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師語氣肅然,帶着一絲冷冽地質問道:“你無心害人已險些釀成大禍,他日若有心作惡,後果該當如何?”
葫蘆精好歹幾百歲了,結果仗着自己看起來像個小孩兒,被這麽一罵,居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妖真的知錯,再也不敢了。天師開恩。”
他把張天師都哭得無奈了。不過很快,天師依舊維持着冷冷的語調開口道:“今日你害得星君險些喪命,該如何發落,且聽星君說來。”
葫蘆精反應極快,聽張天師這麽一說,立即過來抱住杜辰與的腿,可憐兮兮地哀求道:“星君大人大量,求星君原諒小妖一時糊塗!”
從張天師吓唬小葫蘆精起,杜辰與就已經瞧出前者的打算。事實上,若天師當真打算懲治葫蘆精,必然早已出手。張天師什麽也沒做,只是嚴厲責備葫蘆精,顯然是希望通過言語令對方再也不敢惹事。至于說聽憑杜辰與發落,他并不是想聽杜辰與意見,而是想讓杜辰與開口說饒過葫蘆精,以此使葫蘆精将這份恩情記在杜辰與的身上。如同之前天師對青花瓷瓶精說救他命的人是杜大少爺。張天師在為杜辰與放人情債,讓那些妖精都記住念杜辰與的好。
明白對方心意的杜辰與心中感到柔軟的暖意,不便辜負,也就順勢求情道:“還請天師念在他一時糊塗,有心改過,再給一次機會。”
張天師保持着威嚴的語調對葫蘆精道:“難得星君大度為你求情,今日且繞了你這一回。下回若再教我見着你行兇,我定不輕饒。”
葫蘆精看着年紀小,其實比人精還精,他也明白這其中道理,聽張天師松口,趕緊連連磕頭。“多謝天師開恩!多謝星君饒命!小妖一定從此規行矩步,他日若星君有難,赴湯蹈火也必報答星君大恩大德!”
張天師終于稍稍緩和下眼神,揮了揮手表示到此為止:“你去好好洗澡,今後好自為之。”
葫蘆精又磕了好幾下頭,之後便轉身找水給自己的紫葫蘆身打水洗澡去了。
另外那個貢獻出童子尿的孩子比不上葫蘆精,但也挺聰明的,等葫蘆精跑開後,他總算琢磨明白,指着對方離開的背影興奮地喊道:“那是妖精!妖精!”
張天師回頭望向之前拿出桂花糖的家丁,那一大包糖取走兩塊這會兒還剩不少,天師示意對方再拿出來。取了一塊,繼續給那小孩,道:“給你糖吃,今天的事別對別人說。”
“我答應你,我不說。”小孩有糖拿忙不疊點頭回道。
聽得出他口不從心,張天師提醒道:“你若說出去,旁人只會笑話你吹牛,你可明白?”
“我明白。”小孩胡亂應着,含着糖又問,“你是天師嗎?天師是不是很了不起?”
張天師點點頭,坦誠答道,“嗯,天師很了不起。”他轉回頭,又拿了一塊糖放自己嘴裏。
☆、第 16 章
找回杜辰與魂魄後,張天師原本是打算直接離開的,天師替天行道自然不需要苦主重金感謝,通常是功成身退不帶走一片雲彩。不過,杜老爺開口言道怎麽都希望能夠用酒水美食表示一下心意,張天師一聽,便點了點頭,同杜家的人一起回了杜府。
酒席上,張天師照例沒有碰酒水,不過菜吃得不少。待用餐完畢,他起身再次告辭。
始終沒找到獨處機會的杜辰與已經忍無可忍,不得不在這時挺身而出:“天師幾次救我于危難,這一恩情始終未能表達感激之心,不知天師能否今夜留下,你我促膝而談,也讓小生有機會聊表心意?”
