的波瀾能放出來的話能養活一個水産市場嗎?杜辰與在肚子裏暗暗吐槽。
張天師擡頭望向他的眼睛,真誠回答:“我不平靜,我現在心跳很快。”
沖對方“平靜”的語氣,杜辰與總覺得自己被敷衍了……然而,張天師的眼睛真的很亮,看起來他應該很高興。
所有的不安緊張和茫然在這一刻從杜辰與的心頭消散開。
那麽不容易,他們都相遇了,重逢不更是命中注定的理所當然嗎?
“張真人”就是張天師,這件事他應該在更早之前就察覺。可以漫不經心将他吓個半死又莫名其妙令他安下心來的人,讓他覺得自己很傻卻又忍不住覺得好笑的人,給他最舒适最自在感覺的的人,一直以來,那都是“張真人”。如果不是因為對方須發皆白,上了年紀的模樣令杜辰與不得不揣着敬老的心,時刻提醒自己得畢恭畢敬尊重對方,“張真人”必然已經是杜辰與足夠親密并令他喜愛的朋友。
想到這裏,杜辰與忍不住望向對方那“老人家”的外表。
“我知道你會六十四變,可為什麽偏要變成老人家?”他問。
張天師面無愧色回答:“我覺得年紀大一點騙起人來,比較容易被相信。”
其實張天師一直在暗中幫杜辰與,但說到騙人,他的确也有騙人。回顧起來,杜辰與不覺又好奇又好笑地說:“那個落筆成囚術,聽着果然比較容易被相信。”
張天師表示不背這個鍋:“這是你告訴我的法術。”
可以說是時間悖論,杜辰與也分不清最先提“落筆成囚術”的人究竟是誰。這時候他只能打哈哈:“真巧,這也是你告訴我的法術。”
張天師想了想,找去其中的區別來,補充道:“我沒信,但你信了。”
——合着你就是想說我傻是吧?!
……你還真說得對。
杜辰與硬着頭皮扯開話題:“對了,你看到過我那個房客莫岱的照片——他是故意假裝你嗎?他甚至取名‘末代’。”
提起莫岱,鮮少流露出明确情緒的張天師眼睛裏立即透出明晃晃的生氣。“對,他故意假裝我,心懷不軌接近你,還住到了你的住處。”
杜辰與拼命忍笑,可信不怎麽成功,他忍不住有些得意:“你在吃醋?”
“不是吃醋。”張天師一本正經辯解,“我是你的命定之人,我都沒和你住在一起,他無權那麽做。”
杜辰與靈光閃現:“所以,你才說硬床适合他——你不想他在我的公寓住得太舒服!”
張天師理直氣壯點了點頭,就好像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接着,他又說下去:“我懷疑他就是那個幕後黑手,只是,以我現在的法力,之前一直沒有辦法看出他的原形。”
想到“莫岱”居然是BOSS級別的妖怪,對方還曾和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杜辰與心中不由泛起一絲後怕。
張天師瞧出他的想法,安撫道:“他想通過你誘使我現身,所以不會當真傷害到你。”
說到傷害,杜辰與想起之前就差不多這個位子,自己從茶館走出來,立即被九頭蛇攻擊的畫面。所幸當時他被送到洪武三年,但現在想來,這個妖獸一樣的東西應該也是一個需要對付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