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老家
老家
“你們那是什麽店?寵物店嗎?”默默的聽了雲雲和江海的對話一陣子,鄰鋪阿姨好奇的問了一句。
“是貓咖店。”江海扭過頭,對阿姨說。
“貓咖店?跟寵物店有什麽區別嗎?”阿姨歪了下頭,一縷頭發悠悠的垂下來,溫柔似水的樣子。
“就是,只要交了門票錢,就送一杯飲品和一份貓零食,可以進去撸貓,裏面有很多貓貓,各個品種都有,像是一個貓咪動物園一樣。”江海笑着說,試圖用阿姨那個年代的名詞去解釋貓咖店“很有意思的。”江海說。
“現在真的是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呢。”阿姨笑了,眉眼彎彎的,眼睛亮亮的。
“你要是想去的話,等病好了,我帶你去。”放大版酸菜接了話,對着他母親說。
“嗯,好呀。到時候跟我們阿舟一起去。媽媽不認路,阿舟帶媽媽去。”阿姨笑的更真實了,笑紋蕩開在眼角。
“其實…………你兒子有點像我們店裏的一只貓…………”江海不由自主的說。然後打開手機相冊,給阿姨展示酸菜的照片。
阿姨看了看酸菜的照片,又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兒子,“撲嗤————”笑了。
“真的好像…………”阿姨笑的很溫柔“阿舟,這只貓跟你一樣花裏胡哨唉——”
放大版酸菜挑了挑眉,湊過去看,一看,還真有點像。
彎了彎嘴角。
江海最終成功的向這對母子安利了貓咖。交代了貓咖的地理位置、歷史地位、坐臺明星。尤其是酸菜。
雲雲比江海還積極:“打開美團,對,然後搜‘貓咖’,對,第一個就是的,九尾貓咖,天潤廣場那邊,要是找不到可以直接打店裏電話,美團上有————”
雲雲教阿姨搜索,江海跟放大版酸菜聊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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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江海愉快的告別一病房的人。
結束了探望。
接下來,江海走出了中心醫院住院部。
然後,掃了一個共享單車,開着走了。
中心醫院外仍舊車水馬龍,江海開着共享單車,在水洩不通的車流裏逆行,在被交警警告之後,他靈活的改變了方向。
順着車流走,然後又拐了個彎,往天潤廣場那個方向走。
然後開過了天潤廣場。
繼續往前開。
越往前越荒涼。
布滿灰塵的低矮建築,灰撲撲的馬路,連電線都被灰塵籠罩。
加油站亮紅色的刷漆被灰塵度成水紅色,江海經過了加油站,繼續往前開。
前面更加荒涼。
好像是大煉鋼鐵之後的殘骸。密密麻麻的樓擠在一起,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在這樣的街道慢悠悠的走動。
再沒了繁華。
江海繼續往前開。
前面不那麽荒涼了,越來越有了人氣。前面是平橋區,被鐵路分隔的信陽市平橋區。天潤廣場所在的地區是信陽市的浉河區,經濟更加發達,街道更加擁擠。
平橋區則是一片貧脊的城市。
或許這裏才是真正的老城區。
新城區在羊山新區那裏。那邊的街道寬闊,樓高而開,交警大隊也在那裏,圖書館也在那裏,百花園也在那裏。
反正齊齊整整的。每一條公路,每一個街道都經歷了精心規劃。
不像平橋區一樣,是亂搭亂建的人類自發群落,被時光猛一催殘,便有一種蕭冷的凄涼。
這邊住的大多都是老人。
靠近淮河支流這邊,越往河靠,樓盤就越貴,夾在中間的,反而很便宜。就是這中間的一片地方,很老很舊。
江海七扭八彎的開進了個隐蔽的小區。
大門的保安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這裏的大門每天都開着,誰都能進去。
保安的工作很清閑,就是待在保安室裏,早上開個門兒,晚上關個門。
江海的身影一閃而過。保安看都不看。
小區裏草木葳蕤,不經修飾,瘋瘋癫癫的長,想怎麽發芽怎麽發芽,想怎麽抽枝兒怎麽抽枝兒,想怎麽長怎麽長。沒人會來修剪的。
這種老小區大多是居委會在管,沒有物業這種東西,自然很少有人會修剪這類活兒。平時小區維護全靠攤派跟自覺。
老小區,老人多。
老一輩跟新一輩很不一樣,自覺的高尚,少有“各掃門前雪”的事情發生。
早秋剛至,地上落的一層薄薄的葉子,早就被某些個閑不住的退休老大爺給掃了。
那些瘋舞的植被妝點老掉牙的小區。
植被豐富,樹木長的異常茂盛高大,不像這裏的人一樣蒼老。
小區裏走的全是老頭老太太。