杜辰與這話說得相當荒唐,杜老爺聽了忍不住瞪眼望向前者,懷疑自己兒子瘋病是不是還沒全好,居然好意思邀天師同睡。
事實上,這麽提議的杜辰與自己也不覺捏了把汗。縱然天師将他當成“命定之人”,他們也有需要私下交流的情報,但那并不表示對方能對這一暧昧且失禮的邀請喜聞樂見。杜辰與聽怕自己不小心惹對方生氣的,畢竟他不知道像天師這樣的大人物生氣後該怎麽哄。
所幸,天師雖然對杜辰與的提議有微微的意外,不過很快,他神情自若點了點頭,回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杜老爺想不通地張着嘴瞅杜辰與,顯然沒料到自己的兒子還有這魅力能讓張天師欣然赴約。
不過不管怎麽說,既然天師決定住下,杜家下人們趕緊去準備了一番,一切妥當之後,杜辰與領着張天師來到自己屋子。
下人們已經被屏退,終于沒有旁人,再也按捺不住的杜辰與關上門便轉頭問張天師:“天師知道我來自何處吧?”
張天師從來沒有明确表示過知情,但他是天師,自然有通天的本事,杜辰與料想對方定有所察覺。
果然,面對他的問題,張天師神情不變點了點頭,巧妙改了個字答道:“我知道你來自何時。”
杜辰與就等着這個回答,怎會為此意外?只是,當真聽張天師親口承認,在這一刻,穿越到這一個時空的異鄉人能夠感受到內心驟然翻湧起的情緒,那種終于可以稍稍緩解孤獨與不安的感動。
一時之間,他不知從何說起。張天師接着說下去:“六百四十九年後,至兇的熒惑守心将撞大吉的五星連珠,該星象有翻天覆地改朝換代之意,那一日六界中以妖魔冥為全盛,屆時人界将有滅頂之災。為避免這一大難,那你才會不遠萬裏來到此處,與我相遇。我們的命定之緣,說是上天的旨意,其實更是千百年的大計。”
這和杜辰與想的完全不一樣。
就好像他以為這是一部文藝愛情片,在電影院坐下後,導演給他看了一個血腥堪比《電鋸殺人》的恐怖片。
——難道他們的“命中注定”,不是為了相知相守,而是為了拍部好萊塢大片?
不對,不是這樣!他們的“命中注定”如果只是個“百年大計”,為什麽他會在沒見到張天師的時候便憧憬不已,而在見到對方後更是如此心馳神往?
“究竟是怎麽回事?”杜辰與抗拒着質疑問道,“我們相遇能怎麽拯救世界?”難道他們能合體變身?或者召喚宇宙機甲?
張天師想了好一會兒,最終,他無奈嘆了口氣,道:“我沒法說。”
“又是因為天機不可洩露?”
張天師搖了搖頭:“是因為要說清楚太累了。”
杜辰與怔了好一會兒,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原因。
張天師瞧得出他臉上的震驚,好心予以解釋道:“如果以說書的形式來講清楚這件事,至少要說二十多回,不僅我說着累,你聽着也會累。”
“……但你可以長話短說吧?”杜辰與鼓起勇氣開口問。
張天師接受了這一提議,他低頭思忖片刻,試着總結道:“因為你來到這裏,于是我……按你的說辭,‘拯救世界’。”
“……咱睡吧。”杜辰與得出結論。
張天師再次接受他的提議,前者首先走到杜辰與的床邊,脫了外衣,上床靠裏側躺下。
杜辰與晃神望向床上的年輕天師。他迫切想要接近這個人,可是,當他們終于有機會私下說上話,坦白了只屬于他們兩人的秘密,他們之間卻似乎變得更加遙遠。
他不甘心。
他是天師的命定之人,必然有權更接近對方。
“我能用你的名字稱呼你嗎?”杜辰與突如其來問,就好像他們已經有這樣的交情。
張天師倒是不以為意,絲毫不覺得杜辰與的要求過分,不過,他從床上坐起身,鄭重考慮起另外的問題:“你是說用張正常這個名字?”
杜辰與在第一次聽《末代天師》故事後就上網查過,說書先生講的第四十二代天師叫什麽,當時心說正字輩中,就這位天師的張正常最不正常。不過話說回來,既然這是對方名字,他自然不會嫌棄到不肯使用……雖然說無論是叫“正常”還是“常常”,聽着都有些奇怪。
他正胡思亂想着,卻聽對方說道:“可是我不是。”
……什麽意思?你不是張正常?還是你不正常?
