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曾少年·回憶篇
第13章 曾少年·回憶篇
徐斯遠上完第一節 課以後,口袋裏的手機發起了振動,他拿出來,看見桌面上跳出來一個備忘錄提醒。
——周言爸爸忌日。
解鎖看一眼日歷,果然,今天是小滿。
徐斯遠知道周言家裏出事時是在高中,他跟周言還有唐濟洲三個人同是北淮一中的校友。
周言跟唐濟洲在三班,他在一班。
那時候的徐斯遠是三好學生,老師眼裏的香饽饽,也是班裏的紀律委員,他每周有三天的值日是早上在校門口記遲到。
那一年,周言的父親跳樓身亡,任素萍怕周言傷心,打算請唐邺華幫忙把他們一家三口住的房子賣掉。
可周言怎麽也不同意,她不願意再進去住但也不想就這樣賣掉。
任素萍拗不過她,只好作罷。
周言剛開始并不想去唐濟洲家裏住,她跟任素萍說不想在一中讀書了,想回淮蔭縣城裏去。
不承想任素萍聽後發了好大的脾氣,那是周言印象中任素萍第一次對她發脾氣。
任素萍看向她的眼神裏帶着失望和不甘,她說:“以後再有這種想法,你就別叫我奶奶!”
周言聽後低下頭,強忍住眼淚不去看她。
任素萍見她這樣,心裏難受,語氣也随之緩和下來,“言言,以後奶奶每個月會寄一筆錢給你,你爸媽留下來的錢不多,但支撐你讀完高中還是可以的。而且我和你爺爺攢下來的棺材本也在,你爺爺雖然走得早,但只要我這把老骨頭還在,你那個二叔就別想打這筆錢的主意!”
“奶奶,我可以勤工儉學,自己照顧好自己的,你別擔心我。”
“胡說什麽!奶奶還沒死呢,你一個剛上高中的小孩子打什麽工!學校也不讓你出去做這些,你好好讀書,別的什麽也不用想。”
說完這些,任素萍走上前把周言抱進懷裏,輕拍着她的後背,“我們言言辛苦了,這麽小的年紀就經歷這些事情。”
周言趴在任素萍懷裏,眼淚像滾珠,一顆顆地掉下來。
任素萍是個很開明也很堅強的老太太,她雖然生在舊時代,卻沒有重男輕女這樣的封建思想,也從不覺得女孩就該在家相夫教子。
如今她失去了一個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沒有徹底壓垮她,也是因為她心裏明白,只有自己好好的,周言才能心無旁骛地安心上學。
就這樣,任素萍安頓好周言後獨自回了淮蔭老家,周言則是留在了北淮唐濟洲的家裏繼續讀高中。
徐斯遠跟周言正式有交集,是因為周成章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周言早上都會遲到,同樣跟着她一起遲到的還有唐濟洲,而他們兩個每次遲到總會被在校門口值日的徐斯遠碰上。
一次,兩次,三次...
很多次下來,徐斯遠對周言和唐濟洲這兩個名字印象深刻。
當然他私下也聽同學們議論過周言家裏的事,只是每次聽到,腦海裏一閃而過的都是周言看向他的眼神,波瀾不驚又透着死寂。
那段時間的周言是沉默的,厭世的,自暴自棄的,甚至學習成績也跟着急速下滑。
曾經他們入學後的幾次考試,年級前三名總在周言,徐斯遠,唐濟洲三人之間上下浮動。
可這幾次考試排名出來後,周言掉出了年級前十,老師課後找她談過話,她都只是沉默應對。
唐邺華和俞青如平時太忙,不經常在家,家裏日常有阿姨負責照顧周言和唐濟洲的起居生活。
周言怕他們擔心,不讓唐濟洲說成績的事,唐濟洲卻說,如果不想他告訴父母,那她就必須振作起來,好好學習。
其實周言從來沒想過要自暴自棄,只是心裏那道坎總得需要時間邁過去,現在聽唐濟洲這麽說,她自然點頭答應。
某天的大課間,徐斯遠跟同學去體育館打籃球,打完後他在體育館的邊角處看到了坐在那裏的周言。
當時他距離周言大概100米左右,由于一些體育器材的遮擋,周言并沒有發現他。
外面陽光很好,徐斯遠通過玻璃折射出來的光看清了她臉上交錯的淚痕。
只是每當眼淚流下來,她就擡起手用校服袖子用力擦幹淨。眼淚一直掉她就一直不停地擦,直到臉頰開始泛紅還是沒停下。
周言的目光徑直看向遠方,眼神裏滿是不願屈服的倔強。
後來徐斯遠才知道,那天是周成章的尾七。
他那時并沒有上前去,而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看她無聲哭泣,又堅強地默默擦幹眼淚。
周言成績下滑的事情最終還是被班主任告知了唐邺華和俞青如。
他們自責的同時也很心疼周言,可高中生怎麽能一直這樣渾渾噩噩過日子...
