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冰凍三尺
冰凍三尺
“你可以什麽都不做的。”
俞本芫忍不住嗆了回一句,此刻她的表情是如此冷酷,身子卻在輕輕顫抖,地上已經積了一小灘血,在場三人卻都跟沒看見似的,當事人沒有要給自己止血的打算。
或許,只有這樣痛苦着,才能清醒過來。
聽到這樣的答複,俞母的眼神變得異常冷漠,那不是看着親生女兒的眼神,也不是看着仇人的憤怒目光,而是在看陌生人。
若非這層血緣關系,你我本是陌生人。
心火在身體裏燃燒着,幾乎将俞本芫點燃了。
“這是在做什麽?”
遲青虹淡漠的聲音在天上響起,下一刻,她的人出現在房間外,眨眼的功夫,又瞬移到了房間裏。
俞母立刻收斂氣勢,整個人變得十分無助,緊緊抱住了懷裏的俞本妱。
俞本芫則是愣愣地看向遲青虹,這時候她的大腦幾乎是空白的,因為想的東西太多,塞不下了。
“受傷了,也不管嗎?”
對俞本芫說話的時候,遲青虹語氣是嚴厲的,然而那眼底的關切之色,幾乎不加掩飾。見俞本芫還是沒有什麽反應,她便直接抓住對方那只手上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看到裏面的猙獰的傷口,眼中流露出一絲心疼。
一道靈光從傷口上滑過,便恢複如初,若非地上的血跡還在,真叫人以為這只是錯覺而已。
俞本芫看了一眼自己依舊光滑的掌心,不動聲色地将手從遲青虹手裏抽回來。她想到這是自己造成的傷口,所以才能如此輕易就恢複,若是法器留下的痕跡,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看見俞本芫眼神恍惚,注意力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遲青虹忍不住眉頭微皺,又是一道靈力打在俞本芫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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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本芫只覺得混亂的大腦瞬間變得清醒了,她環顧四周,意識到自己走神已久,便對遲青虹說道:“見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說,只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以後,心裏好受了一些,但也僅此而已。
遲青虹将目光轉向俞母,“因為魔修頻繁騷擾各處,密豐林一帶尤其厲害,方家吞并俞家,治下無方,應對不利,靈岄宗怪罪下來,便有寂川遲家的人建議重建俞家。此事,靈岄宗已經準了。自即日起,原本屬于俞家的修士和凡人,流落自寂川者,可禀明管事,前往俞家代理家主處集合。”
她連着說了一大段話,到這裏才停頓下來,“你們也是俞家人,不知作何打算?”
俞母面向遲青虹跪下,“全憑遲仙子做主。”
雖然俞母三人是被寂川遲家的族兵帶回來的,但已經到了六尺峰,理論上就由遲青虹處置,所以無論遲青虹怎麽處理,寂川遲家都不會說什麽,這是自然的道理,俞母是明白的。
俞本妱本來是沒有意識到要下跪的,在俞母的催促下,也跪下了。
俞本芫就站在遲青虹身邊,那母女二人這一跪,也不知道在跪誰。
遲青虹将俞本芫拉到身後,目光像是落在俞母身上,又像是已經透過俞母看到了別的東西,緩緩說道:“我哪裏能做你們的主呢?何況,那麽心急做什麽?再等一等,看清楚局勢再做決定也不遲。”
不是遲青虹心軟,只是若要留下俞本芫,這跪在地上的俞家母女就得留在六尺峰才行,也不是遲青虹無法使用強硬手段,只是她現在比較在意俞本芫的感受。
夾在中間的俞本芫,至少現在很難說出真的不管俞母和俞本妱的話,哪怕話說出來了,這母女二人若是在外面遇上什麽,也會成為将俞本芫釣出去的魚餌。
另外,為了不影響俞本芫的道心,也該有些舉措的。
所以,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慮,遲青虹都有維持現狀的需求。
對于遲遲沒有作答的俞母,遲青虹也不着急,只是說道:“你們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在那之前,還是不要總往山下跑。畢竟,你們算是我的人,要是被寂川遲家當成附庸帶走,還得多費唇舌。”
“遲仙子寬宏大量,小人感激不盡。”
俞母已經開始表示感謝了。
遲青虹不再看她,反而拉着俞本芫的手,走出俞母房間,走進院子裏,跨過門檻,進入後邊那個院子,一直将人帶回自己的洞府,同時封閉洞府大門。
在石凳上坐下,遲青虹拿出靈茶靈果,招呼俞本芫,“別傻站着,你也坐。”
俞本芫悶悶地坐下。
“凡人常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你的家務事,是我多言了。”
“不!”俞本芫斷然否定,接着神色痛苦地說道:“那是你的權力。”
“難道我是你的主人?”遲青虹冷着臉,“當初,那團心火燃燒着,在我面前意氣風發的人,又是誰呢?”
