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月的九江城,風光正盛,一葉知秋。

青樓門口,如升坐在門檻上,看着眼前一群人碼齊站着,心情。。。很複雜。

之所以複雜是因為青樓裏所有的人都站在她面前,不過不是為了送她,而是送他們的樓主,風巽。

經過一夜的休整,風巽的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不過還是有些虛弱,他接過弘遠遞過來的包袱,随意往肩上一抗,說:“我臨時出趟遠門,大家各安其事就好。”

話音剛落,所有仆人彎下腰來,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不僅是禮儀,也是應許和承諾。

那一刻如升突然心生動容,她感慨風巽的不易,也很佩服他。

。。。。。。

出了青樓,如升跟着風巽朝東邊走,九江有東西兩處城門,皆可出城。

如升不知風巽為何會選擇東邊,不過她清楚地記得自己來時是從西城門進來的。

而且她還發現風巽換了一把刀,不是他平日都帶在身上的那把。

穿過青樓門前那條長長的僻巷,周遭一下熱鬧起來,行人如織穿梭,沒幾步就沖散了如升和風巽。

“欸!”

如升喊了一聲,剛想招手就被一個路人撞得倒退幾步,她沒防備,直接跌倒了。

古舊的石板路硌得人生疼,如升攤開手掌,虎口裏處擦破了皮,血絲隐見。

她輕輕吹了兩口氣,正準備起身之時視線裏多了一雙大手,順指尖往上,如升看到了風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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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如升說完把手伸過去,不過快到跟前的時候她轉而拽住了風巽的袖口。

五指用力,一躍而起。

“跟着我。”

風巽說完帶着如升快速穿過人群,走了大概半裏路,他們在一處賣紙錢冥物的鋪子前停下。

攤主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而且,是個瞎子。

他聽見動靜慢慢扶着牆根站起來,說:“風大人,您來了。”

“平叔。”

看來他們認識,而且很熟,不然一個瞎子拿什麽辨別識人?說來也是常人無法堪比的了。

“還是一樣嗎?”

“是。”

平叔熟練地在貨架上拿了幾樣,然後裝進布袋裏,遞給風巽。

十兩銀子無聲地塞進了平叔手裏,他欲言又止,但還是收了。

如升雖然從未買過冥物,但是以她多年的生活閱歷來看,風巽手裏的東西絕對不值十兩。。。。。。想必是可憐老人家吧。

如升三步追上風巽,問道:“我們要去探望什麽人嗎?”

“是。”

風巽全程冷臉,從早上如升見他到現在一直沒笑過,不對,準确的說是自打如升和他認識開始他就沒怎麽笑過。

往下如升就沒法問了,既然是已故之人,如再重提免不得會觸及傷心,這種還是給經事人留些餘地的好。

走出城外,風巽突然主動開口講話了,他說:“我們要先去南山一趟。”

“嗯。”

“去看一位朋友。”

“?”

如升本能地想到姬原,可他的祭日不是過去了嗎?怎麽才想去祭拜?

回想從地牢回去的第二日如升确實沒有看見風巽,那時她就以為他去墓地祭拜舊友了。

。。。。。。

南山背坡有一片磨盤樹,如升上次見到這種樹還是在潮白河邊,而且只有一顆,今天,卻是一整片樹林。

坡下不算寬敞的空地上有兩個墓冢,彼此相鄰緊挨着,其中一個墓碑旁有一些祭拜品。

今日天氣陰暗,山中涼風呼呼地刮個不停,把如升吹得渾身發抖,常人都知道一般這種地方總是陰森發冷,但她顯然沒有做好準備。

走近墓冢,如升終于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左邊是姬原,右邊。。。竟然是一塊空碑。

風巽雙膝跪地與空碑前,把剛才買的紙錢慢慢燒盡,全程凝神不語。

如升一直在旁邊陪着,此情此景讓她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父親,如世初。

她母親早在幾年前因病去世了,剩下她和父親相依度日,雖然他父親平日軍務繁忙,但一直允許她随時進軍營探望,所以和其他官宦世家的孩子比起來如升并不缺少溺愛。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好好一座将軍府如今只剩半壁殘垣了。

紙錢燒完,風巽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如升說:“我雇了一輛馬車,現在應該在官道上等咱們了。”

“你。。。确定要帶我回西京嗎?”