俞青如當時在外地拍戲沒辦法回來,于是唐邺華晚上吃完飯單獨找了周言,并且對她說,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和俞青如會考慮把這件事告訴任素萍。
周言的軟肋就是奶奶,她聽完唐邺華的話以後,再三保證會把學習成績提上去,絕不再繼續荒廢學業。
任素萍已經很辛苦了,周言不想再讓她難過擔心。
至于她和徐斯遠,真正熟絡起來是在高二上半學期的五月份。
小滿那天,周言請假回了趟淮蔭祭奠周成章,返回學校後心情不怎麽樣,又跑去體育館的角落裏呆坐着。
徐斯遠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
周言察覺到身邊有人坐下,偏頭看過去。
徐斯遠打完籃球去沖了澡,發梢還有點濕潤,身上也帶着一絲清淺的皂香味。
他坐下後不說話,周言看了一眼又一眼,他卻一直是目視前方的狀态。
“你來這裏做什麽”周言憋不住了,開口問他。
徐斯遠晃了晃手裏的籃球,“來打球的。”
“我知道你來打球的,我是問你坐到我身邊幹什麽”
徐斯遠聞言,轉過頭跟她對視,“沒什麽,打球打累了,你坐的這個位置安靜,想來休息一下。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周言沒回答他的問題,她低下頭用指甲摩擦着食指的邊緣,不再說話。
徐斯遠見狀拿過放在一側的書包,從隔層裏翻出來一個小小的鐵盒,一搖晃裏面嘩啦啦地響聲。
周言的注意力被聲音吸引,又看過去。
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粉色小盒子,上面有holle Kitty的卡通畫。
徐斯遠打開盒子往她這邊遞過來,問她:“要吃糖嗎”
周言盯着他手裏的糖沉默不語,徐斯遠倒是不嫌累,就這麽一直舉着。
好半晌,周言才伸出手拿了一顆。
小小一顆放進嘴裏,味蕾傳導給大腦的是,這是一顆酸酸甜甜的草莓味水果糖。
七月中旬,暑假如期而至。
放假前三天,俞青如新戲殺青從外地趕了回來,她給唐濟洲和周言帶回來一些當地特産,還給周言買了新衣服和新鞋子。
俞青如的意思是,讓周言多住幾天再回老家,畢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見不到呢。
周言一直很感激唐邺華和俞青如,聽完俞青如的話便給任素萍去了電話,告訴她晚一周回家。
放假第五天,俞青如再次化身空中飛人,去外地參加活動,唐濟洲則被唐邺華帶去了公司。
走之前唐邺華問周言要不要一起周言拒絕了,她說想出去轉轉。
唐邺華交代她別走遠了,就在家附近轉一圈,餓了回來找阿姨做飯吃飯。
周言獨自走在路上,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腳下一塊小石子。
突然感覺眼前一暗。
她擡頭,愣住了。
居然是二叔周成峰。
周言還沒來得及開口叫一聲“二叔”,周成峰便看着不遠處依山傍水的別墅,陰陽怪氣地開口:“住這麽好的地方啊,怪不得心野了不願意回家呢,既然你現在有這麽強的後盾,就別總惦記老太太那點養老錢了。”
聽完他的話,周言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問道:“二叔,你在說什麽”
周成峰話不過三句便沒了耐心,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行了!少裝蒜!我早聽說老太太要把棺材本留給你上大學用,你一個女娃娃,讀那麽多書幹什麽!”
