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辰時,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伴着雨聲如升清完了最後一本賬,她把賬本整齊碼成一摞,用力抻了個懶腰,随後側身躺在長椅上,閉眼靜休。
下雨的時候空氣總是清新非常,如升仰頭看遠處煙青色的天,聞着似有似無的花香,困倦襲來,竟沉沉睡了過去。
誰知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
梆硬的椅子,清涼的氣溫,這些全然沒有阻止到她,而且還睡得很香,要不是肚子餓得“咕咕”叫,如升覺得自己不會醒這般早。
而且有一件事她給忘了,那就是昨日份的藥沒吃。
如升晃了晃頭,不疼,也不難受,相反地,她而覺得很舒适,看來不吃藥的影響并不大。
。。。。。。
走回去這一路如升一個人都沒瞧見,可平日這個時辰大家應該都已起床了,怎麽回事?
在飯堂沒看到早飯,如升獨自一人又去廚房找了點吃的,可找來找去只有涼饅頭,她叼一個在嘴裏,頓時嘗到了一股隔夜味兒。
府內大約冷清了半日之久,到下午才有人陸陸續續地回來,如升在二樓看到弘遠的時候他正急匆匆地往她的院裏來。
“喂!弘遠!”
院中人先是一愣,随即腳步更快了,馬上就跑到了二樓。
“小姐,你怎麽在這啊?”
如升不解,“那我應該在哪?”
弘遠跑得呼哧帶喘,他顧不得平氣,繼續說:“昨晚樓。。。樓主在外面找了你一晚,今早又讓整個青樓的人都出去找。。。。。。”
如升聽到這“倏”地站起來,問道:“風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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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潮白河了。”
如升擡腳就要跑,可沒跑出兩步就被弘遠攔下了,他擺擺手說:“樓主讓我先回來,如果找到你就看着,等他回來為止。”
“你現在去把他給我叫回來!快點!”
可能是如升平日給大家的感覺太過娴靜溫順,冷不丁這一喊倒把弘遠吓住了。
“快去啊!”
“好好!”
弘遠已經顧不得雙腿軟成泥,三步并作兩步跑下了樓。
。。。。。。
如升當日并未看到風巽,問了弘遠,他只說風巽回來了,但是不見任何人。
完了完了,西京回不去了,佛跳牆也吃不着了,弄不好還會被罵一頓。
想到這如升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在被子裏窩着,變換各種姿勢一直折騰到深夜。
亥時,如升穿好衣服出門,既然睡不着,何不去看看風巽?如果他睡了那她就回來,如果沒睡。。。如升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膽量獨自走近他的卧房。
入夜,青樓的人都已經睡去,他們好似極守規矩一般,丁點亮光的地方都沒有,如升走得膽戰心驚,這樣的傍晚獨自一人閑游在青樓裏還是挺駭人的。
就在快要到的時候如升終于看見了隐隐亮光,再走近才發現是風巽的房間。
他還沒睡?
如升突然覺得不害怕了,而且腳步也輕快起來,她小跑到門口停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輕叫了一聲:“風巽。”
“。。。。。。”
如升趴在門口,進退不得,她試着又叫了一聲,終于有回應了。
“進來。”
聲音沙啞低沉,全然不像平日。
如升鳥悄地邁過門檻朝裏面走去,她從未進過風巽的房間,準确的說,是睡覺的房間。
從大廳穿過,繞了兩道屏風後如升才看見風巽,他躺在床上,被子蓋到胸口,桌上的蠟燭一閃一閃,發着搖曳又脆弱的光亮。
“你還沒睡啊?”
“嗯。”
“我昨晚在二樓算完賬就睡着了,後來聽弘遠說你出去找了我一晚,抱歉,讓你費心了。”
“咳咳!”,連續幾聲,風巽蒙被翻過身去,咳得撕心裂肺。
如升明白風巽是染了風寒,下了一夜的雨,再厲害的習武之人也難免中招,她趕緊倒了杯清水遞過去,咳聲停止,風巽把被子拉下來,與如升四目相對。
“謝了。”
水杯拿過去,仰頭一飲而盡。
“你。。。。。。”
“沒事。”
燭火影影綽綽地照着風巽的臉,硬朗的輪廓之外竟多了一絲難得的溫柔樣,要是此時他一動不動,如升覺得自己看一晚上都不會膩。
有些愛意在慢慢滋生的時候太過無痕,就像片葉落到池水中,波紋轉瞬即逝,驚不起漣漪。
“睡覺去。”
風巽說話的時候有熱氣呼出來,打在如升手背上。
如升緩過神,擡手想去試試風巽的體溫,可還沒碰到額頭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給制止了。
快,且準。
閉眼也知道防人?!如升今天算受教了。
“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
“抱歉,可你不必為了我那麽做。。。不值得。”
被子一掀,風巽慢慢坐起來,說:“你多想了,我是怕對晏屠嘉不好交代。”
如升抿抿嘴,這樣直白的挑明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不過話從風巽嘴裏說出來也不足為奇。
“風巽,我可否能問你一個問題?”