張天師解釋道:“我祖上第一代張天師當年算出第四十二代有位末代天師,因為不能洩露天機,便一代代傳下他的指示,我自出生後從未出現在族譜之上,長大後便以我兄長張正常的身份行天師之職。将來我會将這一身份還給兄長,所以,才随時戴着面具,以避免被認出。”
杜辰與有點想不明白這“末代天師”究竟怎麽回事,感覺第一代天師就是在瞎折騰,不過很快他忽略這本該出現在電視劇中的離奇設定,将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
“所以,你的真名?”
張天師擡眼靜靜注視向杜辰與的眼睛,短暫的沉默後說道:“我的出生從來就沒有出現在族譜上,自然不會有名字。”
杜辰與的心髒驀地抽痛了一下。
“你總該有個小名吧?你小時候在家,大家怎麽叫你的?”
“因為我是流傳了四十一代末代天師,所有人都叫我末代。”
這是什麽破名字!杜辰與又開始生氣,他氣張天師那些不會好好取名字的家人。
“我來給你取個名字吧?”他打起精神提議道。
張天師點了點頭,迎視向杜辰與的目光裏還依稀閃過一絲對自己新名字的期待。
這讓杜辰與亞歷山大,他生怕自己想不出能讓對方喜歡的名字。絞盡腦汁想了好半天,最終小心試着問:“孟子雲,仁者無敵,你覺得‘仁’字怎麽樣?”
“不錯。”
杜辰與見好就上,顧不上這是不是在欺負對方太好說話:“那以後私底下我就叫你小仁吧?”
不過這一回,好說話的張天師遲疑了一下,他低頭沉吟道:“你确定你比我年長?”
即便我比你小幾個月,你也不好意思讓我稱呼你“仁哥哥”吧?
杜辰與謹慎打量向對方,盡量将自己往更大的歲數說,“真實的我已經快二十二歲。”六百四十七年後我們流行說虛歲我會告訴你嗎?
不疑有他的張天師許可地點了點頭:“你的确比我年長。”
提及年齡問題,杜辰與不由好奇打量過去,問道:“你今年幾歲?”
“至今虛度二十載。”
還真不好說他倆究竟誰大誰小。不過,杜辰與果斷擔當年長者的角色,面不改色道:“不如私下你便稱我辰與哥吧?”
張天師擡手作揖施禮:“辰與兄。”
“辰與哥。”杜辰與糾正。
張天師複述:“辰與兄。”
若不是對方一臉純真與無辜,杜辰與簡直懷疑自己被耍了。
“辰與兄,小弟困了。”張天師很自覺用“小弟”謙稱起自己。
杜辰與說不清自己是得意還是愧疚,但不管怎麽說,眼下時候的确不早,昨晚張天師半夜被花瓶精鬧醒,沒能睡好,今天必然是累了。不再多言,杜辰與脫掉自己的外衣,“咱先睡一覺吧。”說着,他在床外側躺了下來。
張天師也不介意兩人肩并着肩靠得很近,他跟着躺下後便閉上眼睛安然入睡。
在确認張天師睡着後,杜辰與悄悄轉頭注視向對方。
不久之前不甘心的感覺已經全然消失。
杜辰與終于明白——原來,老天讓他遇到張天師究竟是為了什麽,這根本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他們隔着六百多年的遙遠距離卻最終相遇了。
他似乎被張天師認可的命定之人,只要他繼續往前走,就必然可以走到離張天師——他的“小仁”——最近的位置。
終于,杜辰與收回落在張天師臉上的視線,轉回頭,心滿意足地閉眼入睡……
杜辰與并不覺得自己出現在這個涼亭有什麽奇怪的。這個地方很漂亮,青草樹木,蔥翠茂盛,亭臺樓閣,古樸精致。
慢慢從石凳上起身,杜辰與走出涼亭。他隐約聽見情意旖旎的琴聲,下意識,循着聲音,穿過花園小徑,踏過小橋,從檐廊來到妝樓這扇房門前。
琴聲愈發清晰真切,卻也愈發靡靡夭夭,仿佛,在這扇門後有人施展妖法,誘惑着他推門走進去。
空氣中傳來馥郁香氣,暖暖熱度氤氲了暧昧□□。杜辰與躊躇片刻,想着自己是否應該離開,最終,右手慢慢伸起,如同有人操縱,為他推開緋色門扉。
驀地,琴聲的缱绻撲面而來。仿佛畫卷在眼前展開,只需一剎那便如臨其境。
站立在門口的杜辰與望向房間裏端坐在琴臺後的美麗女子。銷金獸緩緩吐出白煙,萦繞着如畫的撫琴女子,時而又變換形狀,如伸出手一般,意欲将杜辰與拉到那女子的面前。
這一刻的心猿意馬無可抗拒,身上的肌膚仿佛被小小的火苗灼燒,熱得發燙,熱到情動。