“是。”

“就這麽回去?”

風巽擡頭看了如升一眼,笑道:“難道你還要喬裝一番不成?”

如升面露尴尬,說:“西京有很多官家的人都認識我,如果我就這麽回去,不出半日準被緝拿歸案。”

風巽雙手向後一背,堅定地說:“放心,我會把你藏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

臨了,風巽又補了一句:“當然了,晏屠嘉除外。”

“。。。。。。”

涼風卷起地上的灰塵,盤旋幾圈後又全都吹散了。

如升和風巽一齊走在林間,他們身後的磨盤樹不停搖曳,有花瓣掉下來,鋪滿南山。

。。。。。。

“這就是你找的馬車?!”

官道上,如升看見一匹四肢強壯的棕馬,但是馬車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風巽走到馬前,輕捋了幾下它的鬃毛,而那匹馬則溫順地任着他摸。

“趕馬車的人呢?”

“你啊。”

風巽說得一本正經,如升還真就信了。

“可我不會啊!”

風巽把手搭在馬背上,轉頭過來,怡然地看着如升,說:“你爹不是将軍嗎?”

如升明白他的意思,解釋道:“我會騎馬,但是不會趕馬車。”

她覺得這二者沒有任何必然的聯系,就像她認得刀,但不會刀法一樣。

正當如升不知道風巽下一步會怎麽對付她的時候,忽然看見馬車側身走出來一個男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弘遠。

怎麽回事?!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并未跟過來啊!

“樓主,小姐。”

弘遠懷裏抱着草料,還不忘躬身行禮。

“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随時可以上路。”

風巽點點頭,走到如升跟前,一把推過去,如升沒站穩,直接趴倒在了車頭。

“自己上去,快點!”

“。。。。。。”

病好了是不是?精力又恢複了?

如升咬牙閉眼,有種想一嘴巴抽過去的沖動,可她不能那麽做,也做不到。

如升進到馬車裏後風巽也跟着上來,兩人共坐一處,不擠,但也不寬松。

“我。。。。。。”

如升剛說一個字馬車就動了,她沒坐穩,晃了幾下直接撲到風巽身上。

完了!

如升盯着自己手掌所觸之處瞬間紅了臉。

而轉頭看時恰好與風巽四目相對,他靠着車身,一臉無謂地看着如升,很是淡定。

那是如升小半生經歷的最漫長的時間,她一動不動,像是喪失了思考。

“差不多了吧?”

風巽眯了眯眼斜看她,眼神掠過之處,柔情無痕。

如升快速抽回手去,窘迫不堪,甚至有種想跳馬車的沖動。

身旁人不可聞地笑了一聲,說:“看不出來啊,原來你是這樣的姑娘。”

“。。。。。。”

“考慮一下來我的莳花閣吧,你長得還算湊合,月賺一百兩不成問題。”

什麽叫湊合?!!!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如升明晃晃地白了風巽一眼,撩開布簾看向窗外。

路旁鮮花盛開正當時,可如升全然沒有心思欣賞,剛才的觸感尤在,軟乎乎的一團,還有點熱。。。。。。

即使不深谙世事的她也明白那是何物。

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人從窗外轉回來,淡淡地說:“我不賣身,死也不賣。”

話語看似激烈,但從如升嘴裏說出來卻很緩慢、無常,她不介意風巽的輕看,因為尊嚴這東西對現在的如升來說并不那麽重要。

風巽聽了搔搔頭,說:“我記得某人前兩天剛跟我說過,誰幫她報仇她就嫁給誰。”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還不都是靠你這幅處子身求全嗎?”

如升猛地轉頭,眼淚在眼裏轉了兩圈又強忍流了回去。

她不能哭,如果哭了就是認輸。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我去莳花閣,你就能幫我報仇是嗎?”

風巽懶塌塌地抻了個懶腰,長腿伸于前,沒回應。

如升眼神跟過去,那雙腿筆直,細長,有力,就像楊樹幹一般,叫人挪不開眼。

“你放心,等到了西京,晏屠嘉會幫你辦好一切,只要你相信他。”

你也只能相信他。

風巽不知自己為何幾番把如升往晏屠嘉那推,如果解釋為成人之美。。。他又覺得不完全是。

馬車裏靜下來,只有車輪碾過道路的聲音,追趕着太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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