聽完他的話,周言眼裏浮起深深的厭惡。
她這個二叔,別的本事沒有,啃老倒是一絕。找了個老婆也是厲害的主,兩口子人到中年不求上進不說,還天天惦記着任素萍手裏那點錢。
周成峰看到周言看他的眼神,男人那點可憐的自尊被戳中,他氣急敗壞道:“我說得不對嗎老太太也忒偏心,你爸不顧她死活,說跳樓就跳樓了,她還要替你操心為你打算,更別提你那個不守婦道,跟人跑了的媽!我兒子才是她親孫子,至于你,是不是我們老周家的種還另說...”
“啊!”
周成峰驀地大叫一聲,俯身捂住小腿。
“誰給你的狗膽子這樣對長輩!”他惡狠狠地擡頭看向周言。
周言眼神冰冷,聽完這句話,又想上去踢他,卻被周成峰一把推開。
由于慣性太大,她一下倒在地上,胳膊肘被地面擦破,一瞬間傷口火辣辣鑽心地疼。
周成峰回頭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周言,邊往前走嘴裏還嘟囔着,“掃把星!不想回來就永遠別回來,免得把喪氣帶到家裏。”
周言強撐着站起身,鼻子發酸,喉頭發哽,胳膊上的痛感也愈發強烈。
思索再三,她拿出手機撥通了唐濟洲的電話。
“喂,言言。”唐濟洲接起電話後,着急地問她:“怎麽還不回來”
周言眼眶裏的淚強忍着沒落下來,她說:“我來曉慧家了,她找我問數學題,覺得太晚了我自己回去不安全,就留我住一晚。”
唐濟洲哪能同意,“不行,我跟我爸說一聲,讓他去接你。”
“不用了,唐濟洲。我自己願意留下的,而且我們女生私下也有些悄悄話想說。”
“可是...”
“你別可是了。”周言打斷他的話,“我真沒事,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你幫我跟叔叔說一聲...先這樣,曉慧叫我了,拜拜。”
“嘟嘟嘟”的忙音傳過來,唐濟洲握着手機一時沒反應過來。
而周言這邊想的卻是先把傷口處理好,最起碼她今晚實在沒什麽心力再去解釋什麽,等明天回去就借口說不小心絆倒摔破了。
此刻手臂上的傷還在往外冒血珠。
周言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晃悠了十幾分鐘,想了想覺得不太安全。
她擡頭向遠處望去,路北邊有家小賓館,忽閃的燈牌在夜色中格外顯眼。伸手摸了摸兜裏,不能回家,也沒帶錢出來,去不了賓館。
再三思索下,她決定去學校碰碰運氣。
周言沒有直接去正門,雖說是放暑假,但一中的管理制度有多嚴格她作為在校學生怎麽會不知道。
幸好上次跟唐濟洲經過這裏的時候,他說有一次看見別人逃課出去玩,是從這附近一個狗洞鑽出來的。
周言俯身到處找狗洞在哪兒終于在牆的最南頭發現了那個洞,被幾塊板磚堵了大半截,她只好伸出手一點點清理。
正當她要蹲下身爬進去的時候,忽然聽見旁邊的灌木叢裏傳來響聲。
周言瞬間渾身緊繃,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心想這麽矮的灌木叢,不至于藏着人吧
下一秒,“喵喵”的叫聲從裏面傳出來。
周言瞬時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只小貓,于是她嘴裏也模仿着小貓的叫聲,一人一貓,“喵喵喵”聲此起彼伏。
“周言”一聲不太确定的聲音傳來。
周言以為被哪個值班老師抓包了,“蹭”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慌忙轉過身。
遠處高樓上的裝飾燈閃爍不停,将這條狹窄昏暗的小巷映射得忽明忽暗。
徐斯遠雙肩包只背了一邊,斜斜搭在肩上,另一邊手裏抱着籃球。
周言就這麽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