終于,杜辰與邁步走過去。唯一殘存的意識在提醒他這不對勁,這不是發乎情的欲,這是焚/身的孽,但很快,這一絲清醒意識消散在香甜得不可思議的煙霧中。
他走到了琴臺後,撫琴的女子停下彈奏,擡頭望向他,笑靥迷人。
亟待得到撫慰的身體不知如何是好,懵懵懂懂着,杜辰與伸手拉起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手上用力,他将對方拉入自己懷中……
這時,他聽到清亮的笛聲。
笛音婉轉,卻穿透缭繞香霧,令杜辰與神智一清。他猛地明白過來:無論是琴聲,還是濃郁的香味,都是催情的工具,是有心誘惑勾引他的手段。
他後退一步,放開懷中的女子。
這一回,那女子卻主動貼身上來。“杜郎……”女子用妖嬈嗓音輕喚,伸手想要挽留。
學過空手道的人及時閃躲,他的身體還在呼喊着最本能的欲求,但他沒有再多看一眼那體态婀娜,風姿綽約的美女。注意力集中在悅耳笛聲帶來的動人旋律之上,他快速退出房間,再次尋找向笛音的來源。
重新穿過檐廊,過了小橋,沿着花園小徑走過去。遠遠,他見到涼亭中吹笛人的背影。
杜辰與終于有“這才對”的感覺。
即便只是遠遠瞧一眼,便撫慰了他內心的躁動。
杜辰與緩步走入涼亭,卻沒有走到對方面前。就在對方身後的位置,他耐心站立,一邊聆聽一邊等着一曲奏罷。
當最後一個笛音消失在雲端,吹笛人放下笛子,轉過身來。
不知是煙霧缭繞的關系還是其他什麽,杜辰與并不能看清對方樣貌,但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麽,可以做什麽。
一點點地湊近,直至那發燙的身體幾乎與吹笛人緊緊貼合在一起,接着,他低頭用自己的嘴唇貼上對方才吹奏出美妙笛曲的雙唇……
這個荒誕的夢才有些美好的意思,杜辰與便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杜辰與望向杜大少爺房間的床頂。有些不甘心的重新閉上眼睛,但這不管用,他回不到夢裏,只能接受天已經亮了,自己該起床的事實。
再次睜開眼睛,杜辰與終于想起,這個晚上自己不是一個人睡的,他的床上還有另一位用戶。
轉頭望去,杜辰與正猶豫着自己是喚醒對方還是先癡漢一會兒對方睡覺的樣子,這時,張天師已慢慢睜開眼睛。
先醒來的人不得不擔心:“是我吵醒你了吧?”
臉上的面具讓杜辰與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帶着絲朦胧霧氣的眼眸昭示了張天師并沒怎麽睡好的事實。
“要不你再睡一會兒?”杜辰與建議道。
張天師慢慢眨了下眼睛,在認真思考這一提議後搖了搖頭,飛來一筆道:“昨天我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什麽?”
張天師從床上坐起,他先靜靜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确定無人後開口道:“先前帶魚精作祟,趁夜附身,但那必須有人事先在你房間放上一盆水才行。沒有水,帶魚精是沒有辦法施展法力的。”
杜辰與意外追道:“你是說,杜府有人有心害我?”
這麽一想之前的疑點就解釋通了——先前杜辰與就有奇怪過,平時放在床頭位置的臉盆架那天為什麽會出現在床腳的隐蔽處?是什麽人調整了位置,又為什麽那麽做?現在想來,那人應該是擔心杜辰與發現臉盆裏的水,出于心虛才想藏起臉盆架。
想到有心懷不軌的人就近在身邊,杜辰與不為暗暗心驚。
張天師很快安撫道:“那倒未必。帶魚精可能托夢恐吓,那個下人只是出于害怕才照做,未必有心害你。”
杜辰與能夠理解這種行為,有時,恐懼能讓人做出很多不願做的事情。他不會因此原諒那個放水的下人,但話說回來,他也沒必要因此非挖出對方不可。這應該也是天師未特別在意提醒他的原因:他需要小心人心,但不必疑神疑鬼。
不過——
杜辰與忽然想到:帶魚精在杜府作祟,不過就是有下人準備過一次水。但帶魚精在他公寓時,曾經連續兩次浴缸被裝滿水,後來又兩次被人在獎杯裏裝水——那會是什麽人做的?