穿着過時、寬大、老套的衣服,走的很慢很慢。
老太太穿着色彩黯淡的毛衣,牽了一只老狗,慢悠悠的在路上度步。
老頭子頭發全白了,提着收音機,收音機放着伊伊呀呀的戲曲。
江海開着共享單車,眼睛掃過這一幕幕。
心囗壓抑的情緒噴發了。
奶奶。
江海無聲的說。
我來看你了。
樓道。
又老。又破。又小。
五單元。
501。
門換了新,不再是裏頭一個紅漆的木門,外頭一個帶鐵窗的防盜門。
江海站在門前。
二十三歲的江海,已經沒有了十七歲的江海那樣不顧一切嚎啕大哭的勇氣。
頹唐、徘徊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敲門。
門裏。
是江海曾經一個又一個的假期。
或許,曾經還有一個孤獨的老人,做了魚頭湯,等她的大孫子。
可她沒有等到,就老了,老死了。
江海待在門口,緩緩的蹲下,坐在樓梯上,眼睛望向莫名其妙的遠方。
晚上。
江海吃了老小區門口的熱幹面。信陽這地方的熱幹面自成體系。
距離武漢很近,熱幹面卻不是武漢那種做法。
整個信陽大街小巷都是熱幹面早餐攤,晚上也有少部分店面會做熱幹面。
很長一段時間,在這邊兒待的時候,江海早上吃熱幹面,晚上還吃熱幹面。中午就吃米。
這不像是一個北方人的飲食規律。
卻是一個信陽人的飲食規律。
每一個熱幹面攤兒上都會有一大鍋水,再來個大漏勺子,帶網眼的那種大漏勺,一個面下進去,師傅演雜技似的上下抖摟,幾分鐘就出鍋了,把這些淺黃色閃着水光的面放進碗裏。
幾個手腳利索的婦女會在一堆的佐料加加添添,這個過程也很像雜技,加了一堆東西,鹽,醬油,醋,香油,千張,香蔥,芝麻醬,花生米兒。
要辣的給辣,不要辣的不給辣。
辣油就放在顧客面前,或者放在廚房裏,要辣或者不辣的都會事先說。
經歷了這麽一番。
這麽一碗香噴噴的熱幹面,就盛上來了。江海拿起筷籠子裏的一次性筷子。直直的插進面裏,開始攪和,攪和着攪和着,面就攪和好了,就有點像炸醬面,這玩意是得自己攪和的。
味兒調進去了,面才地道好吃。
江海在信陽,幾乎每天早上都吃的是早點攤,這些早點攤非常頑固,在城管的嚴厲打擊下,不少流動攤點還能存活下來。
有一個賣熱幹面的大叔說:“咱在這兒天潤廣場擺攤兒,擺了快二十年了!那群城管都是小年輕,每回追的我呦——現在生意真是越來越不好做了——”
反正有的時候,跟這些人聊天也是很有意思。
出租車司機,攤點師傅,看門大爺,掃地大爺,門口在那裏溜的大爺。這些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總是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手裏夾着個煙屁股,喉嚨裏再含一點兒酒,就立刻變成了熱心公益,談論世界局勢的不世出高人。
總是能說出一些讓人拍案叫絕的,讓人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話。
江海咬着筷子,聽到隔壁的那個中年大叔高談闊論。
“現在我們鋼材行業是新興的發展!疫情過後,那現在該生産的都生産了,我們肯定得賺錢呀!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幾個中年男人聽他講話,聽一陣兒,他們又開始說,個個都是高談闊論的政治家。
開了啤酒,互相一怼,大家都是五湖四海的好兄弟!
江海: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熱幹面攤兒,老板賣點兒熱幹面,又賣點兒炒粉,或許還買點兒炒面。諸位大叔大可不必。
他們說話委實好笑,他們的生存邏輯一套一套的,什麽傻逼話張口就來。永遠熱情洋溢,永遠不會被打倒,永遠覺得自己是個優秀的投機者,永遠普通又自信。有時江海看不起他們,有時江海又很尊敬他們。
人就是這麽複雜。
被無數種聲音所支配。
江海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三口兩口吃完了面,結束了自己短暫的假期。
拍拍屁股就往貓咖那邊走。
又掃了個共享單車,開着共享單車,往天潤廣場那邊去。
天潤廣場燈火煌煌。
這裏。是城市永不滅的煙火。
是繁華的商業街,是欲望的發洩處,是蒙上流麗社會影子的影子。
女郎提着滿載的購物袋,吸着蜜雪冰城的滿杯百香果。踩着高跟袅袅而去,唇彩被流光攝的晶亮。
小攤攤主一邊吆喝着自己的商品,一邊應付着旁邊的顧客。
又是繁忙的一個晚上。
每個人都口袋空空,腦袋空空。
提着虛妄的滿足。
以為自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