俞本芫沉默着,似乎想要打破尴尬,她伸手端起茶杯,又覺得茶水太燙,沒喝,就又放下了。
“修仙世家最大的問題就是,從始至終都跟家族利益糾纏在一起,無法真正專注于修行。看起來比散修擁有更強後盾,實際上連散修都不如。”
遲青虹忽然感嘆起來,她想勸慰俞本芫,又怕說錯了話,戳中人家傷心之處,于是一邊想一邊說,一邊觀察俞本芫的神情。
“更何況,凡人不過幾十年光陰,就算用了修士的延年益壽之法,能活到百年已經是幸事。修士卻可以活得很久,此後漫長仙途,都得自己一個人度過。俞道友,你該想想如何處置仙凡關系了。”
最後一句,遲青虹說的十分耐心,其實她心裏有點別扭,畢竟這樣與人勸說的行為,她一直挺鄙夷的,因為此前靈岄宗不少人追着她勸這勸那。
變成自己讨厭的樣子,想想都覺得別扭。但是想到眼前之人是俞本芫,遲青虹就忍不住想要操這個心。不是為了築夢術的修煉,而是已經有了單純希望俞本芫過得更好的想法。
其實,将“道侶”一詞變為現實,兩人同修,相互扶持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遲青虹滿懷期待地看着俞本芫,她說出來的話,距離她剛剛的想法,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差別。那些未能說出的話,盡在不言中。
“我……”
俞本芫只說了一個字,又陷入語塞之中,半晌才道:“我以為我能做很多事,能改變她們的想法,可是,其實我什麽都做不了,她們也不會因為我而改變。這樣的我,是不是很沒用?是不是很好笑?”
“這是什麽話?”遲青虹立刻就惱了,喃喃道:“我不過離開這一會兒,難道是被人下蠱了嗎?”
遲青虹覺得是俞本芫還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于是立刻很嚴肅地說道:“你這樣下去,會道心崩潰的。”
“不會的。”俞本芫語氣十分肯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個我是知道的,只是從沒想過,如此徹骨寒。”
她忽然擡頭看着遲青虹,“剛才謝謝你,是我失态了。”
這下子,遲青虹原本準備的很多話就不知道該如何出口了,那便不說了。
“看來你是個明白的,接下來有何打算?”
“強人所難,總不得好,若是密豐林俞家真的有望重建,遲仙子能否給我一個機會?”
“報仇嗎?”
“是,至少殺父之仇不能釋懷。”
遲青虹忍不住想,若是将來那母女二人出了什麽意外,是不是還得有“殺母之仇”、“殺妹之仇”?這是基于血脈關系的選擇,她不是修無情道的,俞本芫也不是,于情于理,都不應該阻止。
可遲青虹卻覺得心裏堵得慌。
明明知道是那樣一條坎坷的路,卻還要走上去,明明可以不管不顧的,卻始終做不到,人之懦弱,與人之堅強,大概是一體兩面的關系吧。
遲青虹覺得自己在這方面還是需要多歷練歷練,所以她答應了俞本芫的請求。
“也別高興的太早,靈岄宗那邊松了口,說客很多,真正肯出力的未必有幾人。當初俞家覆滅之時,方家已經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如今俞家重新回去,得到的只是個空架子,若是寂川遲家派人過去,俞家便是傀儡。更何況——”
在說出那句話之前,遲青虹突然擔心俞本芫會傷心,因此遲疑了片刻,“能不能打起來,還是另外一回事呢。”
俞本芫明白遲青虹的意思,既然重建密豐林俞家的事得到了靈岄宗的首肯,占據俞家故地的方家很有可能不戰而退,那麽俞家就會失去明面上向方家複仇的機會,只能暗暗等待,積蓄力量。
像這種世仇,往往是糾纏個幾十上百年,最後能不能得報,純粹看天意和運氣。
因此,俞母說了那麽多,很可能只是一個離開六尺峰、擺脫遲青虹監視的理由罷了。
俞本芫想起了隐靈根的事,若不是确認俞本妱身上是隐靈根,俞母會這樣着急嗎?難道她有什麽別的途徑?
回想起俞家覆滅時俞母的表現,若是真的有什麽後招,但是為何不肯拿出來?反而要等到現在?
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今遲青虹一句話封住了俞母下山的路,暫時能得幾日太平吧。
俞本芫端起茶杯,此時茶水的溫度剛剛好,她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