那個人才是真正處心積慮想要害他的人吧?
念及此,杜辰與是真的有些心寒。
……再仔細想想,他被困在這兒難說還能不能回去,眼下也不必浪費資源瞎操心。
“辰與兄。”張天師在這時開口喚了一聲,令杜辰與回過神來。
“什麽事,小仁?”
張天師回答:“小弟餓了。”
☆、第 17 章
天師是個實在人,他說餓了,那就當真是餓了,而不是岔開話題的托詞——這日杜府的早餐桌上,張天師喝了好幾碗甜粥,糖糕也吃了四五塊。末了,他輕輕擦拭一下嘴唇,以童叟無欺的良心商家姿态向杜老爺表示自己不是白吃這頓早餐的。
“杜老爺,我見府上隐有妖氣,離開前不如為杜府稍作查看?”
杜老爺也不知是被連番的禍事吓到還是天生一驚一乍,張天師這邊才說了一句“隐有妖氣”,那邊杜老爺立即便跳了起來。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還請天師救命!”
“父親你盡管放心,有張天師在此,自然不會讓妖孽得逞。”杜辰與主動開口安撫,他心知以張天師那語言藝術,說再多也沒法讓人寬心的,這時只有由自己代勞。在令杜老爺稍稍安心下來後,他又轉向張天師,“天師,不如由我為你帶路,走一遍這杜府各處院落?”
張天師點了點頭,道:“那就有勞辰與兄了。”
當下,用餐完畢的兩人起身,先告失陪,由其實也不太熟悉這杜府結構的杜辰與領着路,在杜府裏閑逛起來。
說來,已經不知往後具體劇情的杜辰與至少知道故事概要:很快他将赴京趕考,一路張天師都會随行保他平安,總之,在他中榜之前,兩人肯定不會分開。然而,方才聽張天師說要離開杜府,哪怕僅僅是回客棧去住,都讓杜辰與有一種悵然若失的失落感。
“小仁。”眼下沒有旁人,杜辰與使用這自己硬讨來的昵稱。
走在他身邊的張天師轉頭望過來,問道:“辰與兄想說什麽?”
其實杜辰與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他頓了頓,才沒話找話,“你在客棧住得慣嗎?”話音未落自己都嫌棄自己問得什麽多餘問題。
天師什麽人?他能注意衣食住行如此俗事嗎?
正想着,便聽張天師道,“住不慣。”杜辰與很想把自己的耳朵取下來檢查一下。
“……為什麽?”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問道。
張天師回答:“半夜時常有人走動,吵得人睡不着。”
聽得杜辰與不禁樂了:“不然小仁你就幹脆住我那屋吧。”
“不妥。”張天師不假思索搖頭拒絕。
杜辰與有些受傷:你就是這麽對待自己命定之人的嗎?
“我的屋子有什麽不妥?”
“小弟不能與辰與兄走得太近,不然妖怪就不近辰與兄的身了。”
“……你多希望妖怪近我的身?”
察覺杜辰與語氣不善的張天師停步轉頭望過來,依舊眼神平靜:“天命所在。辰與兄高中狀元之前,小弟必須捉滿百妖。辰與兄如若不滿,罵天命去,不必罵我。”
天師不愧是天師,生氣起來跟燈謎似的,杜辰與猜了好半天,才稍稍琢磨過味兒來。
“都是你辰與哥的錯。”杜辰與厚着臉皮裝模作樣笑道,“我自己脾氣不好,不是罵你。”
張天師不動聲色繼續邁步往前走去。
面對女孩子時都從不刻意讨好的杜辰與這會兒一個勁糾纏同性,“說起來,之後我會中狀元?可我對八股文一竅不通?”他必須逗對方開口,不然無法确定對方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
面對他的問題,張天師神情自然安撫道:“辰與兄盡可放心,腹有經綸自然能出口成章。杜少爺讀書二十載,文章早已在心頭筆下。”
見張天師語氣若常,杜辰與稍稍安下心來,正想再說什麽,張天師忽然轉了方向,往側院一間儲物的屋子走去。
那屋子裏有妖怪嗎?
