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升一夜未眠。

從床上到地下,翻來覆去又走來走去,閉上眼睛腦子裏全都是風巽給她上藥的畫面,那種酥/麻的感覺像影子一般揮之不散,臨近寅時炭火熄了才慢慢睡着。

晚睡的結果就是晚醒,等如升睜開眼的時候已是巳時,驿站內前一晚借宿的人相繼離開,只剩他們這一夥。

雨後氣溫又降了一些,如升從包袱裏拿出一件幹淨的衣服換上,這件衣服雖說也是風巽送的,卻跟前幾件有些不同,一整塊布料裁剪下來,得體合身,值得一提的是後背還繡滿了荷花,繡工精湛,至于手藝出自哪位繡派之手,如升着實猜不出來。

反正和她過去穿過的名家都不一樣。

收拾好出門的時候風巽和弘遠齊齊等在門外,腳下還放着包袱,聽到開門聲,弘遠回過頭來。

風巽沒有。

“小姐,咱們該上路了。”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弘遠笑笑。

看來真的是久等了。

弘遠轉身又對風巽說:“大人,我先去喂馬,你和小姐稍後下來就行。”

風巽點了下頭,沒言語。

不知為何,如升覺得今日的風巽尤其安靜,他這個人,雖然話不多,偶爾還很毒舌,常讓人猜測不透,可如升能感受到他的氣場,就像現在。

“我後背疼。”

如升走到風巽跟前,邊說話邊裝作漫不經心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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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巽瞟過去一眼,說:“忍着。”

“。。。。。。”

如升笑笑,她已經習慣了風巽說話的方式,一般他這樣說話的時候都是和朋友,要是對外人反而很客氣。

兩人相依站在欄杆前,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可以看到官驿的全貌,雨水沖刷之後的房屋煥然一新,遠處青山翠綠隐現,如升拿手指過去,問:“那座山叫什麽名字啊?你知道嗎?”

“無量山。”

如升恍然扭過頭去,她以前聽家父提起過,無量山脈綿延整個南晉國,景色堪稱人間仙境,山上還生長着許多名貴草藥,因而又常被天下人稱作是南晉的“金山。”

“走了,天黑之前要到那。”,風巽說。

看來今晚有可能去山上住了,如升随風巽下樓,看見弘遠萬事俱備地坐在馬車前頭,只等出發。

就在如升剛坐到馬車裏的時候有人叫住了風巽。

“風大人且留步。”

原來是昨天那位宋驿長,他小跑着到馬車跟前,說:“大人,我叫夥夫給你備了點幹糧,路上吃。”

“勞煩了。”

弘遠見風巽點頭,他随即跳下馬車,從宋驿長手裏接過了食盒。

“大人,借一步說話。”

風巽回頭看了眼在窗簾後偷看的如升,點點頭。

“大人這邊請。”

談話中斷,簾子後的人失望地收回目光。

。。。。。。

驿站大門左側,宋驿長把風巽領到個僻靜的地方,又四下瞧了一圈确認安全後,說:“大人,昨天那幾個刺客我查了,不是“奉天一派”的人。”

“?!”

風巽的眉頭深深皺起,這倒是有點出乎他意料了。

“不知大人是否聽說過“天斛谷”?”

“沒有。”

宋驿長摸了摸下巴處的黑痣,眉眼間晃過狡黠的神情,說:“小的也是前不久聽徐大人說的,“天斛谷”是“天行堂”下面一個極其隐秘的分支,以倒賣藥材為生,近幾年在無量山一帶發了家,掙了不少錢,但是他們行事低調,善掩鋒芒,所以鮮有人知道。”

“他們主事是誰?”

“不知,也問不出來,但谷內所有人都有一個标志,那就是小手臂處有一個紋身。”

“紋身?”

“對,紋的是一只仙鶴。”

聽到這個字,風巽一下想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它代表的不是一種動物,而是一個人,段鶴。

前天行堂堂主,溫淩宜的丈夫。

都說此人去年因騎馬墜崖而亡,但消息封鎖了很久才在江湖上傳開,究其原因說是墜崖後遲遲沒有找到屍體。

而且到現在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之後溫淩宜便單方面宣布了段鶴的死訊,因為二人之間沒有子嗣,所以她一人獨大地接手了“天行堂”所有事務。

“大人,我把查到的都說了,山長路遠,您保重。”

宋驿長的後半句特意加重了語氣,他深知這位年輕的青樓樓主在江湖上打拼多年樹敵無數,想殺他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出行只帶一個随從也太大意了些,所以關照的話還是要說。

風巽轉身回到馬車上,弘遠拉緊絆馬索,棕馬嘶鳴揚長而去,留下宋驿長獨自站在官驿的匾額下,憂心目送。

。。。。。。

“這件衣服你之前穿過。”

馬車上,如升指着風巽的衣角,把他說得一愣一愣。

“沒那件墨綠色的好看。”

風巽眼望前方,“咳”了一聲。

在到莯陽驿前那一段風巽就很少說話,都是如升問一句他才答一句,馬車外是“咕嚕嚕”的車輪聲,車內亦是。

許是察覺了如升的無聊,風巽尋了個話題,問她:“你說你認識溫淩宜是嗎?”