“可以,就一個。”
“。。。。。。”
如升起身,緩緩在屋中踱步,她不急着發問,而是轉而端看起這屋中的物件來。
床頭有一只櫃子,黑色,上面放着幾本古書,由于光暗,她看不清書名,再往前走是一個木架,很高,自上而下架着十幾把镔刀,有長有短,影耀着雪一樣的寒光。
如升在木架前站了很久,仔仔細細地把每一把刀都看了一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江湖上流傳已久的“梵十四。”
“梵十四。”,顧名思義就是指這十四把刀。
傳言多年前南晉有個天賦異禀的鍛刀師,他去梵淨山游歷時,偶然在山泉旁發現一塊稀世寒鐵,是鍛刀的奇材。
後來鍛刀師隐于山中幾年光景,最終造出了驚動世人的“梵十四。”
神器化成,陽文陰缦,流绮星連,浮采泛發。
一如詩裏描繪的那般絕藝。
雖然造出了舉世名刀,但鍛刀師卻并未因此被擁上神壇,而是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相傳此事當時在江湖上廣為流傳,一些嗜刀如命的青衣刀客自然就以“拜見之名”行“強奪之實”,多番派別争鬥之下死傷慘烈,不但鍛刀師命喪黃泉,就連“梵十四”也散落在江湖中,幾番輾轉後去向成謎,極少在江湖上出現了。
如升之所以知道得這般詳實還是以前和晏屠嘉閑聊時聽他講的,而今日,這十四把刀竟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了風巽的卧房裏。
他。。。到底是誰?!
如升繞了一圈回到床邊,對風巽說:“那日你和甄寧的談話我全都聽進去了。”
風巽轉過頭,病中的他看起來有點憔悴,但冷韌的容貌下又多了一絲難得的安分與乖巧。
如升垂眼,揪着衣角說:“溫淩宜。。。我曾在我父親的軍營中見過她,這個女人不同于久居深宅的主婦,當年她喬裝混入軍營,幾句話便把我父親唬住,完美脫身。本來我已忘了,不過那日你又提起,所以我想。。。。。。”
“如升,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關聯,也不是所有的陌路都是相向。”
“可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如升斷定溫淩宜和她家的滅門慘案有關聯,就算不是主事者,也有份參與。
“幾歲的小孩兒就有直覺了嗎?我倒是第一次聽聞。”
風巽說完手撐床板起身,扯了外衣披在身上,穿好鞋,說:“走,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更深露重,你又尚在病中。。。”
“我說了,送你回去。”
言辭微厲,不近人情。
如升輕咬嘴唇,無話可辯。
。。。。。。
第二日一早,天空轉晴,秋光淡沲。
如升用完早飯就被弘遠告知收拾包袱,也不說去哪。
不過她猜想應該是要離開九江了。
這個曾在如升眼中只是南晉版圖中一塊的城池,如今卻平添了一份不舍之意。
“我沒有包袱收拾,我現在身上的一切都是青樓給的,要拿走,也要問問你們才是。”
如升一句話把弘遠難住了,他支吾了半天,才說:“小姐,你随意就行,有樓主在,無需任何擔心。”
見如升還在呆坐,弘遠又說:“小姐,樓主已經在大堂等你了。”
好吧。
如升把這幾天穿的衣服随意塞進包袱裏,往肩上一背,問弘遠:“他還咳嗎?”
弘遠點頭。
“可有吃藥?”
“大夫已經配了一瓶藥給樓主帶着了,小姐不必挂心。”
如升點點頭,又深深地看了弘遠一眼,想說點臨別贈言,但想了想,還是憋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神器化成,陽文陰缦,流绮星連,浮采泛發”,文中此句出自張協《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