上次杜辰與吃虧就吃虧在随便收留了文學社一箱來歷不明的東西,切身經歷讓他明白——家裏東西太多,容易出妖精。這會兒,見張天師往雜物間走去,忍不住暗自決定,等自己有空,一定要把家裏有用沒用的東西全都丢光。
正思索間,他與張天師來到那儲藏雜物的屋子門前。屋子裏放的東西并不貴重,又有下人日常要拿取的物品,故而房門并未鎖上,此事杜辰與伸手便順利将門推開。
房門打開後,張天師首先邁過門檻走入屋中。所幸屋子裏有東西是下人經常過來取用的,大多數的地方都沒怎麽積灰,看着還算幹淨。張天師慢慢掃視了一圈房間,接着,徑直往屋子深處走去。
杜辰與跟在張天師身側,順着對方的視線,望向顯然被對方注意到的宮燈。
這盞宮燈自何而來杜辰與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光覺得精致好看了。這盞宮燈不僅手工輕巧,燈罩上還繪了畫,雖然不是名家畫作,但畫得甚是栩栩如生,将江南別院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畫得躍然紙上,讓人瞧了便有身臨其境感。
……就是看着怎麽有一些眼熟?
杜辰與不覺疑惑着微微皺起眉頭,他認真望向宮燈上的畫。望向那涼亭、花園、小橋流水,還有那檐廊盡頭的妝樓。
張天師在這時從袖口中掏出法器三清鈴來。他什麽也沒說,直接晃動起三清鈴。
三清鈴鈴聲清脆、輕緩,卻又是一聲聲的肅殺。
不多時,那盞宮燈在鈴聲中微微晃了一下,先前杜辰與沒在宮燈的畫中看到任何人影,但随着宮燈晃動,妝樓的門被打開,一個女子的身影掙紮着從門內現身,接着便倒在門外的地上。
一個尖細的聲音隐隐約約傳來——
“天師饒命!”
張天師冷冷回答她道:“不行。”
三清鈴重重又晃了一下。如同催命的鈴音,那宮燈上的女子慘呼一聲,終于不再掙紮,直接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張天師收起三清鈴,掏出乾坤袋來。乾坤袋一展開,一道白光自宮燈脫離,徑直飛入乾坤袋中。
從頭至尾,杜辰與只愣愣旁觀。他在消化一個突如其來的事實——
昨晚,他不是做夢,而是被什麽妖怪弄到了這盞宮燈中?
“那是什麽妖精?”依舊在震撼中的杜辰與脫口問道。
張天師一邊收起乾坤袋,一邊擡頭打量向他,“為什麽那麽問?你想要認識結交一下?”他的語氣裏有微妙的愠意。
杜辰與被這個問題難住,琢磨好半天,他才大膽猜測:“因為我好奇?”
“你無需認識這個妖精。”張天師不容分說給出結論,不再說什麽,直接轉身往屋外而去。
杜辰與本能跟上,驀地,被他想起另一件事來——
如果說昨日夢中引誘他的女人是想要奪他魂魄的妖精,那麽,那個吹笛人呢?
他親吻了對方,然後從那個夢中醒來——該不會那個救醒他的吹笛人,就是張天師吧?
思及此,杜辰與快步湊近張天師身邊,忍不住張嘴欲問……不過,他能怎麽問?問對方是不是你的真愛之吻喚醒了我?
“小仁……”
“何事?”
杜辰與只能迂回前行:“你會吹笛子嗎?”