如升轉頭,“只有過一面之緣而已,但我父親肯定認識她。”

風巽心裏唏噓一陣,何止認識。。。。。。

此話題閃電般終結,風巽又說:“我們到無量山興許會碰到晏屠嘉。”

“你們事先約好的?”

如升左想右想,怎麽都覺得風巽是故意的,還“興許”?怎麽就那麽會編呢?!

“往年晏屠嘉來看我都會到無量山小住幾日,那有天下最好的酒坊,叫“霧酒坊”,晏屠嘉是有名的愛酒之人,這你應該知道。”

愛酒不假,可他從不貪杯。

說到這如升不禁想起去年此時,蘭州知府給他父親送過一瓶上好的“蘭陵酒”,只是那酒在酒窖還沒有呆上半日就被如升偷出來贈與晏屠嘉了,因為那日是他的生辰。

昔時舊夢席卷而來,如升沉沉地出了一口氣,本來這段時間她跟風巽在一起已經漸漸恢複了很多,忽而想起從前,神色陰沉下來,不說話了。

“如果碰到晏屠嘉你能不能對他好一點?”

“憑什麽?”

風巽手裏抓着衣角,搓了搓,說:“明日是他的生辰,很多年都沒人給他過了,他自己也不願意。”

這話不假,晏屠嘉從不過生辰,他說人生無來處可究,生辰對于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非要強加,只是徒增煩擾罷了。

“風巽。”

如升說:“我現在只想給我父親報仇,我沒有幫手,也沒有靠山,所以我特別需要一個人告訴我現在該往哪裏走?如果你也覺得那個人非晏屠嘉不可的話,好,我信他。”

馬車突然颠了一下,毫無征兆,如升慌忙伸手亂抓,沒成想抓到的卻是。。。風巽的手。

溫熱,厚實,掌繭明顯。

如升貪戀這種被緊緊握住的感覺,一時間竟忘了放手。

然而那人也沒放。

馬車不是時候地又颠了一下,這回兩人同時松手,尴尬的氣氛充斥在馬車裏,如升轉頭看向窗外,兩只手不住地摩搓着,嘴唇抿得嚴實。

即使如升不想承認,可真真切切存在的是,就在剛才那一刻,她動心了。

篤定,不疑,毫無懸念。

如果說風巽的出現是一場恰逢其會,那她根本就逃不了。

“弘遠!”

風巽突然叫停了馬車,一個人下去了。

窗簾随清風前後搖曳,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濕氣。

透過窗簾縫隙如升向路邊望去,不遠處,風巽站在一塊路牌旁,背影落寞而安靜。

他是不是不高興了?

如升想。

她對于風巽來說本就是不相幹的人,要不是因為晏屠嘉,他們也不會相遇相識,所謂的緣分不過就是一場自以為是的生拉硬湊,誰當真誰就輸了。

在原地站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風巽才返回馬車裏,他沒再講一句話,也沒再看如升一眼。

。。。。。。

至晚,奔波了一天的馬車在一處村寨前停下來,如升在路旁看到一個巨大的石頭,上面刻着三個字:“千燈寨。”

應該就是眼前這座村寨的名字了。

弘遠不知那二人在路上發生的事,他邊往村裏走邊給如升介紹道:“這個寨子是無量山腳底最大的村寨了,咱們現在要去寨主家借宿一晚。”

按照弘遠說的,他們沒走多遠了就到了寨主家,全部用木頭搭建起來的房子,兩層高,不過看着有些破舊,像是住了很多年了。

弘遠去拴馬,風巽在前,如升在後,緩緩朝亮起燭火的大堂走去。

“欸?晏先生好像真的在啊。”

弘遠話剛落,風巽猛地止住腳步,弄得弘遠差點撞到他身上。

如升應聲朝屋裏看去,大堂桌子旁,兩個男人分坐兩側,似在親切地交談着什麽。

真的是晏屠嘉,如升一眼就認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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