張天師的腳步微微頓了頓,他在凝神思索後回答:“天機不可洩露。”
“我知道,你會吹笛子。”杜辰與忍笑道。
張天師沒有再理會他。
這會兒,杜辰與已經想明白很多事:
第一、昨夜杜辰與被那宮燈裏的妖精弄到了類似“盜夢空間”的地方,差點遇害,所幸他家小仁到他夢中救下了他;
第二、因為這個夢,他家小仁想起之前帶魚精可能借夢要挾某個下人陷害杜辰與的細節,于是在醒來後提醒了杜辰與;
第三、他家小仁不高興杜辰與對宮燈裏的妖精感興趣;
第四、他家小仁不僅會吹笛子,還會害羞。
想得越明白,他就越開心,這會兒杜辰與簡直有些得意忘形。
“小仁,改天有機會你能不能教你家辰與哥怎麽吹笛子?”他情不自禁開口調笑。
張天師轉過頭瞥他,語氣平靜地表示:“道家并沒有規定說不能打命定之人。”
杜辰與努力忍住大笑,以免自己真的被打。
不過,說到打人,他真心好奇:張天師法力通天,但力氣應該不大吧?畢竟,平時降妖只見他搖搖鈴铛,甩甩乾坤袋,再不然也是讓人家小孩當街“小解”,差不多是彈指間灰飛煙滅的感覺。若論實戰的本事,感覺應該不行。
“說認真的,小仁,不用法術,你會與人打鬥嗎?”杜辰與問。
張天師很快回答了他。
特別特別的快,快到空手道高手都還沒回過神,整個人就已經趴在了地上。
“小弟只會這些粗淺的功夫。”張天師站立在原地,依舊斯斯文文,弱不禁風的模樣,此時低頭俯視杜辰與,輕描淡寫自謙道。
杜辰與決定假裝自己并沒有從十一歲起練空手道至今的經歷。他從地上爬起,輕笑着問道:“你打也打過了,這回該消氣了吧?”
張天師點了點頭,告誡道:“下回,不可再問我會不會吹笛子之類的問題。”
對杜府進行“大掃除”後,天師很快辭別杜老爺,離開杜府。
留守獨家的杜辰與心裏清楚,張天師并未遠離,依舊在客棧等着他繼續出事,可是,在杜辰與看來,與其等出事了,自己癡癡傻傻或者幹脆意識全無才見到張天師,不如想法與對方朝夕相處。
而他也的确能想到辦法——
按照杜大少爺原本的計劃,下個月他将動身赴京趕考。對于趕考一事,杜辰與算是上心。在他心中,他很難将自己當成原本的杜大少爺,自然,杜父在他心中也不算是父親,可是,想到這幾次自己出事,杜老爺那焦急憂心的模樣,即便明白對方焦急憂心的對象是杜大少爺,杜辰與依舊不禁為這位父親的愛子之情感動,他不知道自己能為杜老爺做些什麽,但既然杜老爺一直指望兒子高中狀元,那他勢必為此事全力以赴。
話說回來,考試講究勞逸結合,想要在科舉考中取得好成績,适當的娛樂是必不可少的。例如說,提前出門趕考,一路上游山玩水放松心情。這麽做順便也可以為自己準備更多時間上的餘裕,畢竟,杜辰與這一路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剛擒住了幾個妖,又降住了幾個魔,魑魅魍魉怎麽它就這麽多”的故事。其中,萬一哪個妖怪像女兒國國王那樣非要留下他,因此耽擱了行程,錯過科舉那就不好了。綜合各種考量,杜辰與決定明個兒就動身,從此過上與張天師雙宿雙飛的日子。
主意既定,杜辰與便與自己的父親說了自己的打算。杜老爺很擔心自己唯一的兒子路上有事,為此,杜辰與特地搬出張天師來。
“我準備邀天師同往,有天師作伴,想必妖怪不會近身。”
杜老爺聞言稀奇地挑眉睨向杜辰與。“天師何等身份,他會應邀與你同行?”
杜辰與心想,我就是知道天師于我是何種身份才會如此确信,可他又無法與杜老爺言明,這時只能道:“不如這樣,父親您看可好——若天師同意與我同行,您便放心同意我獨自出門?”
杜老爺正想着人家堂堂天師,怎能如此容易提供陪游業務,因為覺得可能性很小,也就沒留意杜辰與這話語中的其他意思——杜辰與想要“獨自出門”,甚至不帶一個仆從。
“你先問過天師吧。”杜老爺回道。
他這随口一句,杜辰與只當自己得了承諾。這一回,由家丁陪同着,經過那淡水河,杜辰與順利來到張天師投宿的客棧。見到張天師後,他跟參加辯論賽似的,頭頭是道講述為什麽自己要提前一個月動身進京。等他說完,張天師忍不住點頭贊同道:“時間緊迫,我們明日便啓程吧。”
這邊張天師說了一句“時間緊迫”,杜老爺立即封為金科玉律,原本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